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別來找我
白色的浪花一層一層的翻滾着卷來，沖擊着沙灘，拍打着礁石。
落霞西豔，海天一線。
劉彥昌虛弱的靠在楊婵的懷中，默默的欣賞着這未曾見過的海浪風景，默默的回想這一世……這一路走來他可曾後悔過？
“這海邊的風景我好像是第一次見。”
“若是你願意，我每天都陪你來看。”
楊婵脫口而出，但劉彥昌卻知道這是一句謊言罷了。他的壽命不允許，她的身份與責任更不能抛下。
“也許是人老了，我經常想起以前的事兒……”
劉彥昌細細的回憶着，慢慢的說着。
……
十八歲那年，他進京趕考，雖然落榜，但是在回鄉途徑華山，前往聖母廟進香，然後遇見了西岳華山的女神三聖母楊婵。
也就是那一年，他愛上了三聖母楊婵，還不顧二郎神打入十八層地獄的警告與三聖母喜結連理。
……
十九歲那年，他放棄了回鄉念頭，放下考取功名的心願，抛下了一切與他心愛的妻子隐居在華山之中，那年有了沉香。
……
二十歲那年，一切的幸福好是泡影一般全都煙消雲散了。家破妻離，還被二郎神追殺，回到劉家村時，父母親也去世了，然後他決定細心的教導沉香，只希望沉香能平平安安的過完一生。
“三娘，你被壓在華山下十六年，而這十六年裏我從來沒有過救你出來的念頭。”劉彥昌依舊平靜，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情，就事論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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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知道我沒有這個能力，因為我無能，身為男人，我卻是永遠被你保護的那個。而這些年來我已經習慣這種感覺了。”
楊婵溫柔的安慰：“這不怪你，我能理解的。”
……
三十六歲那年，天規改了，仙凡可以相戀了，他們一家團聚了，而他的面容好像永遠都不會老了。
……
四十六歲那年，被燒的劉家村生死薄複原了，劉家村又開始死人了，在死亡氣氛的籠罩之下，村裏人對他們一家變的都不友善了。
人，對與自己得到什麽都顯的理所應當，而對于失去本該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會顯的十分怒憤怒，甚至還會牽怒。
他們一家是害他們得到又失去的‘罪魁禍首’，變成了衆之所矢，一下子傷人的流言滿天。
--人家劉秀才娶了一個仙女做老婆，從此以後就可以不務正業，風花雪月也沒關系，有老婆養着呗。
--這不是吃軟飯麽？
--對呀，還有那個劉沉香竟然娶了個狐貍精當老婆……
--聽說狐貍精會魅術專門吸男的的精血，你說沉香會不會……
--難怪十年都沒有為劉家添個一男伴女的。
--幸好沒有，不然還不知生出來的是人還是狐貍呢？要是不人不狐的話……
瘋言瘋語漫天飛舞，為此沉香還和那些人打過架，将人打的重傷。
……
四十七歲那年，他們一家搬到華山山腳下去住了，誰知這更是惡夢的開始。
有一尋常的人家，一家四口，公公婆婆兒子兒媳，看起來上挺好的，可是久而久之便出問題了。
人，誰都見過了，倒處都有，可是若這一家人都不會老呢？
十年前他們是那個模樣，十年後還是那個模樣，再過十年依舊還是那樣……
然後往最壞處去想，就有人将他們一家人稱為‘妖怪’。而他們卻不能辯解說自己是神仙，因為怕引起爆動。
然後他的人生便在華山下的各個小村莊飄蕩着。
不能回劉家村，不能在一個地方長住。
他今年已經一百二十七歲，但知道楊婵不能求到長生的仙藥後，他竟然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這一世雖然轟轟烈烈，但是太累了，現在的他已經不想在經歷什麽了。
一雙人身相互靠坐在海邊的岩石上。
落霞也逐漸失去了色彩。
墨藍色的天上，海上……
新月如勾，繁星璀璨。
“三娘，等我死後，你就将我葬在劉家村劉氏祖墳中。”劉彥昌喃喃自語：“人嘛，總是要落葉歸根的。”
只有劉家村才是他的家，到這個時候他突然很想、很想回家。
就算死了他也要葬進劉家祖墳，墓碑上刻着‘劉公彥昌之墓’。
這是他最後的堅持。
迎着海風淚珠被吹碎了，事互如今，她已看清事實了，該走的她終究留不住。
“好，我答應你。”楊婵伸手抹掉眼淚，估作堅強：“你要在奈何橋上等我一等……”
“我不會等你。”
劉彥昌很果斷的拒絕了。
“而且，你也不能陪我死。”越是知道自己快死了，他的神質卻越發清楚：“你還要看顧沉香，沉香的個性、為人處事的方式我始終放不下，我沒有教好他，也沒有能力教他了，你要替我好好教他，實在不行就給他另找一個靠譜能管住他的仙者師尊吧。”
楊婵含着淚水默默的點頭。
劉彥昌将自己放心不下的事一件一件仔細交待：“你還有你要做的事，有你要擔的責任，護守一方百姓，你若不管他們死活，就算逃過了天庭的責罰，你良心何安？世間天道有數，你欠他們的總會在別的地方還上。你若不管他們死活，那麽所得報應就會報在我身上，生生世世……”
“別這麽說。”楊婵心知劉彥昌是自己的生生世世的安危來威脅她，但也是出于好心，他是不想她陪他一起死。
“我一定好好作功德，好好的行善事，蒼天有眼，咱們一定都會好好的，我會去找你的，來世咱們一定會再繼前緣的……”
“來世嗎？”劉彥昌的神情變的更遙遠了，只道：“來世的話，我想試試另一種人生。”
這麽明顯的拒絕，傻子也聽的懂。
楊婵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只聽劉彥昌悠悠道：“來世我想做一個平凡人，會讀書，會去考功名，若為官，定要治國安天下；若為民，踏踏實實，勤勤肯肯；若為子，要在二老膝下盡孝，養老送終；若為夫，要護住自己的發妻，于之相敬相愛，舉案齊眉；若為父，要言傳身教，立正确的榜樣，只求吾兒能堂堂正正的做人。”
“所以、所以……”楊婵苦不堪言，又帶着被背叛的語氣：“今生，你是後悔了？”
“無所謂後不後悔，只是、只是……”
只是什麽，他也說不出來了。
天黑了，徹底的黑了下來。
海風吹在臉上有些疼。
她聽他說，三娘，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做個好神仙。
她聽他說，今生我活的太窩囊了，對不起！
她聽他說，我只能許你一世，太多便不能了。
她聽他說，不要找我的來世了，太辛苦了。
……
……
海風吹幹了她的淚水。
或許……
今生，她也後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