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
陳長庚一雙漆黑眼睛盯着麥穗,看慘白色從麥穗麥色肌膚裏一點點滲出來。漆黑的眼珠散發一點奇異光亮,他等着,等麥穗痛苦,等麥穗離開他。
麥穗心很疼很疼,那是一顆嬌嬌女兒心,是陳大娘嬌愛幾年才養出來的。這一刻碎了,被陳長庚淬了毒的冰箭一箭碎成渣渣。
麥穗擡起眼哆嗦着嘴唇,崽崽看起來像個古怪的小怪物。娘走了,她是姐姐得帶好崽崽。
擡起袖子一抹眼淚,麥穗瞪了陳長庚一眼轉身就走。一陣風過去,主屋和堂屋再沒別人,空蕩蕩只有一個陳長庚。
也不知是目的達成舒心還是心疼撐不住,陳長庚放任身體摔回炕上。合上眼思緒沉入無底漆黑的深淵,放棄自己任由涼意一遍遍侵襲自己身體。
就這樣吧……
“起來吃飯!你多大了不知道愛惜自己?不知道生病要花錢嗎?”清脆有力的聲音在寂靜裏響起。
麥穗?驚訝睜開眼,陳長庚看到一個應該消失的人,端着碗虎裏虎氣走過來,
麥穗把碗放到炕桌上扯陳長庚起身:“吃飯!”一張老大晚娘臉。
“不是讓你去死了嘛!”陳長庚縮着胳膊往回拽,麥穗見他反抗手上用力往炕桌扯。
姐弟倆,一個在炕上一個在炕下扭打起來。說扭打其實不太合适,應該是麥穗單方面碾壓。麥穗手上一用力,幾天沒吃好沒喝好的陳長庚,乖乖撲到炕桌前。
麥穗擡起下巴給陳長庚一個蔑視的眼神:“你讓我去死我就去死,你誰啊?看把你能的。”
被按在桌前的陳長庚氣到爆炸:“你都把我娘害死了還要賴在我家?你要不要臉!”
這話紮心紮肺麥穗臉色一慘,陳長庚用力掙脫看着麥穗自責痛苦,心裏惡狠狠想着:活該!
麥穗心疼,提到娘就疼,還有弟弟污蔑的疼。忍了半天心疼好些,麥穗咬牙切齒爬上炕把陳長庚拉到桌邊。
“你給我好好吃飯!你是家裏獨苗知道不,不許使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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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長庚被麥穗按的不停折騰反抗:“你要不要臉,滾。”
“我要不要臉關你屁事?再不聽話我把你拽到娘墳上,讓她好好看看你咋不聽話的。”
‘娘墳’陳長庚本就沒有血色的臉越發雪白,被麥穗按在桌上一動不動。
麥穗有些心驚,自己又把崽崽吓沒魂了?
“你乖乖吃飯,姐姐不去告狀”麥穗坐到陳長庚身邊放柔聲音“崽崽乖,家裏就剩咱們兩個別讓娘擔心。”
就剩咱們兩個,眼眶一酸淚珠子就滾落下來。
他們是沒娘的孩子
陳長庚呆呆看着桌上圓圓水跡,半天低頭看碗:青菜豆腐面籽兒湯,放着他喜歡的細磁勺子。
“吃吧,娘說你是家裏的根兒。”麥穗低着頭,拿抹布把桌上圓圓水跡……擦去。
陳長庚低頭擡起千鈞重的胳膊,捏起細磁勺。
吃,他得吃飯,哪怕以後的日子裏再也沒有娘陪,他也得吃飯。他是爹娘獨子背負着父母的期盼和愛,他得為自己行為負責。
一勺面籽兒湯舀出來,氤氲熱氣熏濕陳長庚眼睛。這一頓開始,今生飯桌上再沒有娘溫婉慈愛的笑臉。
淚珠合着面籽送到嘴裏,鹹中帶着暖熱。
秋生打外邊進來,看見陳長庚跪坐在炕桌前吃飯,驚喜的不得了:“小叔你可醒了,你不知道姑姑這些日子有多難!”
幾步走到炕沿兒,看碗裏的面籽兒湯下去一半,秋生一顆心才算安穩,仿佛陳長庚醒了他有靠山似得。雙手撐着炕沿兒兩腿一用力,秋生坐上去繼續替麥穗叫苦。
“你躺炕上昏迷不醒,姑姑去大堂伯家求他替你家賣幾畝地救你,有那麽幾家千阻萬攔……”
當初就是那幾家人要趕他們母子走,想到他們那天在大堂伯家急切的嘴臉,秋生露出個輕蔑笑容:想發絕戶財,什麽東西。
“他們說誰家小孩兒不發燒,浸幾個涼水帕子就好,糟蹋祖宗田産算什麽。”
陳長庚輕輕放下勺子,沒碰出一點聲音:“我家田地是我娘嫁妝置辦的,算不到祖産裏。”
“這樣?”麥穗疑惑“那大堂兄咋不說呢?”
陳長庚垂下眼簾看碗裏糊底的面籽兒,陳進福的人品值得相信。可見自己病的有多兇險,以至于正直君子左右為難,又怕耽誤病情又怕糟蹋田産。
是麥穗救了自己命。
秋生眼睛亮閃閃看着麥穗:“還是姑姑有辦法,讓我在家看着你,自己偷拿田契去回春堂找大夫。”
“姑姑一天到晚守着你,喂吃喂喝還要扶着迷迷糊糊的你解手……”
解手?那自己……什麽……都被看光了……可能還摸了……陳長庚想不下去臉色爆紅,秋生話真多!
秋生話确實多,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那幾家天天過來看你,來了就跟賊似得東看西摸。姑姑氣的不得了,你燒得說胡話那幾天,他們把姑姑趕出去說姑姑粗心不會照看。”
“姑姑跑的鞋子都丢了,連哭帶跑找大堂伯來主持公道。”
麥穗那一次鬧得很兇,陳長庚燒的滿嘴胡話臉紅的能滴血,兇險的不得了。麥穗拉着陳進福到家,豁出命連指帶罵祖宗十八代,一張嘴能噴出血來。
陳長庚垂着眼簾靜靜聽,食指在桌上輕輕滑動。
麥穗這會兒有底氣,唾罵:“想發我家絕戶財?我呸!我們崽崽可是鬼節生的,命硬的很要死也是先死他們。”
……一直被诟病生日的陳長庚,原來鬼節還有這好處?不過拜秋生所賜,該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陳長庚清醒秋生放下心,收拾收拾也要去做自己生意了。他不肯要姑姑家剩菜剩飯,不是瞧不起,他都吃百家飯了,還有什麽瞧不起。
而是……三奶奶走了,麥穗家日子還不知道怎樣,他不想分麥穗碗裏的飯。
陳長庚看着麥穗收拾碗筷擦桌子,很熟悉,這動作娘在的時候他見過無數次。
“用了多少地?”語調平靜
!
正在幹活的麥穗僵硬的停下動作,莊稼人賣地,這事兒要命了。麥穗幹幹笑笑:“五畝”觑了觑面色平靜的陳長庚,麥穗莫名心虛,下意識縮縮肩膀覺得又氣勢不足。以後是自己帶崽崽,得有大姐派頭!
挺起胸,“娘說人最重要,錢都是其次的!”
“我不會感激你救了我。”有一瞬陳長庚甚者覺得跟娘去了才好,當然也只是一瞬。作為爹娘獨子,光耀門楣傳遞血脈,他責任更大。
原來不是責備自己,麥穗松口氣放下心,一手還端着碗,一手還拿着抹布:“誰讓你感激,我答應娘守着你……”
想到那一日娘臨終交代,麥穗垂下頭藏起熱潮陣陣的眼眶,聲音低低:“我答應娘陪着你,答應娘讓你讀完四書五經。”
麥穗看着自己手裏抹布,有點舊軟軟一團捏在手裏,但是沒有一點菜渣飯渣。看,崽崽就是這樣精致的孩子,和自己完全不一樣。
輕輕吸吸鼻子低聲慢語:“我知道讨厭我,但是你能不能乖點別跟姐姐鬧,家裏就剩咱們兩了。”
……陳長庚被麥穗說的心下凄慘:“……別叫我崽崽。”
“長庚醒了?”陳進福從屋外進來,麥色臉膛依然溝溝壑壑。
屋裏兩個孩子一個站在炕下,一個坐在炕桌前,看着都是神情凄苦。陳進福嘆口氣坐到炕沿上:“秋生跑去跟我說你醒了,醒了是好事,年紀小小別那麽多心思。”
“我去給堂哥倒杯水。”麥穗殷勤
“不用”陳進福叫住麥穗“我來跟你們說件事,三嬸不在了族裏不能不管你們。以後你家的地我來種,吃穿都由我來出,長庚繼續讀書,如果有剩我都給你們攢着。”
頓了頓陳進福想到兩個孩子到底小,索性好事做到底:“你們想住家裏也行,害怕住我那兒也行,你們兩個商量商量。”
麥穗拿眼睛去看陳長庚,陳長庚靜默不知思考什麽。再回過頭看陳進福,麥穗期盼的問:“讀書能送崽崽去縣裏不?我娘原本要送崽崽去南松學堂。”
南松學堂?陳進福苦笑:“南松學堂一年束脩二兩銀子。”
麥穗急了向前兩步,哀哀苦求:“大堂兄,崽崽讀書可好了,先生說放在鎮上可惜。你花點錢崽崽将來有出息會報答你的。”
報答?陳進福擡眼,看向自始至終平靜沉默的陳長庚。這孩子穩得住也聰明,不去好學堂是可惜,他也想像爺爺當年一樣砸鍋賣鐵供給陳長庚,讓陳家門庭榮耀。可是……
陳進福轉向麥穗,語氣沉沉:“麥穗兒,你知道陳家上上下下有多少嘴……秋生已經去讨百家飯了。”
有錢得買糧接濟族人
“……哦”麥穗眼裏細小的星星黯淡下來,退回原來的地方。
這似乎是目前最好的結局了,讀書的事‘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只能如此。陳長庚拿定主意擡起眼:“以後長庚就麻煩……”
娘說了要送崽崽去縣裏,在鎮上怎麽行?
“等等!”
麥穗忽然打斷,急急走到陳進福兩步遠的地方,手搭在炕桌上,手指緊張的摳着桌面。話語有些急切:
“大堂兄,如果我不在家裏吃飯呢,省下那份口糧夠不夠崽崽去縣裏?”
“你不在家吃飯在那吃飯?”陳進福皺眉。
“崽崽去縣裏讀書,我去縣裏大戶人家做丫頭。給口飯吃就行說不定還能的兩個賞錢……”麥穗越說越覺得是個辦法,眼睛慢慢亮起來,“都在縣裏我可以常去看崽崽,免得誰欺負他!”
陳進福心裏迅速算了一筆賬,眼睛也跟着微微發亮:“這主意可行。”
麥穗如釋重負,臉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有點甜有點傻。
這邊商量差不多陳進福起身離開,作為陳家隐形族長他忙得很。走到屋門口,陳進福又回頭對陳長庚說:
“這次你能留下一條命多虧麥穗,大堂兄有上百人要顧,你別怪堂兄。”
“以後你如果功成名就,別忘了麥穗今天救命之恩,別忘了她全心回護你的情意。”
……他娘之後,又一個人護着麥穗。
“崽崽姐姐明天就去縣裏……”麥穗興沖沖
“不許去姚家!”還沒說完就被陳長庚打斷,麥穗想什麽陳長庚太清楚了。
狠狠病了一場,這半天陳長庚開始支撐不住。拍拍枕頭躺好,拉起被子蓋到胸口閉上眼睛休息。
麥穗嘴唇不發聲對着陳長庚逼叨逼叨,聰明了不起啊?姚家有什麽不好,還是熟人,說不定還能開份工錢呢。
嘁~
麥穗幫陳長庚把被子掖好:“崽崽南松學堂在哪條街?也不知道附近大戶人家多不多。”
陳長庚躺平任由麥穗在四周悉悉索索忙碌,閉着眼:“說了別叫我崽崽。”
“不叫你崽崽叫什麽?”麥穗嫌棄陳長庚事兒多。
我沒名字嗎?陳長庚渾身發軟懶得搭理麥穗。
“崽崽,你将來考中狀元,給姐姐也介紹個狀元好不好。”
哪個狀元會看中你?陳長庚鄙夷。
麥穗覺得自己分析的很合理:“你看我得帶大你才能嫁人,到時候我都老了不好嫁人。”想想還有點愁人。
“……你到底知不知道害羞?那麽大一個女孩子,張口嫁人閉口嫁人。”依舊懶洋洋閉目養神。
麥穗趴在炕沿不服氣:“嫁人害什麽羞,這世上除了尼姑那個女孩子不嫁人?”
很多年後陳長庚身體力行,讓麥穗知道嫁人為什麽要害羞,如今的他卻說不過麥穗,只能煩躁:
“……閉嘴我累了。”
麥穗是乖乖閉嘴了,可惜陳長庚依然沒能休息。家裏又來了幾位客人,不過這幾位客人不受歡迎。
麥穗耷拉臉靠在炕櫃上,雙手抱腿坐在炕沿,撇過臉研究窗戶上的窗花一聲不搭理。
陳有貴瘦皮臉上帶點谄媚的笑:“崽崽醒了,堂兄這些日子天天來看,心焦的不行。”
陳長庚坐在炕桌旁神色清冷,這就是盼他死了發財的人。
陳有貴也知道,前幾天他們三家趕麥穗有點絕。可自家孩子一個個皮包骨頭,可憐的揪着什麽都給嘴裏塞,心疼沒辦法。
“崽崽,我和你滿倉、有糧堂兄商議過了,我們三家給你種地,以後你就換着在我們幾家吃飯。”陳有貴把瘦巴巴臉皮聚起來,聚成一朵瘦皮菊花。
“你看這家吃煩了換那家,家裏還有你小侄子陪你玩。就一點麥穗得走,她是咱家買回來的,不倒賣就算咱陳家仁義。”
陳長庚聽到這裏心裏一動,借着他們倒是趕走麥穗的好機會……心思只是一瞬就散了,他已經任過性了。麥穗得留着,一來娘臨終前交代他跟着麥穗,二來這世上最看重他關心他的,現在只有麥穗。
說陳長庚自私也罷,他知道什麽對自己最重要。三來麥穗以後不嫁他沒有後顧之憂,現在有個熟人作伴也好。
陳進福并沒有讓陳長庚小心這幾家人,因為他相信陳長庚知道好壞。
陳長庚冷冰冰瞟了這幾人一眼:“讀書錢誰出?”
“還要讀書?”陳滿倉不滿意,板着臉教訓不懂事的陳長庚“饑荒年誰家孩子讀書。”
陳有貴看陳長庚臉色更難看,連忙補救:“崽崽,你讀了三年書,是咱們村孩子裏最有學問的,不用再讀了。”
“哼……”
陳長庚聽到麥穗‘哼’就知道她要發火,連忙開口:“書是一定要讀的,我娘說送我去南松學堂,一年二兩銀子束脩筆墨紙硯七八百錢。”
……陳有糧
……陳滿倉
……陳有貴
對着三個呆掉的家夥,陳長庚嘴角極細微勾了一下,蔑視一閃而過很快消失:“麥穗也不能送走,我舍不得……”
陳長庚面無表情,心裏‘嘔’了一下,繼續編:“還有我生病賣了五畝地得贖回來。”
“你怕是燒傻了吧?”陳滿倉先跳起來翻臉“白養你就不錯了,哪兒那麽多事?你也不看看村裏家家都快揭不開鍋了……”
“哎!揭不開鍋是崽崽的錯?”麥穗跳下炕趕人:“快走快走,崽崽剛醒來還要休息,再不走我找大堂兄來。”
陳進福還是有震懾力的
等幾個人快出院門,麥穗在後邊嘀咕:“黃鼠狼給雞拜年”
……陳有糧
……陳滿倉
……陳有貴
有心回頭教訓,那丫頭也不是吃素的,在大門口鬧開他們還要臉呢,只能憋着火回家想轍。
麥穗成功氣到幾個欺負她的人,得意‘哼’了一聲回家,回到屋裏開心:“崽崽你舍不得姐姐?我就說崽崽怎麽會真的讨厭姐姐,姐姐這麽好帶你玩帶你吃……”
“不”陳長庚冷冰冰拍拍枕頭躺下,拉起被子蓋到胸口“我騙他們的。”
……麥穗:“……讨厭就讨厭,我也讨厭你,不給你蓋被子!”麥穗重重踩地‘咚’‘咚’‘咚’走了。
讨厭就讨厭誰稀罕,陳長庚閉起眼。不知多久朦朦胧胧正要入睡時,屋裏響起輕輕腳步聲,然後悉悉索索被子一點點在身體周圍壓實。
哼,好像是嫌棄又好像是得意,陳長庚陷入深深夢鄉。
麥穗想去縣裏找活,陳長庚吃飯熬藥離不開人,又過了七八天等他身體大好,麥穗才急急忙忙去縣裏。
如今世道艱難縣裏的活并不好找,麥穗還想找個離南松學堂近的更難。
“大娘,你看我,我可能幹了掃地、洗衣、做飯、挑水什麽都能幹,你留下我吧,有口飯吃就行。”
大娘笑呵呵:“這些活大娘自己做,還能活動活動筋骨。”
“大叔,你們酒樓招洗碗的不,別看我小我力氣可大還能劈柴呢!”麥穗秀秀胳膊“我不要工錢給口飯就行。”笑眯眯
掌櫃大叔不耐煩:“店裏夥計都用不完,要你個小毛丫頭做什麽?走走走”
“姐姐,你家雇人不?”嘴裏抹了蜜似得甜“別看我小我什麽都會,”
被攔住的少婦微笑,懷裏孩子咿咿呀呀伸手夠娘頭上珠釵,少婦笑裏帶着縱容歪頭避開。
麥穗靈機一動笑眯眯推薦自己:“姐姐我最會帶孩子了,我有一個弟弟,我帶的可好了白白胖胖的……”
白白胖胖的弟弟在家裏打了一個噴嚏,揉揉鼻子繼續看書。
麥穗覺得希望很大,你看人家這麽耐心聽還笑微微的,越發賣力推薦自己:“我什麽活都會幹,掃地、洗尿布、出去撿柴挖野菜,做飯也行,還會……”
麥穗藏起自己良心:“還會紡線”可憐糾纏成一團的線
笑眯眯:“姐姐你雇我吧,我不要錢只要一口吃的,雇我一個頂好幾個。”亮晶晶眼睛期待。
少婦等麥穗說完,笑微微誇獎:“真是個可愛的小丫頭,光聽你說話就讓人高興。”
“姐姐要雇我嗎?”驚喜,笑容像朵花,牙齒白白。
可惜……
少婦指指手裏動來動去的小寶貝,笑:“只這一張嘴姐姐就快喂不起了,哪兒來糧食再喂一張?”
“……哦”瞬間失落。
“別着急,你這麽可愛用心,一定能找到活兒。”
麥穗又開心了,笑出白牙齒:“我也覺得,我這麽能幹肯定能找到活。”
一天、兩天、三天……陳長庚冷冷看着每天都能鼓滿信心的麥穗:“實在找不到可以送你回娘家,我還是能去南松學堂的。”
“崽崽,你怎麽可以說這種話!娘交代我陪着你送讀四書五經,我不能走我得守着你長大。”麥穗老大臉教訓弟弟。
“如果陪着我和送我讀書只能選一樣呢?”
麥穗迷茫:“娘沒讓我選一樣啊?”
笨蛋
“我是說如果事到臨頭只能選一樣呢?”
“為什麽要如果呢?我肯定陪着你送你讀四書五經啊。”麥穗眼裏迷茫更甚。
笨蛋,跟笨蛋沒法溝通!陳長庚甩袖回屋讀書,氣死他了。
後來陳長庚才明白最簡單的最難破解,因為簡單到只有一條路:陪着崽崽,送崽崽讀書。有些人可能會二選一,可麥穗眼裏只有一條路‘陪着崽崽,送崽崽讀書’任何有分歧的路,麥穗都不會選。
所以麥穗不懂他的‘如果’因為麥穗沒有‘如果’。就像‘蜀之鄙有二僧’窮和尚做到了,因為窮和尚只有一個目标。
第五天去縣裏麥穗碰到秋生,秋生當時正跟着人‘大爺、大爺’叫着讨吃的。秋生發現麥穗在路邊笑嘻嘻看他,差點沒羞死轉身就跑。
麥穗追:“秋生你跑什麽!”
秋生停下轉過來滿臉羞紅,知道自己讨飯是一回事,被姑姑親眼看到自己卑躬屈膝是另一回事。
“姑姑不嫌我丢人?”
……原來是為這個,麥穗沉默了一下“誰願意求人讨飯還,這不是沒法子,總好過讓慧嫂子餓死,再說……”麥穗咬牙切齒“總比那些盼着人家死,發絕戶財的好。”
麥穗恨不得咬人家一口肉的表情,實在可愛秋生笑道:“姑姑說得對,最起碼不缺德。”
“缺德?你這是大德行,才十一就憑着自己養活了娘,孝順的很。”
……多少辛酸委屈不及被人理解,暖暖熱意彌漫在瘦弱的胸膛。秋生忍下喉間澀意笑着問:“姑姑還在找活呢?”
“是啊”說到這個麥穗就喪氣“這縣裏人咋搞的,我這麽能幹只要一口飯都沒人雇我。”
不知道為什麽跟麥穗說話,總讓人暖洋洋想笑,秋生就忍不住笑。
“有什麽好笑,你姑姑不能幹?”敢說就讓你好瞧,麥穗眼裏亮閃閃,威脅的意思很明顯。
“能幹,姑姑最能幹”這話是秋生心裏話,在他看來這世上就沒有比姑姑更能幹的。想到新聽得消息,秋生抱着碗有些猶豫。
“姑姑,我聽說瑞福巷胡家小姐要找一個小丫頭。”
“瑞福巷?離南松學堂很近啊,拐個彎就到”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麥穗樂的差點蹦起來,扯着秋生就跑:“走,給姑姑引路。”
秋生執拗的站在原地不動,他忽然有些後悔不該說這個消息。
“怎麽了?”
“姑姑”秋生臉色為難“我聽說胡小姐換了好幾個丫頭,她愛擰人。”
擰人?麥穗擡起手在自己胳膊上擰了一下‘嘶’有些疼:“不怕,我皮厚。”秋生看着無所無懼的麥穗,心疼。
要是……隐秘的念頭像潮水般湧起,又退下。他看見麥穗怎樣照顧陳長庚,沒有要是。
二狗游蕩在水渠邊,這裏是他放羊的地方。每年春天他家羊就會生出一只雪白可愛的小羊羔,像一團柔軟白雲淹沒在鮮嫩綠草裏,今年沒有了,去年這個時候就賣掉了。
今年天氣偏寒莊稼長得不是很好,沒有羊崽兒拿什麽交人頭稅?秋天少賣一只羊,家裏少一筆收入,他家也到了喝菜糊糊的地步嗎?
還有奶奶,如果母羊還在他悄悄端幾碗羊奶過去,是不是就不會死?二狗半彎腰手掌從新草尖上輕輕拂過,這麽嫩的草羊該吃的多歡。
“得兒啷當,得兒啷當”輕快的調子傳進二狗耳朵裏。他直起腰,看到麥穗手裏搖着一串紫色豌豆花,腳步輕快走過來。
臉上開心的笑容真刺眼,二狗習慣性抱起胳膊,他心情不好正想找人發洩。
“喲,這是誰呀?你家小狀元郎好了。”
關你屁事,麥穗翻個白眼停都不帶停走過去。
二狗在麥穗身後繼續招惹,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忘了,你家現在沒錢讀書了,你家小狀元,這輩子沒指望喽……”
當你姑奶奶是活王八,什麽事都能忍?扔掉豌豆花麥穗轉過身來,戰鬥就位:“崽崽有沒有指望我不知道,我知道你這輩子沒指望了,只能放羊……”
“奧……”麥穗也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還回去“我忘了,你家羊賣了,你連羊都放不喽~”
不就是揭人短嗎?一個村的誰怕誰。再說……麥穗底氣足的很,她家崽崽還是很有指望的!
哼!屬于勝利者的聲音,麥穗昂着下巴轉身走人。
二狗本身心情不好找人撒火,沒想到被人戳了痛處怎麽肯善罷甘休。放下手臂站直身體,氣呼呼看着麥穗要越走越遠,忽然想到什麽。
眼裏不懷好意,嘴角噙出一抹流裏流氣的笑容,重新雙手抱胸斜歪着身子,吊兒郎當語氣:“哦~”意味深長
“我明白了,小狀元郎沒指望了,你這狀元夫人還有指望。我說你這天天往縣裏跑,原來去勾搭新下家。”
哦你媽的頭,什麽叫沒指望了?這話戳到麥穗肺管子,畢竟陳長庚大病一場,差點……麥穗最恨人跟她說‘崽崽沒指望了’
麥穗回過身子:“我們崽崽指望大得很,他馬上就要去縣裏南松學堂讀書,倒是你”哼了一聲,冷笑上下打量“這輩子都沒指望了。”死去吧你!
麥穗瞪一眼轉身回家,她要把好消息告訴崽崽!想想就開心。
二狗聽愣了,要去南松學堂?那地方他偶爾聽人說過,一年束脩就是二兩銀子,能買兩頭好母羊。真的假的,那丫頭別是失心瘋了吧?
不會是真的吧?陳家還有不出世的錢?二狗摸摸光滑的下巴對着麥穗背影冷笑。
“崽崽~”麥穗飛進主屋笑容得意又燦爛“姐姐找到活了,你可以去縣裏讀書了”明亮的眼睛星光閃閃。
“開心吧!”
開心,當然開心,這是娘……去世後第一個……好消息。開心都散了,陳長庚點點頭:“開心”
“咱們現在就去大堂兄家說,讓他給你辦入學。”
“不急,我在竈上給你熱着飯你先去吃,明天一早咱們去找大堂兄。”
有熱飯!麥穗樂了:“崽崽你真好。”張開的雙臂對上陳長庚冷冷的眼睛……哦忘了,崽崽不喜歡她,親親抱抱不合适。有點可惜雖然不粉嫩嫩了,崽崽還是很漂亮的。
耷拉下兩條胳膊:“崽崽你将來要給我找個漂亮的狀元郎。”
陳長庚真的很想翻白眼,醜的也不要你好嗎?“快去吃飯。”
“好嘞~”麥穗樂滋滋去了。
帶着對未來無限期望的甜美夜晚,卻迎來暴風雨的早上。第二天陳進福被陳家一堆人半脅迫半簇擁到陳長庚家。
陳滿倉先跳出來:“三嬸不在剩下個孤兒,咱們族人不能不管,今天非得說個規章出來不行。”
陳長庚立馬冷下臉,這些人想來分他的家産。麥穗卻傻乎乎疑惑:“沒有不管,大堂兄在看管我們。”
陳滿倉驅趕麥穗:“這是我們陳家人的事,你一買來的丫頭片子有你張嘴的地方?”
……麥穗張大嘴:“啊啊啊……”閉上嘴:“你看我有張嘴的地方沒?”
……陳長庚,蠢人其實也挺難對付的,因為你跟她不在一個世界。
陳滿倉:“……去去去,小丫頭片子一邊去。”
“我幹嘛一邊去?你說沒人照看崽崽,我不是人,我不會做飯洗衣服?家裏的地有大堂兄給我們種,還有啥問題。”
“問題大了,陳家也不是陳進福一個人,憑什麽好事都落在他頭上……”
迷迷糊糊鬧了半天,陳進福才明白,感情他們以為三嬸存的有銀子。解釋了半天陳家人卻依然不願意,陳有糧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陳,憑什麽陳長庚一年花三兩銀子讀書,其他家孩子就得餓死?”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也愁眉苦臉反對:“進福啊,這些年你做的事大家心裏都有譜,咱們都感激你。可是這災荒年人都要餓死了,你花銀子送長庚去讀書,你叫我們怎麽服氣?”
麥穗提示:“那是我省下的口糧。”
“省下也是我們陳家的!”多的是人反對。
陳長庚冷冷開口:“那是我娘嫁妝置辦的。”
“嫁進陳家,就是陳家人!”
幾方人吵吵鬧鬧,身子瘦弱的秋生娘被秋生扶着,站到麥穗旁邊冷嘲對面:“當初我家秋生去要飯你們看不上,今天我更看不上你們”
“一群爺們口口聲聲說是要照顧孤兒,不就是想分人家地嗎?要點臉好不,欺負孤兒寡母,想發絕戶財。”秋生娘摸了摸自己兒子頭,柔聲“一群大老爺們,還不及我家秋生有擔當。”
一個病弱寡婦一個半大小子,穿的補丁摞補丁,站在麥穗旁邊……陳家老少爺們被罵的不是不愧疚,可是沒吃的!家裏崽子餓的雞崽兒似得,抱在懷裏軟軟的骨頭摸在手心……心酸吶。
烏泱泱人群靜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有人逼陳進福:“大侄子,都是陳家人,你不能這邊餓死了,那邊白紙黑字去上學。”
“對、對”
“就是”
陳長庚眼眸沉沉看着這群衣衫褴褛的人,一聲聲逼迫陳進福。他明白這些人都要餓死了,還要什麽講究。別說陳進福只是陳家隐形族長,就算是真族長又如何?馬嵬坡兵變,唐明皇一代帝王,也只能賜死楊玉環。
看着陳進福被人擁擠推搡,陳長庚明白他再不站出來家業難保。
“諸位叔伯兄弟”清冷的聲音被淹沒。
麥穗看崽崽沒人理,看他臉色難看,跳到椅子上拿下銅鑼。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狠敲
人群被鎮住了,麥穗給陳長庚一個眼神:你說吧,姐姐給你鎮住了。
……陳長庚,面無表情轉向衆人:“諸位叔伯兄弟,大家苦長庚明白。當年盛世我爺爺遠赴京城趕考盤纏不夠,陳家人有一個算一個戶戶出盤纏。”
憶往昔讓衆人安靜下來,慢慢用心聽。
“陳富叔”陳長庚看向剛才巍顫顫的老頭,老頭點點頭眼眶濕潤“陳富叔家出五十錢,陳富叔還把我爺爺送到渡口。”
當年送到渡口的陳家男人多,如今活着的竟然只剩陳富,老頭子忍不住難受,以前日子多好啊。
“咱們陳家雖然不是大門大戶,但是向來團結友睦,今天如果不是日子把人逼到絕地了,誰會來我家貪這點東西?”
這話實實在在不錯,是這老天快把人逼死了。
“我年紀小不能種田,這樣,還按我娘在的時候,我們租出去……”
一場奪田風波被陳長庚消弭,族人臨走時也有人愧疚,尤其是一直租種那幾戶:“長庚……都是年景逼得,你別怪堂兄們,都是老天爺逼得,咱們對不住你。”
陳長庚冷漠:“你們不是對不住我,你們對不住大堂兄。”
這話更加戳心戳肺,他們今天抱着要分一杯羹的心思來。開始是想要陳進福二兩銀子買糧,後來想分陳家地。那時他們想憑啥陳長庚的地給陳進福種,誰還不姓陳?
這會兒他們才想起來,陳長庚跟陳進福血脈最親;這時候他們才想起來,陳進福費了多少錢財心思周濟陳家族人。再看陳進福,羞愧、敬重,無以言表。
烏泱泱陳家人走了,麥穗心疼的不行:“我好不容易才在縣裏找到活,這下全攪了。”
陳長庚倒是淡淡:“你去縣裏幹活挺好,我在鎮上讀書就行。”十五畝地的租子雖然有點少,可是他再想想辦法也不是不行。
“那咋行?我去縣裏誰給你做飯洗衣裳,你晚上一個人睡在家裏害怕咋辦?”
陳長庚有心說他會做飯,可是想起夜裏一個人孤零零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