第66章
一大清早，院中的鳥兒便叽叽喳喳叫起來，讓人不得好眠。楊氏迷糊醒來，一直侯在旁邊的丫鬟立刻伸手扶她，輕聲道：“夫人，宮裏傳來了聖旨。”
楊氏一怔：“來了多久了？”
“約摸一個時辰了，來的小公公說夫人有孕在身，就不必親自接旨了，只将聖旨宣讀了一番。”
“說了什麽？”
丫鬟猶豫了一下：“說是……皇上請大少爺回宮繼續護衛。”
楊氏初醒，神志還有些迷糊，半晌才反應過來，臉色頓時鐵青：“……小姐呢？”
“……不見了。”
“這個死丫頭！”她憤然罵起來，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那是聖旨，就算是蘇行雲，也不能明目張膽地違背。
“阿嚏！”
蘇十一揉揉鼻子，看了看銅鏡內模糊的影子，又疑惑地看了看窗外。外頭這碧空如洗陽光燦爛的，怎麽突然就背後發涼了？莫非是因為昨晚太冷了，受風寒了？
郁悶了會兒，她琢磨不出，只能将衣服換好，頗有些不習慣地扭了扭脖子，推門而出。
既然回到了宮裏，自然也得恢複一下男子裝束。
“蘇将軍。”在門外等候已久的侍女彎了彎腰，偷偷看了她一眼，恭聲道，“王爺請您去一趟書房。”
蘇十一點點頭，望望書房的方向，擡腳走去，心中卻有些摸不準楚弈是什麽意思。
昨晚離開了巷子後，楚弈便帶她入宮，順便去向小皇帝請了道聖旨。他提着筆蘸了墨，沉思一瞬便文不加點地洋洋灑灑寫下一大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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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十一當時困極，即使楚弈大大方方地拿聖旨給她看了，她都是迷迷糊糊地點頭，沒什麽意見，楚弈便差了小圓子将聖旨送去蘇府。
今日睡醒後，昨晚的零星記憶消失，關于楚弈到底寫了些什麽……蘇十一心裏一點低也沒。
楊氏會是什麽表情？
楊氏從來都不怎麽在意她這個女兒的，大概此次也只是氣一氣便過了。
雖然如此想着，蘇十一的心裏還是有些惴惴的。
滿心糾結地走到雲英殿的書房前，蘇十一擡頭一看，書房裏還是老樣子。書案前堆積着如山的公文，書架上一冊冊的盡是古籍書本，空氣裏似乎都在散發着墨香與樟腦丸的氣息。
她左右看看，窗邊的書案前，除了坐着的楚弈，還站着個須發皆白的灰衣老頭，有些面生。
“過來。”
楚弈原本正在低着頭批閱公文，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擡起頭看過去，看清蘇十一的男子裝束，忍不住彎了彎唇角。
原本有些緊繃的臉色得到緩和，頓時，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溫和可親了不少。
旁邊的灰衣老頭撫着胡子，看着楚弈的表情變化，呵呵笑起來，一臉“我知道了一切，但我不說”的高深莫測表情。
蘇十一納悶地瞅了瞅那老頭，小步挪向楚弈，小小聲問：“這個老……人家是誰啊？”
耳力超群的老頭撫着胡須的手一頓，頗有些郁悶地搶先楚弈出聲：“小姑娘小小年紀，忘性倒是很大。”
“啊？”蘇十一更加納悶，仔細看着老頭，老頭也不在意，笑眯眯地任由她打量。
良久，蘇十一突然一擊掌，一臉恍然大悟：“你是……”
老頭撫須，微笑颔首。
“城南街角那家賣豆腐花的老爺爺？”
生生掐斷了一截胡須的老頭：“……”
楚弈默然別過頭，輕咳：“這位是宋大夫。”
末了，補上一句，“宋大夫醫術精湛，一直跟在本王身旁。”
蘇十一沒注意這句話裏的意味，揉揉眼睛，再細細看了看那老頭，早已有些淡忘的記憶緩緩湧回。
這個老頭……好像确實見過的。幾個月前，楚弈毒發，她将楚弈拖回雲英殿，那日雲渲便是拖着這老頭來給楚弈治傷的。
楚弈看她遲鈍的模樣，無奈嘆氣，伸手将她拉到身邊，捋起她的右手袖子，擡眸看着宋大夫，聲音淡淡的。
“宋老，你看看此毒你是否有抑制之法？”
宋大夫眯了眯眼睛，湊近蘇十一的手臂。
原先只有一指粗細的紅線，現在已經擴散到半邊手臂，讓這條手臂，半邊細嫩白皙如玉，半邊腫脹血紅可怖。
蘇十一看得頭皮發麻，扭過頭不敢再看。
“這……果真是那人的紅線！”
宋大夫搖頭驚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蘇十一右臂上的血紅□□域。
随着她的心跳一同律|動的血紅□□域被這麽一碰，突然就像是有了生命般瘋狂跳動起來，似乎下一刻便會突破這片皮膚跳躍而出。
蘇十一頓時臉色慘白。
昨夜到現在還未恢複平靜的真氣暴躁地在經脈中運行起來，帶來輕微的撕扯之痛。手臂上的劇痛浪潮般綿綿不斷，割裂般沖擊着她的神經。
她咬咬牙，準備捱過去。
腰間突然多了一只手，她側頭看去，楚弈微微傾身，一手環住她，低低道：“既然已經看過了，宋老便先去試試配置壓制的藥吧。至少……也要能緩解一下她的痛楚。”
“是。”宋大夫沒有廢話，轉身離開，還很貼心地順手将書房的門關上。
書房裏頓時一片靜谧。屋外的流水聲隐約傳來，嘩啦啦的，細細的聲音，反倒更顯四周幽靜。
楚弈沉默半晌，輕輕一帶，将蘇十一抱進懷裏，看她滿頭冷汗，皺了皺眉，“很疼？”
蘇十一壓抑住到處亂竄的真氣，勉強擠出個笑容：“還可以，改天你也可以試試。”
疼得何止是像酸爽，簡直就是酸爽……
“堅持一下，等我将祝回處理了，便帶你去一趟祁淵，将解藥讨來。”楚弈貼近她的額頭，聲音裏帶了些嘆息與自責，“抱歉，如今形勢下，我不能讓你一個人離開，我也脫不開身……我只能看着你受盡紅線的折磨，卻幫不了你什麽。”
蘇十一沒有說話，微微阖上眼睛，笑了笑。
她不知道如何回應他。
這番話……楚弈，你是以什麽身份說出的呢？
她閉上眼睛，想，這番話，放在男女之間，過于暧|昧。放在朋友之間，過于親昵。唯有放在情人之間，才算妥當。
她和楚弈，算是什麽呢？
好像……什麽都不是。
小皇帝正在踢毽子。
還只是六七歲的小家夥，身子有些滾圓滾圓的，穿着深色深衣，艱難地将短小的腳伸出來，踢兩下，便氣喘籲籲。
蘇十一走到梧涯殿前時看到的便是這一幕，不由望天。
小皇帝，你什麽時候才能脫離這麽囧萌囧萌的形象……
擡頭看到蘇十一，小皇帝頓時歡呼一聲，含着淚撲向她：“蘇将軍，一別一個月，朕好想好想好想你的故事……”
蘇十一微笑的臉鐵青了一下，面無表情地收回手，看着小皇帝腳下一絆，“哎喲”一聲，結實地啃了一嘴泥。
“皇上，走路可得小心些。”蘇十一哧哧地偷笑，看小正太淚眼汪汪地自己爬起來，正想揶揄他兩句，小皇帝突然臉色嚴肅地回身，對着一院太監宮女下令。
“都下去，沒有朕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本來都在偷笑的小太監小宮女們連忙退下，邊上只剩下小圓子。
小皇帝也沒在意他，臉色嚴肅地回過身，盯着蘇十一，似乎是想說什麽，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蘇十一被他盯得毛毛的，硬着頭皮，耐心地等他說話。
良久，小皇帝開口，聲音雖然稚嫩，語氣卻學了楚弈的平淡七分，頗有幾分攝人：“朕該叫你蘇将軍呢，還是蘇小姐？”
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問話，蘇十一毫不意外。她看着仿佛一個小大人般的小皇帝，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楚弈有些落寞的語氣。
他說，他很盡力地給了小皇帝一個正常的孩子該有的童年。
可惜了，生在皇家。
“皇上不是知道了麽？”她平靜地對上小皇帝清澈明亮的目光，目光坦然，語氣自若，“至于臣女是否包藏了禍心，皇上應該很清楚。”
小皇帝一愣。回頭想想，從蘇十進宮伊始，她一直都在保護他照顧他，如果是有什麽禍心，也早該對他下手了。
他沉默了會兒，小臉上有些陰晴不定，“朕問你，你為何要女扮男裝，扮作蘇拾進宮？”
“望皇上恕罪。家兄忙于私事，抽不開身，已經離開蘇府幾個月，誰也不知他的行蹤，臣女便自行請纓進宮護衛皇上。”
看蘇十一從善如流的模樣，小皇帝咬咬手指頭，再次糾結：“那……若是朕沒有在那個山洞裏發現你的身份，你就打算一直欺君罔上？”
蘇十一表情誠摯：“是的。”
小皇帝：“……”
小圓子：“……”
如此理直氣壯的欺君罔上……
蘇十一一本正經地繼續胡說八道：“臣女也是為了繼續保護皇上。”
小皇帝聽不下去了，無力地揮了揮手，嘟着小嘴：“朕就不治你的罪了。這麽多日了……若是蘇小姐講一個有趣的故事，朕便放過你一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