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月光和你02
尤寧深吸了口氣, 聞到躺在床上的交易者的香味後,心情才漸漸平息下來。
交易者的名字叫做安遠光,是個Omega, 一個生育能力有缺陷, 且智商也低于普通人的Omega。尤寧聞到的味道便是他的信息素, 他的信息素很奇怪,一會兒像是雨後沾濕的茉莉, 濃郁被稀釋,只留一下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一會兒又像是因陽光的照射而慢慢蒸發出醉人的濃香, 熏得人頭腦發脹。
尤寧暫且不明白他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因為在此之前他對ABO的世界也并不了解,畢竟他年紀在惡魔裏還算很小,去的地方并不多。
他坐在安遠光的床頭邊, 見安遠光臉上紅得有些不正常, 眉頭也緊皺在一起,便先釋放出一絲魔力安撫他, 然後才将手指放在他額上, 讀取他所有的記憶。
安遠光七歲的時候, 他的父母帶他例行去醫院檢查,因為他生下來比一般的Omega更弱的身體狀況,每年父母都會花費不少錢在這方面上。而七歲那次的檢查結果, 又令他的父母陷入了新的不安中。
醫生說, 安遠光的生育可能存在缺陷,且智力也低于常人, 極有可能以後都只有七歲的心智了。
一個不能生育的,智力還低于常人的Omega, 夫妻倆對孩子的未來充滿的擔憂。
還沒等夫妻倆為孩子的未來提前作出什麽打算,一件大事忽然發生了。
首都星遇襲,炮火毀了半個星球,皇宮成了火海,陛下遇刺,太子殿下下落不明。
居住在這顆星球上的人們四處尖叫逃竄,襲擊星球的兇徒見人就殺,場面異常混亂。安遠光的父親是皇宮裏一名護衛,那天他恰好休假,見戰火燃在皇宮,他将妻子兒子安頓好後,就穿上盔甲回到了那片火光中。
小小的安遠光在母親的懷裏,藏在地下室中,等了整整一天一夜,在他實在忍不住向母親嚷嚷着餓時,父親終于回來了。他不是孤身回來的,他還帶回來了一個男孩,比安遠光大些。
父親沒有多解釋什麽,只是匆匆帶着那個孩子去換了身舊衣裳。當時安遠光看着那男孩子穿着自己的衣服,衣服不合他的身,他的手腕腳腕都露在了外面,他忍不住笑了他一聲。
然後那男孩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安遠光直接被吓哭了,抽抽了很久。大人忙着開飛行器以及查看追兵,一時間沒人有空哄他。男孩被他哭得腦仁發疼,最後還是不得不靠近他,笨拙地有些僵硬地哄他,讓他乖,別哭了,他一哭,他就覺得傷口疼。
安遠光看見放在他肩上那只手臂上被血浸濕的布料,連忙捂着嘴不敢哭了,大大的眼睛裏,還挂着沒有落下來的淚水。男孩自嘲地笑了笑,抹去了安遠光眼角的淚,他心想自己還是有點用的,既能吓哭小孩,又能哄好小孩。
安遠光的父親駕駛技術不行,又加上他從未遇到這麽大的陣仗,再想着自己還帶着什麽人,心态更加不行。眼看着追兵越追越近,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上掉落。
男孩瞥了一眼操控臺上後面代表追兵的紅點,對這個他以前可能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侍衛說讓他來開。男人讓開了,男孩的操作比他出色得多,反應也冷靜得吓人——明明自己的家人已經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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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最後的結局是,飛行器碎成了渣,安家三口人加上男孩死裏逃生落在一顆有異獸出沒的荒星上。追兵沒有追到星球上來,又或許是知道他們幾個人,在沒有什麽武器的情況下,在這顆星球上也活不了幾天時間。
幸運的是幾人都沒有重傷,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安遠光醒來時,父親正在向那個男孩行禮,嘴裏稱着對方“殿下”。“殿下”是他的名字嗎?安遠光心想。
後來他也這樣稱呼那男孩,男孩開始時沒什麽反應,只會小幅度地點點頭表示他聽見了。小孩都喜歡追着比自己大的孩子,安遠光更是如此,他天天都追在男孩身後,時不時就喚他一下,等他聽見後朝他看來,他就會開心地笑起來,露出幾顆白牙……
與尤寧一牆之隔的另一個房間裏,越鋒疲憊地坐在沙發上,高大的身體屈起,他像是頭疼,手正用力地按着腦袋。
——大概是重生的後遺症。越鋒想。
疼痛感還沒去掉,但越鋒卻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發紅的雙眼裏是陰冷的恨意,那可怕的模樣與方才對安遠光的小心翼翼判若兩人。
“這一次,我一定會收起我所有的仁慈。”
一開始,越鋒是覺得煩的。沒人會在家毀人亡、且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去複仇時還有那個心情去哄一個孩子。
不過好在安遠光還算聽話,只要他皺眉讓他走開,他就會走開,雖然離開時看着他的眼裏帶着委屈,但不會又哭又鬧非要纏着他。
他們在那星球的第一周裏,遇到了一只異獸的襲擊,越鋒受了點傷,是替安父擋致命傷留下的。越鋒受父親的影響頗深,侍衛保護他雖然是他們的職責,但他也并不能看着別人為他而死無動于衷。
安父看着小太子背上的傷血流不止,恨不得以死謝罪,他的妻子也吓壞了,還好妻子以前是個藥劑師,找了附近一些止血的草藥替他敷上。
那傷口不算太嚴重,但有輕微的毒素,不會讓傷口惡化,但卻十分折磨人的神經,主要用來讓對手失去反擊力,毒性會在三個小時後失去效果。饒是越鋒意志力再頑強,終究還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他疼得臉色發白,嘴裏也時不時溢出聲音。
疼得迷迷糊糊之間,他聽見安遠光在給他唱歌,在哄他,說吹一吹傷口就不疼了。越鋒真的不想理他,他腦袋裏像有把尖刀在往裏刺,他根本沒法和他解釋他疼的不是外傷。
但奇特的是,小孩稚嫩幹淨的聲音傳到了他耳朵裏,那聲音帶着一種極為柔和的力量輕撫着他被尖刀刺傷的神經,奇跡般讓那股子疼痛感消散,最後越鋒在安遠光的歌聲中睡了過去。
醒來後毒性退了,傷口也在開始愈合了,越鋒覺得好多了。
大概是出于一點感激,越鋒自那以後對安遠光不再那麽冷淡了,他出獵時、采集時都願意讓安遠光這條小尾巴跟着,在安遠光又笨拙地被藤蔓絆倒後,他也會停下腳步回去将他扶起來,然後允許他牽着他的衣角一起走。
那時安遠光看越鋒的眼神,像在看着溫暖的光,又像是在看可以依靠的大樹,充滿了信任。
越鋒看過很多崇拜的、嫉妒的目光,但唯獨沒有見過像安遠光這樣的依賴,甚至連他自己的親弟弟都從沒有過這樣的目光。他開始告訴安遠光他的名字,他說他叫越鋒。
安遠光将那一口一個脆生生的“殿下”改成了有些撒嬌味道的“越鋒哥哥”,後來又将“越鋒哥哥”變成了親密的充滿了依賴的“哥哥”。
他們在那星球上待滿了一年後,越鋒就發現了安遠光不同常人的地方,安家父母從來沒有對越鋒提過。
他們很愛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也很想保護他。最開始沒有同越鋒提,是因為怕越鋒會以另類的眼光看他們家小光,安遠光的智力雖然低于常人,但并不代表他是癡傻,他能感受到別人的同情或者別的惡意,甚至比常人更敏感。
之後他們了解到越鋒是什麽樣的人,不提,也是希望越鋒理解他們的苦心,還像以前一樣和小光相處。
越鋒如他們所願,像以前一樣和安遠光相處,但也不是完全一樣,除了照顧之外,他還多出了一項寵溺。
這顆荒星雖然看似危險重重,但好在有一半因星系那顆熱能星球的照射有不少資源,幾人的生活所需完全不用擔心。而那些偶而尋來的異獸,對于越鋒來說,也是天然的訓練場。
每當他累了,總有一根小尾巴靠在他身邊在他耳邊哼哼,哄他睡覺。
他變得越來越強,越來越高大,成為了一個強大的Alpha。而比他小兩歲的安遠光跟着他一起長大,本身是Omega的安遠光只能到他肩膀處。往他身邊一靠,越鋒只需要微微伸開手,他就能撞進他懷裏。
但随着年齡的增長,一個問題也随之而來——發.情期。
他們在這顆荒星待了十年,今年安遠光已經十七歲了,越鋒每和他離得近些,就能聞見他身上的信息素,那味道對越鋒來說,實在太誘人了。他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強行标記這個陪伴了他多年的Omega。
那時,他尚且不知,自己為什麽覺得那味道那麽誘人,也不知自己究竟為什麽要拼命克制。
而那一段時間,他外出時不再帶着安遠光了,安遠光以為是自己惹哥哥生氣了,每天從越鋒一出去便坐在山洞口等他,一動不動地等着,等到天黑看見越鋒回來的身影後才會起身。
安遠光是個執拗的孩子,盡管父母和他解釋過越鋒并沒有生他的氣,他也沒有哪裏做錯,讓他吃完飯再等,讓他回山洞裏,但他仍然會坐在洞門口。
那時,他們也都不知,安遠光對越鋒是否只是簡單的依賴。
越鋒在黑暗中看見安遠光在看見他之後猛然開心站起來,又因坐得太久而直直往前栽去時,心裏忽然地顫了顫——他知道安遠光是在等他。
那之後,越鋒不再躲着安遠光了,他願意費力去克制自己,也不想看見小光因為他的疏遠而沒了笑容。并且,他也正視起了發.情期的問題。
十年了,仍然沒有人找到他們,他們還有可能在這顆星球上再待上一個十年,或者更久。
他們沒有抑制劑。所以到時候只會有一個選擇。
安家父母顯然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們沒有反對,又或者說沒有別的選擇。他們不能眼睜睜看着孩子一個人受盡折磨,更何況太子殿下是個很好的人。如若沒有出那件事,這樣的太子殿下,是永遠不可能标記他們家小光的。
就在一家人都接受了這樣的未來後,而越鋒也開始将小光看作自己的Omega時,遲了十年的救援來了。
帝國第一軍團的将軍親自帶着一艘戰艦來到這顆并不大的荒星,他與同行的幾位大臣以及所有士兵跪在越鋒面前,聲淚俱下,他道:“請殿下回宮。”
安遠光躲在越鋒身後,一手不安地緊握着越鋒的衣服,一雙眼睛也不安地看着那些穿着盔甲的人。
戰艦很大,安遠光既害怕又覺好奇。越鋒一直牽着他,那手握得很緊,他像是知道踏上戰艦後,即将有什麽會改變,又像只是情緒過于激動下意識緊握雙手。
戰艦上給越鋒安排了房間,也給安遠光安排了一個。作為救下太子的功臣,安父的職位也瞬間提升了好幾階。但安家父母并不覺得喜悅,而是滿心的茫然與惶然,以及對未來的一絲不安。
安遠光沒去給他安排的那個房間,他跟着越鋒住進了越鋒的房間,跟着越鋒住進了皇宮的房間。沒有人提出異議,越鋒松了一口氣。
但他顯然放心得太早了。
回到這個久違的地方,越鋒有一大堆東西需要學習,每天都被排了課。
一天他回到寝宮後,安遠光對他說,他要搬出哥哥的卧室,不能和哥哥睡一間房。越鋒一聽就知道是有人在背後說了什麽,他沒有同意,還說別人的話都不用聽。
那晚安遠光聽話地留下了,但當越鋒第二天回來時,安遠光還是離開了,是被他父母接走的。
他去安家,安家父母稱他“殿下”。在過去的十年間裏,他們只在頭兩年裏這樣稱呼他。聽到這稱呼後,越鋒就知道,可能會改變的,還是改變了。
而在首都星,他也還有自己必需要做的事。
後來越鋒進了軍事學院,畢業後如無意外,他就會繼任,成為帝國新的管理者。同時他也關注着安遠光,發現他被安排去了帝國最好的藝術學院。
安遠光在那裏學會了畫畫,那是他新的愛好,他的天分非常好,連教他的教授都連連誇贊。聽到這些消息的越鋒會忍不住想象安遠光認真握着畫筆勾勒出一個又一個世界的模樣。
他在疲憊的時候想安遠光,他在堅持不住的時候想安遠光,他在每個深夜、每次入眠前想着安遠光。他知道,他對安遠光的感情已經在不知不覺産生了變化。那并不是想要照顧安遠光下半輩子的責任感,而是想要标記他,讓他真正成為他的Omega。
那是愛,而愛是需要雙方自願的。可不同于普通人的安遠光,知道什麽是愛嗎?知道如何回應嗎?
越鋒陷入了糾結之中。同時,一個被旁人稱是他未婚夫的Omega出現了,越鋒開始時只覺得莫名其妙,後來他想起來了,他确實有個Omega未婚夫,是第一軍團長的小兒子。那是他父親還在時口頭提說的。
越鋒對那個Omega一點感覺也沒有,也沒有聞見別人說的所有Alpha都受不了的信息素的味道。他只是在想,小光知道嗎?小光知道他還有個未婚夫嗎?他會不高興嗎?他會不會吃醋?
越鋒越想,越覺得心髒跳得極快。小光雖然不會說愛,但他可以自己判斷、可以試探,只要能證明一點,哪怕只有一點,他都認定了,不管将會有多少人反對。
他迫不及待的,在見了那位将軍和他兒子後,去了安家。
安遠光那時正在他的房間裏畫畫,看見越鋒來,明顯是高興的,他沒有像他父母一樣,仍然親密地叫他“哥哥”。聽見這一聲,越鋒一掃回來後的種種不适與疲憊,表情柔和了許多。
他先和安遠光聊了會兒天,醞釀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小光,如果我以後和別的Omega一起生活,你會不開心嗎?”
安遠光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他反問道:“是像我爸爸媽媽那樣嗎?”
越鋒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嗯。”
安遠光擡了擡頭,望了一會兒天花板,又慢悠悠地追問道:“那我以後還可以去找你玩嗎?”
“可以。”
安遠光放心地拍了拍胸口,重展笑顏:“那就夠了,還能和哥哥一起玩我就不會不開心的。”
越鋒眼中有光暗了下去。安遠光将視線放回他的畫上,一邊哼着經常哄越鋒睡覺的那個調子,一邊拿着畫筆在畫布上畫畫。
越鋒深深地看着他的側臉,最後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今天來的急,忘記帶禮物了,明天讓人送來。
安遠光乖乖地“嗯”了一聲,目送越鋒離開了房間。
房門光上後,安遠光嘴角還挂着笑,但那雙幹淨的眼睛裏卻漫着水霧。小光是乖孩子,乖孩子不能自私,不能阻礙哥哥的幸福,不能因為自己讓哥哥遭受質疑……如果不乖,哥哥就不會要小光了。沒人會喜歡壞孩子。
十七年,安遠光終于學會了說謊,第一次說的謊言就讓越鋒好幾年都沒有識破。
作者有話要說:
嘤,有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