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鸨子完全不曾想到, 眼前這人竟是霍珩。她呆滞地盯着霍珩身上的裝束, 又盯了幾眼,終于确信,這确實是那個長安如今數一數二的權貴。并且才十九歲, 便已令半個朝野聞之一震, 只是又有傳言說, 他從來不涉足花街柳巷, 因此老鸨子于自己竟在胡玉樓見着了這麽一尊大佛而感到萬分驚愕。
“霍、霍将軍……”
霍珩的眼眸冰冷, 将老鸨子無意之中又掃到他尾指的絹子掃了出去。
“花眠在這兒, 很受男人追捧?”
老鸨子哪裏還敢說實話,這不是明擺着在這位霍小将軍的頭上戴帽子麽,忙搖搖頭, 扭着腰臀道:“絕無此事, 她在我們這兒的時候可是清倌兒,面都不露的,不信将夫人請來,看着樓裏有幾個識得她!”
霍珩哼了一聲。
“別的我不知,但我卻知道,她曾有個姐姐,原本是跟着她一道來胡玉樓的, 結果沒多久便死了,是你們草菅人命?”
這麽大一頂罪帽扣下來,老鸨實在擔不起,吓得面如土色, “将軍!我們這兒做的可是正經的生意啊,哪裏敢謀害人性命?當初,花家兩個姑娘被送到這兒來,大的是花眠的堂姐,那時候她已經長成了,美豔脫俗的,人見了就喜歡,可是她太柔弱了,受不了恩客的力氣……”說着老鸨子偷偷瞟了眼霍珩,娥眉微蹙,見霍珩端起了酒,似乎又嫌棄,放下來了,她忙又說道:“至于夫人,在我們這兒吃得開,她能賺錢,我就不逼她接客了……”
說着她亦感到有幾分心虛。
當初為何花眠沒有出去接客?十二歲的小娘子在這邊梳攏的不是沒有,是花眠的堂姐,非要一己之力将生意攔下來,她與自己有個交易,若是那個一擲千金卻沒有人敢侍奉的官老爺買了她,就要放了花眠,不逼她接客。老鸨子幾十年的生意人,最終才談下來,讓花眠滿了十五再出去。
如今想想,那花氏兩姐妹是真的手腕高超,尤其是年紀小小的花眠,她用了什麽法子,讓傅君集那樣的人也不得不注意到她,甚至一出手便直接将她買回了承恩侯府?
霍珩沉默了片刻,雙眼望向了飄飛的绛紫簾門外,無數才正當年華的少女,若是生在富貴安逸人家,本來還是躺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年紀,如今卻待在這充斥着聲色犬馬的深淵泥淖之中脫身不得。
霍珩想到她們的遭遇,就不可能猜不出,花眠在這兒,又豈會受到什麽禮待?
“花眠的腿,是你命人打傷的?”
說實在的,要不是霍珩提起,老鸨子都幾乎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但霍珩一提起,她便立時一個激靈,忽然想起來,确有其事!
她吓得面白如紙,忙道:“夫人在這兒的時候,有人不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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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長眼什麽?”霍珩道,“她在這兒的時候,是罪女之身,沒什麽罰不得打不得的是吧?”
老鸨子心虛不言。
霍珩哂然道:“照我兩年前未出西京那時候的脾氣,這麽對我的人,是嫌你的腿多餘了吧?”
不得不說他這恐吓有用,老鸨子頓時吓得不輕,面容都灰白了。
越說越是像要鬧事的,班昌烨受人之托,負責拉住霍珩不許他尋釁,放下了酒盅,将霍珩的手臂一把扣住了。“小霍,小霍,咱們冷靜一點兒,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看令夫人也不像是睚眦必報的人,不然她如今這身份地位,要辦什麽辦不成?何況是出口惡氣。至于堂姐的死因,她更是比誰都明白,遷怒不到人花媽媽的頭上……”
霍珩的唇抿得極緊、極緊,看着面前這肥膩的嘴臉,腦中立即便能浮現,當初這個嚴厲狠毒的老鸨子,命人将花眠的腿打折了的光景。她只有十二歲,沒有武力,沒有任何可以投靠的人,她認命地被人毒打,無論如何絕望,都沒有人能對她伸出援手。就算是後來在傅君集的府上,被無數名醫醫治,這腿傷都無法痊愈了,可想而知當時的傷有多疼。
比起這個精明狡狯的老鸨子的話,霍珩當然更相信花眠所說。她的腿傷是怎麽來的,他很清楚。
霍珩将一錠金子拍在了桌上,老鸨子見錢眼開,目放精光,伸手欲拿,但因是霍珩給的,她終又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忍了又忍。霍珩瞥了她一眼,“你最好說實話。我要知道花眠在這裏的全部事情,全部。”
他皺起了眉,“這婦人對我有所隐瞞,我懷疑她在這兒另有相好,給我戴了綠帽,你若不說……”
他作勢要拿回金錠子,老鸨子忙俯腰将錢摟入了懷中,放在嘴裏咬了一口,眉開眼笑。
班昌烨掏出了扇子,暗笑着不說話。霍珩這話也能說出來?
果然老鸨子一聽這話,登時不再懼花眠,也不懼說了實話讓霍珩發火,全招了出來:“是,她的腿傷跟咱們這兒脫不了幹系,可是她自己偷竊,小将軍也知道……”
“把‘小’字給我吞回去。”
“是是是,将軍知道,咱們這兒最能拉客來的便是花魁了,花魁娘子的東西咱們一向是看得最重的,沒想到花眠她別的人不偷,偏偏拿了花魁娘子的……至于相好的事麽,這個我是真沒聽說過。只有一個不識擡舉的,非要一睹彈琴的人的真容,我們一下沒拉住,讓他闖入了雅閣,摸了花眠的手……”老鸨子最會察言觀色了,一見霍珩臉色,立馬便意會了過來,霍珩這哪裏是要問難于花眠,這分明是吃了口陳年老醋,如鲠在喉,上不去也下不來只能忍着,她哪裏還敢不要命接着說下去。
“只摸了手?”霍珩冷淡地問。
“是,只摸了手,花眠事後大為生氣,怪我們沒護好她,讓她在別人跟前露了面,這下失了神秘感,聽琴的價也打了折扣了。不瞞将軍你說,那兩年她可是財神爺,我們都只能供奉着,她數落我們,我們竟連氣都不敢喘一聲!”
老鸨子的話半真半假,霍珩姑妄一聽,他站起了身,又放了一錠金子,轉身朝外走去,酒一口未動。
老鸨子才不會管他是不是真來喝酒的,收了錢便喜笑顏開,捧着金子滿足地去了。
班昌烨搖着折扇,慢慢悠悠地呼出了一口濁氣,又痛快飲了口烈酒,心情大暢。
霍珩氣怒胡玉樓如此對待花眠,傷她辱她,他更氣自己,他只想到自己的委屈,卻沒有設身處地為花眠想。她家世坎坷,到了現在,除了自己,她還有何人可以依靠?在這個時候,她只有他了。
而他卻是如此地不體諒她,一想到這婦人對自己的欺騙,便覺得受了莫大羞辱和委屈。真比起自私來,他是半點不輸人。
無論如何,花眠她都是自己的婦人,他發誓,從今而後,沒有人再可以欺侮她、毀謗她,更莫提傷害。
霍珩轉出了胡玉樓,牽着自己的馬,翻上馬背,疾馳而去。
劉赭散朝之後,于含章宮看起了奏折,常銀瑞在一旁點燃香燭,燃了少頃之後他彎腰吹滅了火星。
殿內靜谧無比,銅壺滴漏之音不絕。
窗外傳來一道綿長呼嘯的北風聲,于瓦礫之中穿插嗚咽。
劉赭忽然放下了奏呈,“朕始終還是覺着,應放霍珩到西北去。”
常銀瑞不敢議論政事,只笑道:“陛下想的,一定是最周全的。”
劉赭攥着朱筆,“霍珩回了長安,任職不過兩個月,鬧了多少事出來了?先是當街打了南相的小兒子,後又玩忽職守。他個性直,不會轉彎抹角,也不通融,打仗可以,當官卻不是那塊材料,朕要想個辦法,讓太後同意,仍舊将霍珩放到西北去。”他正有些發愁,不知如何處置霍珩,向元圭又連上了幾道奏折,都道要調回霍珩,否則群龍無首,衆官兵都罷手不幹了!
沒想到說曹操曹操便來了,劉赭驚訝,忙讓人去傳。
霍珩冷着一張年輕英俊的面孔,疾步走入了含章宮。
“陛下,臣請旨休假。”
劉赭倒是早有耳聞,霍珩最近後院起火,顧此失彼的事兒,心中想道必定是皇姐又給他和花眠找事兒了,笑道:“多久?”
“半年。”
半年。這小混蛋還真敢說。劉赭深吸了一口氣咬進了嘴裏。
他居高臨下,望着霍珩,似笑非笑地說道:“多久?舅舅沒聽清楚。”
“半年,”別人這麽耳背霍珩早發怒了,他擡起了頭,不厭其煩地重複說道,“我要去滄州。”
“好好兒的怎麽要去滄州?”劉赭驚訝。但很快他想起來,花眠的老家似在滄州,不日前她離開了長安,這麽一想,劉赭明白了,小混蛋是個重情義的,想來是與夫人鬧了別扭,回頭知錯了又要巴巴将回了娘家的夫人請回來。
“朕看你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霍珩咬牙,“舅舅允準嗎?”
“去吧。帶着朕給你的聖旨去。”
劉赭忽然又想起來,這幾年滄州鬧水匪,出了個什麽翻江龍王,常在海上打劫船只,搜刮金銀玉器。不過區區幾百號人,竟翻出了滔天之浪來,如今聲勢浩大,倭國商旅船只都因為數度被洗劫不敢輕易過渤海,而府衙鎮壓不力,缺乏将才,接連的失利之後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連連問朝廷請旨要人,霍珩這一去正好補了這個空子。劉赭看了眼霍珩,微笑如是說道。
霍珩只是聽到了皇帝的準奏,沒多想,出了含章宮後,便回湖心小築去等候聖旨。
傍晚時分,嘉寧長公主命人布菜,擺了滿桌珍馐,均是霍珩嘴饞的。他卻有點兒擔憂母親故技重施,看了許久也不動筷。
嘉寧長公主親自夾了筍尖兒給他:“不是要去滄州,行李都收拾好了?”
知子莫若母,原來母親早已猜到,想到自己前幾天的豪言壯語,不禁臉疼。
“滄州臨海,想必有很多小玩意兒,給娘帶點兒回來吧,不要你挑,花眠心細,讓她去挑。”難得長公主竟然松了口,有了一絲與花眠化幹戈為玉帛的意思。
霍珩笑了起來,“好!”
隔日,霍珩收到了宮中傳來的聖旨。他奉聖旨,點了幾名裨将飛騎出了西京。霍小将軍行軍神速,如疾風快電,過太行,渡黃河,不過十幾日的功夫,便已抵達滄州。
霍珩命人原地修整,入城之後先尋客店住下,再派人出去打探花眠的行蹤。
作者有話要說: 無二更,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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