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黑夜(一)
我是一個可以幫助你離開地獄的人。
男人這樣說道。
僅靠一盞燭燈的光,格安看清這個人的樣貌,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如果不是現在這種狀況而是參加酒會,那麽格安這樣受過專業訓練的人也不一定能一眼就記住這個人的樣貌。
“我并未身在地獄。”格安看着他,男人臉上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間,又很快恢複成酒侍的标準笑容,好像格安什麽也沒有說,他什麽也沒有聽到一樣。
于是格安就又重複了一遍:“我并未身在地獄,當然也不需要人帶我出來。”
男人沒有回話,兩人在明滅的燈火中相互對峙。許久之後,格安先閉了閉眼睛,放松了緊繃的身子,降低防備:“啊,對了。這位先生,如果你說的地獄是指監獄,那我确實在那裏待過。”
“格安·科克先生,我說的不是牢獄。”
也許是格安放下戒備,做出一副可以交談的樣子,男人耐心地引誘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你的牢籠,困住你的東西,地獄、煉獄,我不知道你們東方人怎麽說,不過也就是這個意思了。困住你的東西你自己也清楚是什麽吧?”
“我沒有被困住。”格安坐在冰冷粗粝的地面,反手用指尖一寸寸摸過負在手腕上的繩索,試圖摸索出繩索捆綁的方式,然後打開它。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卻什麽變化也沒有,依舊冰冷地和酒侍交談,“我說了,我不在‘地獄’裏。”
“那好吧,”酒侍做了一個萬分無奈的攤手動作,接着表明自己的來意,“我們回歸正題,格安·科克先生,我們需要你幫忙做一件事情。”
“如果事情達成,我們将會送你去東方國度,永遠地離開奧金家——這個囚禁了你十幾年的地方,歸還你自由。”
自由……?
格安愣了愣,他腦中快速滑過這兩個字,緊接着的是曾經黑暗的小黑屋,先生和他說過的話。
“小格安,從今天起,你就不是你自己了。”
小格安身上的衣服被換掉,從小戴到大的護手、護膝、綁帶……全部都丢棄掉了,他看着覺得舍不得,想撿回來的時候卻被女仆溫柔地拉住,随後,五歲的小孩被洗的幹幹淨淨,穿上了造價極高的深色西服——他要去見他的主人,一個叫**德格的小少爺。
從那天起,格安再也不是格安,他的身上就打上了奧金家的标簽,他就是愛德格少爺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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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
格安的聲音很低,不過男人還是聽到了,他視線低垂,得意的神色一閃而過,很快恢複成之前的樣子,心想着目标看起來已經動搖,這已經成功了一半,只要格安點頭,同意加入他們,任務就結束了。
“是的,先生,”男人不知不覺放緩了語氣,像一個不被察覺的背景音,又像是在說神秘的催眠師幹擾人心時的話語,極度地溫和且充滿誘惑:“先生,這是多麽美妙的機會,您會擁有自己本該得到的東西,您會自由,您會擁有光明的、美好的未來。在東方的土地上,在您的故鄉,您的生活中再也沒有陰謀詭計,再也沒有奴役驅使,您會按照您的意願而活,活得比任何一個人都幸福。”
“自由、故鄉、詭計、驅使……”
格安擡頭看着男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是的,前面是您一直向往的,後面是您一直憎惡的。”
格安搖了搖頭說:“別用‘您’稱呼我,我都快被你說動了。”
男人愣了愣,急迫地眨了幾下眼睛,說道:“您……”
“我說了,別用這個詞稱呼我。”格安身上還被束縛,可他依舊緩緩站了起來,他的傷口被牽動,又酸楚又疼痛,或許肌肉松弛劑是真的,不過對格安來說這不是能限制行動的東西。
“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你是什麽人?”
見男人不答,格安扯了下嘴角,嘲諷地笑道:“我沒有和陌生人合作的習慣。”
青年的身上全是血污,在微弱的燭光下,仿佛一個正在被嚴刑拷打的囚犯,可他就是站在那裏,目光坦蕩地問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并對眼前這個深淺莫測的男人進行威脅。
男人張口欲言,不過他還是頓了頓,似乎在思考什麽,最後說:“我是上面派來的人,就是一個傳話員而已,把上面的意思告訴格安先生就是我的使命。至于上面是做什麽的,我也不知道。”
格安不置可否,緩緩點了下頭:“這裏是哪?”
“十五街區,一個無人問津的住宅的一角。”
格安:“你們組織現在的據點?”
“不是,只是這裏沒有人監管。十五街區的混亂無人不知。”
“海兔在這裏扮演什麽角色?”
“海兔……恩爾,他的潛伏技術無與倫比,整個新日萊恩找不出比他更合适将您、嗯,将你從國會局帶出來的人了。”
為了更加可信,男人補充:“他曾代號‘海兔’,與格安先生你共事同一個組織,你會比我更加熟悉他的本領和為人。”
“這點倒是沒有錯,”格安問,“……那,我失蹤的事情,國會局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啊,我忘記問了,我在這裏多少天了?外面的風聲如何?”
“五天,五天前的夜晚恩爾潛入了國會局将帶來這裏。”這些不是什麽重要信息,男人如實回答。
“嗯,好的。”格安想了想,五天,和他估算的也差不多了。沉默了一段時間,格安不說話,男人也不催促格安,就這麽等着,格安突然問:“你是殺手?”
男人一頓:“是的。”
格安看着他,笑了笑,突然說:“那你難道不知道嗎?”
——作為一個殺手,不到獵物徹底斷氣的那一刻,永遠也不要放松你的警惕。
黑暗中,格安的身後,在燭火照不到的地方,男人看不見的死角,一捆指頭粗的繩子正緩緩掉落到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