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個短促的尖叫之聲突兀地響起, 丹若梅的手陡然地停了下來, 發出一陣細顫。
原本被動無比,已經絕望的劉滟君,這時又睜開了眼, 她震驚地望向屋外, 只聽身旁的男人低低地咒罵了一聲, 将她已經脫下的狐裘外裳扔到一旁, 陰沉着臉一把抱起她, 便朝屋外掠去。
這竟是城外的一處茅屋, 劉滟君愕然,跟着,他耳中聽到了一陣馬蹄聲, 由遠及近地傳來, 丹若梅的幾個下屬如瓜菜一般被砍翻在地,驚叫之後,便如同那只死貓,再也沒有聲息了。
這時,抱着她已掠出極遠,牽了馬匹直往山腰沖去的男人,又發出了一聲咒罵:“小雜種, 陰魂不散。”
劉滟君怎麽會聽不出來兒子那匹神駿異常的烏骓所發出的嘯叫之音,這時她的雙手上捆縛的粗繩早已被解去,劉滟君身體橫于馬背上,随着颠簸感到一陣一陣鑽心地疼痛。
但盡管如此, 聽到這聲罵,她揚起玉手來,“啪”地一聲重重地朝丹若梅的右臉抽了過去。
“狗東西,憑爾也敢對我兒犬吠!”
長公主方才認命的姿态不複存在,潑辣勁兒又回來了,見打了這男人,他卻只敢俯低身體策馬逃命,便知道了此招好用,又擡起頭啪啪打了他數個耳光。在劉滟君的掌力所籠罩之下,丹若梅的臉頰也瞬間腫脹了起來。
嘉寧長公主一生吃過什麽虧?于是将方才在丹若梅這兒吃過的苦頭,又是一陣耳光聲中,全部還了回去。
丹若梅的牙被打掉了一顆,吐出一口血沫,憤怒地拽着缰繩,朝劉滟君喝道:“你這婦人!再敢動手,我立時便一刀宰了你。”
劉滟君不再動手了。
并不是怕了,她打累了,不光臉疼,這時手也有了輕微地發腫。
她耳中盡是風聲呼嘯,兒子的馬蹄聲似乎一直就在不遠處,但怎麽也無法追上來。
這時她心裏也暗暗地着急,怕霍珩萬一趕不過來,自己還是難逃厄運。丹若梅這個男人讓她感到愈來愈惡心了,她恨不得現在便一口咬死他。
但她雙手雖然得以解脫,半截身子仍然在丹若梅的挾制之下不得動彈分毫,又加上馬背颠簸,颠得她後背極痛,劉滟君的唇都磨出了血痕。
過了不知多久,劉滟君疼得意識漸漸模糊了去,耳畔傳來丹若梅的冷笑聲:“你兒子可沒有追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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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滟君大驚,猛地支起頭,果然,烏骓的聲音再也聽不見了。
此時暮色四合,原野上挂着一輪殷紅落日,餘晖脈脈,傾落于丹若梅雪白的,漸染着點點紅梅的錦衣之上,他垂下目光,高腫的臉充滿了狼狽,但目光卻異常溫柔。
“公主,你何苦還想着那個寡情薄義的男人?随了我,不是更好麽?”
劉滟君朝他啐了一口。
這時,丹若梅翻身下馬,不再如先前一般無能惱怒,而是将劉滟君也萬分珍惜地抱了下來,摸着還發痛的臉頰說道:“一報還一報,算是扯平,都既往不咎你看如何?”
劉滟君正怕霍珩走丢了,她一向信任霍珩,但此時心中仍是不可避免地感到陣陣恐慌,她雖然高傲冷慢,這種憂懼卻寫在眼中,讓丹若梅瞧得分明,他溫柔地撫過劉滟君的面頰,在她一激靈時,俯身下來,凝着她的眼睛說道:“我要帶你見一個人。”
說罷,他一臂霸道地攬住劉滟君,拖着她朝一片山洞走去。
丹若梅的唇角吊着一縷譏诮的笑容。
都說霍珩無久攻不克之戰,可他卻在同一個地方中計兩次,又讓自己金蟬脫殼逃脫了。武力雖可,可惜了,腦子卻始終不那麽好用。
山洞裏燃着篝火,火把光芒之中,一個着蔥綠如湖水般的軟緞錦衫的少女,正眨着明眸,踱步來去,她身形修長而健美,眉宇如翠微遠山,雖是漢人少女裝扮,但細一看便知,這不可能真是什麽漢人。大魏萬邦來朝,長安城天子腳下,胡人女子習漢人教化者不少,但面前這個少女,卻恐怕并不是什麽真的長安人。
丹若梅朝她喚了一聲“公主”。
少女轉過面,一張面容絢爛而張揚,美如玫瑰。劉滟君細細一凝神,不禁蹙起了眉。
她是公主,西厥人的公主。劉滟君只要不傻,這會兒也猜出來了。
少女負着手,踩着一把枯草走了過來,一掌擡起了她的下巴,嬉笑起來。
“你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可惜,你這個公主,現在卻是我的階下之囚。”
她的漢話非常得流利,亦極是刺耳。
劉滟君冷冷說道:“既已成囚,無話可說。我不做冤死之鬼,你是什麽東西,還是道個名字來聽聽。”
少女想了想,笑說道:“我的漢名,蒙初。”
劉滟君正要譏諷她幾句,卻一擡眼,發現這洞中原來并不止三人,還有那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幾個西厥武士,他們仍然是胡人裝束,皮膚黑黝,在篝火照不到之處,猶如藏身窺伺着的蝙蝠。劉滟君的柳眉拉了下來。
蒙初踢了一腳丹若梅,“喂,霍珩跟來了沒有?”
丹若梅被踢了一腳,分毫不生氣,唯唯諾諾說道:“他跟丢了。”
“啊呀,真是沒有用!”
她嗔怪地說道。
劉滟君以為這個西厥公主是瞧不起自己兒子,正欲反駁,哪知這公主卻又踢了一腳丹若梅,“我讓你将他引來,我好看一眼的!你辦事不利,我回頭賞你四十個耳刮子!”
丹若梅大氣不敢出。
劉滟君驚訝之餘,也回過味來——原來這個西厥公主,對霍珩有意。
丹若梅被踢了兩腳,神容愈發內斂,說道:“公主,并非小人不肯,而是那霍珩,确實是一危險人物,一旦讓他發現我們的藏身所在,或是挖出馬驿的消息,你我恐怕就難逃追蹤了!”
蒙初負着手,哼了一聲,語氣盡是驕傲:“我和霍珩神交已久,他和我父王也打過好幾場仗了。我父王那個人我知道,驕兵必敗,弱點曝露得太過顯目了,我可與他不同,未必輸給霍珩呢。”
說罷,她又走到了劉滟君跟前,萬分氣惱地說道:“霍珩娶妻了?他的夫人是誰?是你給他找的麽?”
劉滟君心道,她當初要是那個權力,花眠是無論如何成不了她的兒媳的。
她不說話,西厥公主又皺眉問道:“他那個夫人,長相很美麽?”
劉滟君這時發出了一聲屑笑,蒙初驚訝之際,只聽大魏公主冷嘲熱諷起來:“你的容色,在我們大魏不過中人之姿罷了,我的兒媳,卻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美人,你何來大臉敢說與她争春?見過犄角旮旯裏長的野尾巴草麽,也敢自比牡丹!”
蒙初失望而懊惱,望向了丹若梅。
公主求證的眼神讓丹若梅也頗感頭疼。他是見過霍珩那個夫人的,她那時初來承恩侯府,便已是一朵雨露牡丹,當時侯府之中公認的第一美人談月姬,也親口說過,花眠之美貌,于她看來當屬魏人之冠,再過三年,風姿夭夭,無匹敵之人。她也是當初傅君集為自己家中唯一的晚輩擇的一個媳婦。如今恰是三年,前不久丹若梅化作陸妙真與她一見,亦是如窺天人,若非早已打定了公主的主意,必要下定決心将她擄來。
在面對這個刁蠻的公主之時,丹若梅滿腹實話,一句不敢說。
他嘆了口氣,算是默認,只是又道:“我亦見過不少魏人女子,公主容貌,可以說不輸七成魏女。”
但蒙初這會兒不肯信了,她瞥着這個被他擄來的嘉寧公主,聽說她都快四十了,可還是風韻猶存,容貌氣韻半點兒不輸自己,大國公主的傲慢與冷豔,在她這兒袒露得理所當然。她口中極力誇贊的那個花眠,又會是何種美法?
她的父王并不是西厥可汗,而只是一個部落小王,與霍珩交手的機會都十分有限,她僅只是昔日在父王大軍潰逃之時,曾回眸瞥過一眼魏人追來的兵馬,驚鴻一面,再也難以忘卻了而已。她這才主動請纓,親自到大魏來,不是為了什麽宏偉目的,而就只是,再看他一眼而已。當時風沙彌亂,她沒看清,她想知道,那個讓父王提起來恨得切齒拊心,對之無可奈何,但又十分敬重的霍将軍,到底是什麽模樣。
在長安城外徘徊了太久,因為身份的敏感,她暫且還沒有入城,與他便始終緣悭一面。
蒙初又看向嘉寧長公主,咬住了唇肉,說道:“遲早有一日,他會是我的。”
劉滟君冷慢地瞥了她一眼,仿佛譏笑着一個無能狂徒。
蒙初不再輕易着惱,在身後的武士,用着劉滟君聽不懂的西厥語言問那公主話時,她側過了目光,用西厥語回了幾句,跟着她便睨着劉滟君,身後幾個大漢,取了一條麻袋過來,黑暗再度朝劉滟君罩落……
花眠在觀中從晌午等到日落。
夕陽落了山,還沒有等到霍珩歸來的消息,漸漸地,有人已開始心灰意懶,班昌烨勸她不如回家中等待消息,花眠不肯離去,班昌烨又勸了許久,才說動了花眠。
一直到回水榭,沐浴之後,霍珩仍是沒有半點兒回音傳來,花眠不可避免地愈發着急,又看了幾頁書,最後書也完全無法讀下去了,她披着外裳到水榭外的梅林之畔走了小半個時辰。
“小夫人,霍……霍……”
孫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公主走丢了,消息不胫而走,但她們還都不知道公主極有可能是被西厥人擄去了,只道也許是公主貪玩,也許是有什麽要劫財的匪人沖入了觀中,雖然着急,但還沒有到惶恐的地步。只是孫嬷也同花眠一樣,這晚是不能入睡的了。
花眠面露驚喜,“霍珩回來了?”
她正要趕去,孫嬷在身後一把扣住了她的臂彎,“不是,霍老爺,郎主,他回來了!”
花眠微愕。
霍維棠早在兩月前,就已收拾了包袱行囊出了長安,怎的如今又回來了?這才走了多久?恐怕在荊州待了不足十天便又匆忙收拾了行李上路了吧。
“眠眠。”
月光曬在一片水汽茫茫的湖水之上,泛出皎皎的銀光。
梅林如雪,一個身影颀長的男人拔足奔來,“公主走失了?這是什麽意思?為何水榭上的人都說……”
花眠吐了口氣,不知該怎麽面對這個确實有點兒負心,連帶着對霍珩也有點兒不負責任的公公,“霍珩去追了。還沒有追上,但就這一兩日,必定會有消息的。我們要相信他。”
不待霍維棠點頭,花眠便笑說:“孫嬷嬷,你回吧,我同父親有兩句話要說,說完了便也回了。”
安撫完孫嬷,将她勸走之後,花眠重新凝重了神色,對霍維棠說道:“照霍珩之意,極有可能是西厥勢力滲入長安,他們抓走公主,要麽是為了以公主性命作為籌碼要挾陛下,要麽……是為了出一口數度敗在霍珩手上的怨氣。”
在說完第二種可能之後,霍維棠瞬時面色灰敗,他錯愕地看向花眠,“這、這怎可能……”
公主是萬金之軀,她……
花眠反問道:“父親,你知道麽,前不久水榭之上來了一個客人,名陸妙真,是上清觀中修行的女冠子,公主曾對其引為知己。也正是她,鼓動婆母與你和離的。婆母對她的話,不知為何就奉為圭臬,輕易地便深信不疑。”
這霍維棠也完全不知!他啞口無言。
“父親,你當真以為,婆母和你蹉跎了十幾年,是瞬間便能想開的麽?不是。要麽是發生了一些事,要麽就是有人鼓動。”霍維棠信這話,怪他大意了!他懊悔不已,見狀,花眠又說道:“你知道麽,婆母以前單純得可愛,被人騙,被人辜負,她都用拳腳還回去,唯獨在你這兒,被你漠視,被徐氏欺負,她選擇了忍氣吞聲。她還曾犯傻,跑去上清觀求子,為了生兒子吃了九個月的酸菜,但生産那日,她與霍珩險些母子俱亡,你卻不在。徐氏在你面前是白花一朵,楚楚可憐,可背地之中,她對公主多番挑釁不遜,公主身邊的下人皆為證人,然而,父親你沒有信婆母她的訴求,而是固執地認定徐氏柔弱可憐,她應該得到照拂。我聽說這些話的時候,真是想問一句,父親你當真是自願娶的公主麽,在你心中,到底婆母、表妹,還有那個徐氏,誰是最重的!”
霍維棠被她問得啞口說不出話來。
花眠又颦着柳眉說道:“若有一日,霍珩置我于如此地步,我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因為我愛一人,便容不得來自他的半分羞辱。”
她頓了頓。
“但我知道,他永遠都不會。”
花眠說完,轉身沿着香徑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wuli霍小珩太優秀了,優秀的男孩紙好多人愛。哇咔咔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