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審視
“你剛剛在看誰?”
第三街區,奧金家。
打發走了小少年喬,愛德華親自泡了一壺茶在書房,然後冷靜地坐下,雙手交握放置在桌子上。
愛德格感受得到兄長壓抑着的怒火,雖然他現在看起來異常冷靜,但是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也沒有微笑,他甚至還為了之後的長談準備了潤喉的茶水。愛德格就知道他心裏有一座将要爆發的火山。
果然,愛德華開口了——
“藍,你剛剛,在看誰?”
“喬,”愛德格聽出他想得到的答案是格安,但還是假裝自己不知道,做出“以為兄長問的是剛才在家門口時候的事情”的表情,一臉乖巧地回答,“他在十五街區的地方曾經救……額,就是對我很友好,并且我們一起經歷了一些……一些事情。”愛德格以假亂真地做了幾個手勢,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說假話的樣子。
“愛德格,你覺得我是傻子嗎?我是個蠢蛋?我問的人是誰你心裏并不清楚嗎?”
“那——”愛德格的手指在懷中伸展了下,兩手對在一起,看着像是無聊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對愛德華的問題漠不關心,“哥哥想讓我說什麽?你問得直接一點不好嗎?”
“格安!”愛德華對這個比自己小了七歲的弟弟沒有辦法,“我說的是格安!你和他擁抱、訣別!在那個小巷子口!”
愛德格驚訝地擡頭,看着他,有些發愣,這狀況在他意料之外,他沒想到自己會被看見。
“你看見了?”他一愣之後很快做出了緊張且懷疑的神情,“你看見了什麽?”
“好了,顯而易見,”愛德華盯着他的臉說,“我現在可以确信,你就是見了格安。”還有誰能讓愛德格這麽動容?
“你——”愛德格皺眉,站起身但是又很快坐下,生硬地說,“哥哥你看錯了,我沒有。”
愛德華确實看見了他的弟弟和什麽人交談,而且他的樣子看上去猶猶豫豫,像是不舍,又像是在無助不安,他最後和那個人擁抱,并且走向馬車時神色黯然。
基于愛德華已經知道格安逃獄的事情,所以他第一個懷疑的對象就是格安,而事實證明,他的懷疑沒有錯,因為愛德格說的是“我沒有”,而不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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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不管你有沒有,那個人是誰,愛德格,我的弟弟,我在十五街區接你的事情是真的吧。我不覺得我的記憶力差到連這些事情都記不住——我說過的,你不能去十五街區,這種地方根本不安全!結果呢?結果是什麽?你去了,卻不能完好無損地回來,最後不還是需要人的幫助?如果沒有那位叫做喬的少年,沒有我來接你,你一個人要怎麽才能保護好自己?”
愛德格忍無可忍地搶話:“你怎麽知道我不行?”
人在某種時候,就是需要外力才能長大,愛德格知道自己天真無知,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可這些又能怎麽樣?誰都知道鳥兒不學着展翅就永遠不會飛,那麽,只要去展翅不就好了嗎?
“如果我一直待在家裏,那麽我就如你所說,一無是處,什麽也不會!什麽也做不了!”
“我沒有說你一無是處,愛德格,”愛德華覺得談話非常艱難,在往他所不擅長的方向轉變,他最不擅長的就是争吵,還有他人的控訴,因為這往往需要冗長的時間,而對方不一定能将自己的話都聽進去,“你聽我說,我的意思僅僅是說十五街區的危險性,你知道的,那是一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格安現在又是逃犯,而這一切不管是誰參與都行,但獨獨與你沒有關系不是嗎?”
無論是國會局,奧金家,還是林西,格安,第三公主……在這些迷局中的人很多,他們各自站在不同的位置,扮演自己應該扮演的角色。而這其中,愛德格的身份只有兩個,一個是奧金家的小少爺,另一個是格安的主人——他不必像愛德華一樣主事,也不該屈尊降貴為了一個仆人奔走。
“與我沒有關系?”愛德格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浮上一層霧,霧裏有紅色的血絲,“為什麽與我沒有關系?我不是奧金家的人嗎?我不是格安的主人嗎?林西被刺殺不是在我的面前嗎?他勸誡的對象不是我嗎?”
“愛德華哥哥,”愛德格疑惑不解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太不能明白了。你覺得我毫無用處,你禁锢我,你不理解我,可這件事情你不能不承認,那就是我才是這個案件的正中不是嗎?”
禁锢?
禁锢……喔,他說禁锢。
愛德華只覺得自己的良苦用心都喂了狗,說給愛德格的話被故執地曲解了,他忍無可忍,又将之前的話重複地唠叨了一遍,在愛德格毫無變化的神色中口不擇言:“愛德格,你不用這個表情!你也不用這樣想。這個世界不是在繞着你轉!這些事情也絕對不是巧合!為什麽我說的話你都不懂,你都不聽呢?!”
末了,愛德華放下了一句憤怒占比極大的氣話來,盡管,這也是實話——“愛德格!禁锢你的不是我,從來不是我,不是任何人!你瞪我也沒有用,因為禁锢你的正是你自己!”
愛德格弱小、無助,至今為止遇事最大的便利就是他的身份,靠着這個,他的所有一切都能順理成章地得到別人的幫助,而這個也正是他收到愛德華阻止的原因。試想,一個連單獨生活都不超過一整天的少爺,誰能放心他一個人單槍匹馬地去十五街區,就算他真的能,也不會有人相信。
愛德格想起了暗火的事情,是的,沒錯,愛德華說的一點錯都沒有。誠如格安一直所說的,愛德格善良,天真,擁有本真的、美好的特性,可他卻是那麽地不謹慎,他都去地下交易所交易違禁品了,卻因為是兄長介紹的人,就連一點點疑問都不曾有,別人說什麽就是什麽,輕而易舉地聽信了一個陌生人的話。
想想吧,那個溫和的、一直與他說好話的格安,也在聽了這件事情之後委婉地表達了這樣的不妥。格安身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沒有告訴愛德格,逃獄的犯人難道從離開監獄的時候就開始清閑度日?想想格安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那他為什麽要獨獨接手這件事情,為什麽百忙還要親自去聯系那個生化院的教授?不就是為了愛德格自己嗎?為了這個不靠譜的小少爺。
愛德格坐在椅子上,突然對着愛德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愣愣地睜着眼睛,可是很快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快要被自己的愚蠢打敗了。他害臊極了。因為一切都是愛德華說的那樣,他是咎由自取,禁锢他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愛德華看着弟弟愣愣的樣子,看見他眼眶中盛滿溢出的眼淚在臉上劃出一道透明的弧度,他便心軟了,心說剛剛不該說得那麽坦白,愛德格到底是一個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的孩子,而格安對他很好,要是愛德華自己是愛德格,在這麽危險的地方,顯然也是和格安待在一起更為安全一些。再說了,這不是毫發無損地回來了嗎?到底有什麽好争執的?
愛德華心疼弟弟,嘆了口氣,正準備将自己的話兜回來一點,以期求可以讓愛德格不要那麽難過,可是還沒等他說出來什麽,愛德格突然伸手抹了一把眼淚,然後飛快地起身從書房跑了出去!
“喂!藍!愛德格!……”
在聽見愛德格跑上了樓梯,“嘭”地一聲砸上了卧室門後,愛德華無聲地張了張嘴,随後疲憊地撫上了自己的額頭。
愛德格蒙在被子裏哭,他整個人撲在床上,将鋪整齊的被子抱在懷裏,擠出數不清地很多層褶皺。
倘若說人都有自知之明,對待自身的問題時,都會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可實際上,潛意識隐隐的知道和清楚的明确卻還是有些不同的,前者大概是人都能有的直覺,無非就是在心中叮囑自己改正,或者當成是不完整卻又平常的事情忽略,可後者卻嚴重得多——問題被挑明,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解決問題,因為它被清楚地發現了就不能被忽視,于是下意識要逃避的問題就會暴露在空氣中。
假如說問題是一個內裏結了膿水的傷疤,粉飾太平或許隐隐作痛、腐臭不堪,但那終歸擋在一層幹裂的黑痂之下,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假裝它不那麽嚴重。可格安和愛德華做的事情就是醫治這個傷疤,格安不忍心他疼,于是總是上一點點藥,溫柔地擦拭膿水,也許這樣愛德格會慢慢地意識到,可他總歸無法抛棄他的脆弱和依賴,從而一直是一只不會使用翅膀的幼鳥。而愛德華心中焦急,也不會處理這種陳舊的傷口,他就直愣愣地撕開它,将清理傷口的藥粉毫不留情地往上撒!
——愛德格,禁锢你的,是你自己。
那麽禁锢了自己的愛德格,就會在這樣的話中重新審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