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跡部卷·十五
七夜第一次來到跡部家,雖然面無表情,但內心卻是波濤洶湧的。
面前這座如同白金漢宮般的建築,實在是太過拉風和耀眼,不得不說十分符合跡部本人的風格。
她随意找了一塊空地,将自行車停放在那裏,擡眼便瞧見了滿臉不情願的日野念。
這是繼跡部景吾之後,第二個用自行車搭載她的人。
七夜能夠理解對方為何選擇不做跡部的豪車,而是死皮賴臉地來蹭她的自行車。畢竟那臺車是他生命的終結者。
不免回想起剛才的對話。
“為什麽要幫我?”在騎行的過程中,感受着清風的拂面,日野念突然開口。
七夜坐在自行車後座,舒了口氣,并不打算正面回答他:“對你來說并不是什麽壞事。”
“呵,倒也是,對你來說也一樣。”日野念突然大笑了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七夜盯着這個突然發瘋的人,心裏暗暗泛起了波瀾。
他到底是察覺到了什麽?還是純屬胡言亂語呢?
她不得不感嘆,男生之間的矛盾遠比女生之間好解決得多。女生之間的往往只是一些小事情,卻可以釀成深仇大恨。而男生之間的濃濃恨意也許只需要幹一架便煙消雲散。
不過放在跡部與日野兩個網球癡身上,似乎只需要打一場網球。
當初在舊校舍,在被幽怨氣息籠罩下,七夜只是緩緩說了一句“要和跡部君打網球麽”,便成功阻止了對方的掐喉行動,讓自己勉強從怨靈的爪牙中逃離了出來。
打蛇要打七寸,在聽了跡部的故事之後,七夜認為即使變成了怨靈,但是執念或許是不會變的。
如果一切深仇大恨能夠通過一場網球比賽來化解,那真是比想象中好解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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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跡部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了一條七裏香長廊,經過了一個宛如歐式公園般華麗的景點,然後到了後院的網球場。這巨大的占地面積,實在是令人咋舌。
日野念握着手中的網球拍,然後擡眼瞥了一眼跡部。這是他曾經小時候常用的牌子,沒想到對方還銘記到現在。
回憶往事,他其實并不後悔與跡部相遇,相反他覺得那段一起打網球的日子是他人生中最美的時光。如果沒有發生以後的那些事情。
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命運的捉弄罷了。
他從一開始便知道,他與跡部是兩個世界的人。
在每一次打球後,精疲力竭之時,他躺在街頭網球場旁的草坪上,凝視着藍天白雲。而跡部并不會如他一般動作粗魯随意,一看便是出身良好的家境,他往往做出最出格的動作大約便是盤腿坐在草地上。
就算是兩個世界的人又如何?他們好歹仰望的是同一片天空。
他這樣樂觀地想着,但這份天真卻被命運之錘擊得粉碎。
在某一天他放學回家之後,只見早出晚歸的父親正端坐在家中,而在他的對面坐着正裝的男子,在瞥見他之後,只朝着父親點了點頭,然後從包裏掏出一張紙,放在桌上後便起身離去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連忙跑到了父親跟前,然而只見他點起了一根煙,猛吸一口之後,氤氲迷蒙下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那滿是溝壑的臉龐上只有疲憊與無奈。
“念啊,你最近交了新朋友?”他聽到父親低沉的聲音響起。
“是的,父親。他也來自日本,我們因為網球相識的。”
“對方姓跡部?”
他望着父親高深莫測的神情,點了點頭。
“罷了,”父親将桌上那張紙揉得稀爛,然後準确地丢出了窗外,“最近準備搬家吧。”
“為什麽?!難道是因為跡部家人來威脅我們了?”他不滿地大叫。
他始終不能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搬家,難道剛才那個西裝男子便是跡部家派來的?但是這又跟他有何幹?他們只是打過網球,成為了朋友罷了。他可沒聽說過富家子弟不能與窮人家的孩子交朋友的規矩,這樣未免也太大題小做了吧?!
“你想多了,只是我的工作調動了而已。”父親擺了擺手,将煙頭扔進煙灰缸,嘆了口氣,然後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日野念也不知道,實際上那張被他父親扔出窗外的紙上,是一份去網球學校學習的邀請。
後來父親病逝,從小沒見過母親的他徹底成為了孤兒。因為成績并不好,他選擇了辍學,開始輾轉各地打零工。
有時候在球場上看到有所謂的賭球,也會上前去打一場,結果在機緣巧合下被某個富豪看中,從而開始了他的打假球的生涯。
他在父親的遺言中,終于得知當初的部分真相——實際上年少時結識的小少爺,是他的表弟。
父親早年因為婚姻問題離家出走,徹底與家裏所有人斷絕關系。只是沒想到生活坎坷太多,女方因為忍受不了貧困的生活選擇了永遠地離開了他,留下了年僅幾歲的他。
一向心高氣傲的父親,絕不願意朝曾經被他抛棄的家再低頭,于是隐姓埋名在英國生活了十多年,直到再次遇到了跡部家的人,不願意與他們有過多牽扯,于是落荒而逃。
後來在大富豪的帶領下,他踏上了故土。雖然這是一片他從未來過的地方,但卻是他的家鄉。
年少時所持有的那個巨大的發光的夢想,被多年的奔波磨得黯淡無色。
現在想想看,那時的自己是多麽的天真,以為他還可以以網球為夢想去創造奇跡。
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在實現夢想的前提,是要解決溫飽問題。而他每日都在為能吃飽飯而奔波着,為着能在這冰冷的大都市中有一席容身之處而努力着,那個年少時的巨大夢想漸漸被他抛置于腦後。
在某一次醉酒後,他倒在了跡部家的車輪下。
命運的齒輪開始逆轉。
“你錯了。”一擊打中了對手的手腕,跡部一躍而起。
日野念看着手中被打飛的球拍,不免擡起了頭。
跡部整個人逆着光,讓人無法看清他的神情。
他起手,打出了一發華麗而漂亮的二段扣殺。
“高貴不存在于血脈,只存在于心中。”輕盈落地之後,跡部轉頭,對着呆呆站在球場上的日野念說。
他向來信奉這一條名言,并把它當做自己的座右銘。
一個人的高貴不是因其出身而具備的,而是源于後天的個人修養。
他還記得與日野念初識的時候,對方精湛的球技深深吸引着他。就算是窮人家的孩子也罷,他始終都羨慕着這個談起網球便閃閃發光的少年。
那時的他,即使穿着廉價的衣服,用着破舊的球拍,卻仍然那麽熠熠生輝。
然而現在卻滿身怨氣。
拿曾經口口聲聲說是巨大夢想的網球作假,将曾經承受的所有痛苦全部怪罪在他人的身上。
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早已消失。
日野念盯着跡部潇灑的背影,很容易便與當年的小少爺重合了。
眼前這個從來不會為溫飽犯愁的富二代又怎麽能夠體會他的痛苦?
養尊處優的你,又怎麽能夠感受到處于社會底層人的無奈?
由于身份的不同,他已經賤賣了夢想,而他卻仍然能夠肆意地打網球。
在他在社會裏匍匐打滾的時候,對方在華麗的宅裏悠閑地喝着咖啡。
明明他們應該有一樣的生活。
“呵,沒有體會到痛苦的你,只會說漂亮的話。”日野念嗤之以鼻。
冰冷的現實,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
“夢想只是寵物,養不起只能賤賣。”
“你說的沒錯。”在一旁記分的七夜突然開口。
跡部皺了皺眉,但是沒有打斷她。
她并不完全贊同跡部的說法,他一向站在最高處,很難理解底層人的想法,當然對他來說也不屑于去了解。那實在是多此一舉的事情,他生來便是要站在巅峰之人。
她并不想對日野念說什麽,“你有健全的身體,為什麽不去堅持夢想”這種空泛而惡心的話語,在這個世界上,因為現實所迫而放棄夢想的人實在是太多。
她也并不想說什麽“口口聲聲說是夢想到頭來卻玷污了它”之類的話語,即使這是事實,她雖然不贊同,但能夠理解。
她只想感嘆——
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他們兩人,一個生來便是注定站在頂峰俯視衆生的,還有一個匍匐在社會底層,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一步又一步的往上爬,稍不注意便墜入深淵。
但是所謂的夢想,所謂的生活,所有的狀态都必須是“活着”。
一旦死去,那便什麽都沒有了。
“然而連生命都不珍惜的人,又有什麽資格去談論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