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對對憐（三）
? 曲離講到精彩之處，一對圓溜溜的杏眼都笑彎了，滿臉的嬌憨，與說出來的話毫不相襯：“那霍大人的臉都憋紫了，晃晃悠悠的想把家奴趕出去，結果自己先暈了，家奴也吓得夠嗆，連忙跑出去叫人，誰知道有個蠢笨的，竟慌慌張張的跑去禀告管家，連帶着一群客人都聽出來不對勁，可算是大大的下了霍家的面子。”
嗔茗冷冷一笑：“難道這霍家就沒有一個能成事的嗎？”
“可不是嘛，亂糟糟的不成個樣子，最後還是客人裏面有個什麽侯爺的出來說話，才穩住了局面。”曲離眼珠一轉，來了興致：“話說這位侯爺倒是厲害的很，不僅處理事情利落得當，還三言兩語的便把那些客人給唬住了，估計明天什麽流言都不會透出來的。”
嗔茗并不感興趣，只是輕輕的“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曲離原本還在笑，看她一臉的索然低落，也沒了興致，撇嘴道：“做都做了，還後悔個什麽勁！”說完縱身躍起，輕飄飄的飛出了窗戶。
嗔茗自嘲的笑笑：“是啊，如此矯情，真真是虛僞呢。”
一旁桌上擺着個青花的酒壺，在燭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輝，刺的她眼睛有些酸楚。
伸手為自己斟上一杯冷酒，她沖着對面舉起，就仿佛那裏坐了一個什麽人：“今日算我欠了你的，但終有一日，我會連本帶利的還給你！”說完，她仰首，将那杯酒一飲而盡。
之前幾日，霍恩一直在此處與嗔茗商量祝壽之事。他一心惦記着自己的從軍之夢即将實現，沒有注意過，那擺在他身側的香爐裏，總是燃着淺粉色的熏香。
那香的名字叫做對對憐。
顧名思義，這是一種春|藥，嗔茗從宮裏帶出來的秘藥之一。
樞勝帝，登基于樞國鼎盛之時，在位二十三年，前前後後納過的寵妃美姬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生性風流多情，即便是明晰雲的生母崇佳皇後，也無法獨占他的寵愛。當這成千上百的美人，都為了同一個男人的青睐而存在時，單單依仗美色便成了蠢人之舉，憑着玲珑心腸翻雲覆雨之舉才更是不勝枚舉。
明晰雲作為皇帝最愛的女兒，難免會被這些美人心計謀算進去，天長日久的，原本懵懂無知的小姑娘也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輕易勘破各類招數，成了諾大的後宮之中最為心靈剔透的旁觀者。
這些秘藥便是那是收起來的，原本只是覺得好玩。她出宮之時想找些迷藥防身，匆忙之間帶上了整個藥匣，誰知卻在此時派了用場。
對對憐，分為雌香和雄香。雌香綿淺，長時間的熏染才可以沾到人的皮膚上；雄香霸道，略略觸碰便能經久不散。盡管這兩種香的味道都淡到聞不出來，卻能在相遇之時輕易的讓兩人情動，雌者柔弱無力，雄者剛健威猛，從而增加房事樂趣。
嗔茗正是将此藥用在了霍恩和今早騎馬的那人身上。
魏子嵘，正四品屯騎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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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霍家承壽辰，魏子嵘也在應邀之列，他是鎮國将軍倪明志的愛将，就坐之位必然在其身側。霍恩是霍家承的獨子，會參與迎接貴客，依着他活潑熱情的性子，見到倪明志之時定是要攀談一番，也就自然會見到魏子嵘。
雌雄香見，藥力發揮，更何況，霍恩正是魏子嵘喜好的類型。
嗔茗從數個年輕男子中，單單選中了霍恩，絕不是沒有原因的。她在武勳身邊多年，十分清楚這位未來的先鋒元帥有着如何不為人知的隐晦愛好。
霍恩并無龍陽之癖，此時藥力發揮也只是讓他感覺燥熱罷了。但是他準備的壽禮緞尾紅彌魚極為嬌貴，須得精心飼養才能展現曼妙美态，他得了嗔茗的叮囑，會在獻與霍家承之前仔細檢查一番，因此定然會中途離席。魏子嵘遇到心儀之人，再加上藥力支配，縱然定力強悍也難免會失了方寸，只要他跟出去，對對憐一旦接觸，便是大羅神仙也要墜落紅塵。
此時，一直藏在暗處的曲離自然會引人過去，這事便掩不住了。
霍家承出了名的刻板保守，哪裏受得了如此驚世駭俗的一幕，再加上衆多賓客都被驚動，此事便沒了退路，霍恩被逐出家門，原本也是嗔茗意料中事。
只是曲離口中的那位侯爺果然厲害，盡管壽宴當天的事情涉者衆多，卻完全沒有流言蜚語傳播出來。嗔茗無奈，又設法往魏府裏傳了些個閑話。
魏子嵘雖是武将出身，卻絕非翻臉無情之人，如今得知霍恩走投無路，他定然會施以援手将其收留，原本霍恩會有滿腔怨氣，可他當日被藥力控制意識恍惚，竟是沒有認出魏子嵘來，加之其性格溫軟，哪裏能拒絕強硬的魏子嵘，如此這般，便正中嗔茗下懷。
因為她的目的，正是讓霍恩留在魏子嵘身邊。
過了半個月，霍恩終是出現在曲袖流觞。
半月不見，他憔悴了許多。
原本總是洋溢着青春之氣的眸子幹燥而暗沉，臉上的胡子茬讓他顯得很是陰郁。嗔茗笑容如常，為他斟上一杯熱茶：“公子許久不來了。”
霍恩擡眼望着她，沉默片刻，終是開了口：“我是來向姑娘辭行的。”
“哦？”嗔茗面露驚訝，又轉為喜色：“可是公子終于得償所願了？”
“得償所願？呵呵……”霍恩笑得滿臉苦澀：“可不就是得償所願了嗎。”
他走到窗前，正午燦爛的陽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卻無法徹底消去他眼底的陰霾：“我明日便要前往戍邊，回京之日遙遙無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姑娘了。”
“公子可是如願跟随了倪大将軍？”
“确是在倪大将軍麾下……”
“……如此這般，嗔茗恭喜公子了，預祝公子大展宏圖，前程、似錦。”
霍恩沒有再說話，在一片暖陽中，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他離去之後，嗔茗迎來了她當日的客人。
那是個長着絡腮胡的豹眼大漢，陌娘介紹說是禦林軍的右統領，貨真價實的從三品大員，應該是迄今為止嗔茗接的客人中官級最高的了。她有心結交此人，知他尤愛杯中之物，使盡渾身解數哄得他開心，誰知此人酒品不佳，喝多了以後拉拉扯扯，好不煩人。
想喚曲離進來幫手，才想起這丫頭不知鬧了什麽性子，一早盯着她片刻就扭臉跑了，到現在也沒有回來。
嗔茗耐着性子與那人周旋，可是今日自起床後她便煩悶欲嘔，加上又喝了酒，現在只覺得胃中陣陣翻湧，幾次差點就要吐出來。
眼看那人又将酒杯遞了過來，嗔茗正在難受，一個不注意被他趁機摟進懷中喂酒。濃厚的酒味混着男人的汗味，她當即便忍耐不住，将那人一把推開，撲向窗口。
那人被推得撒了酒，頓時拍了桌子就要發怒，卻見到嗔茗扶着窗戶探出半個身子，使勁喘了幾口氣，這個動作無意中凸顯了她身材的窈窕有致，那人被酒勁熏昏了頭，“嘿嘿”笑了兩聲，晃晃悠悠的伸着手朝她撲來，一把便将她的纖腰抱住，上下其手。
嗔茗一聲驚呼，想要去拿那方藥帕，可那人力氣大得很，加上她身體本就不适，掙紮了幾下反倒被牢牢制住。
她強迫自己不去回想心底的噩夢，用力踢着腿，企圖弄出響動引來曲離。果然，還不等那人将她拖到床上去，便突然失去了平衡，兩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嗔茗從那人身上翻下來，竭盡全力爬到一邊，終于忍耐不住吐了出來。
這一吐便将胃裏的食物倒了個幹幹淨淨，等她勉強緩過勁來，回頭想喚曲離來扶她一把的時候，才發現身後站着的根本不是她。
玄衣寬大，容貌平凡。
蘇城主。
嗔茗低頭看看身上濺到的嘔吐物，扶着牆晃晃悠悠的想要自己站起來，誰知蘇城主一個箭步上來扶住她，再将她送至榻邊，全然沒有介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聲道謝，可蘇城主不知在想什麽，呆立在一旁沒有出聲。她疑惑的看過去，卻發現他那五官之中最為突出的一雙墨瞳正在意味深長的打量着她。
她頓時警惕起來，試探着問道：“城主可是有何吩咐？”
蘇城主深深的注視着她，似乎是想要看清楚她的反應，然後用極慢的速度說了一句：“霍恩已經出了城。”
嗔茗點頭示意自己清楚，虛弱的斜倚在榻上半垂下眼簾。
蘇城主眸色更深，他轉身坐下，問道：“姑娘如此大費周章，想必不是單純的想要全他心願吧？”
嗔茗唇角微勾：“城主不必疑慮。嗔茗身陷腌臜之地，斷不會為了無關之事浪費時間。”
“我自不是懷疑姑娘，”那外表平凡無奇的男子，只是簡單的坐着說話，卻透着掩飾不住的磊落高貴之态：“只是那魏子嵘十分謹慎，連蘇城都沒有查到他有斷袖之好，姑娘的信息實在靈通，倒讓我有些無所适從了。”
嗔茗望向他的眼睛，毫不避諱的與他對視：“城主只需記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武勳一人，便可安心。”語音剛落，一陣煩悶上湧，她忍不住皺眉掩唇，好一陣才緩了過去。
蘇城主問道：“姑娘身體不适？”
嗔茗虛弱的點點頭：“正是，今日一早便有些惡心，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傷了胃。”
蘇城主少許沉默，又問：“姑娘月信可如常？”
原本失禮的話被他說得體貼得體，仿佛是極為普通的關切之語，嗔茗開口欲答，卻在瞬間反應過來他此問背後的深意，一下子臉頰煞白，雙手不自覺的撫上小腹。
離開鸾霖之後她的月信一直沒有來，因為一路上颠沛流離，她一方面覺得可能是疲累所致，另一方面也着實沒有精力思考此事，如今距離那件事已有三個多月了，莫非……
她被這想法驚得說不出話來，愣了半晌哆嗦着去倒水，手一軟差點把茶壺扔到地上去。蘇城主見狀将她攔住，倒了杯水遞過來，她雙手合攏緊緊握住，那滾燙的溫度卻絲毫不能暖進心裏去。
“不……不會吧？”她仰頭望向蘇城主，如花嬌豔的面孔完全失了血色，眼中的無助能讓最心狠的人為之動容。
蘇城主凝視着眼前的女子，眸色似夜深沉：“曲離說是，恐怕便是了。”
嗔茗沒有問為什麽，她心中明白，如果沒有把握蘇城主不會來跟她說。當下心中仿佛有千般滋味混在一起，苦澀難言，酸楚透骨，終是忍不住伏倒在桌上，只覺得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了。
屋裏的光線一點一點暗了下來，蘇城主不知何時已經離去，那倒在地上的大漢也沒了蹤影，她心中郁結根本沒有注意這些，就那麽靜靜的坐着，任黑暗一點一點吞噬了身影。
等曲離回來的時候，似乎料到了她的反應，立在窗邊許久不敢打擾，眼見夜色沉沉，她還是一動不動，終于忍不住走上前去點燃了燈，回首喚道：“哎……”
還沒說出什麽，卻被她滿臉的淚水吓得不敢言語。
“曲離，”她淚眼婆娑的望過來，“我想要生下這個孩子，可是，有一個青樓為妓、心腸狠辣的娘，孩子他會不會恨我？”
曲離聞言一愣，大步跑過來将她一把抱住：“不會的！不會的！只要你疼他，他一定能會長成一個好孩子！”小丫頭的身量不高，略顯單薄的雙臂用力環住她的腰，小小的腦袋貼着她的胳膊，竟有些瑟瑟發抖。
她低頭看着那稚嫩的眉眼，仿佛看到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終于再也忍不住，反手抱緊曲離痛哭出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