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竹馬同游02
尤寧從洗手間出去後,舒郁還在外面等他。
舒郁站在一棵老槐樹下,低頭看着手機,察覺到他出來後,便将手機收起來,朝他露出一個淺笑。
夕陽餘晖透過槐樹葉落在他的肩頭,他整個人被包裹上一層名為溫柔的光膜。但誰知道撕開那層薄膜後,他原本是何樣貌呢?
尤寧注視着舒郁的目光,是癡迷又略帶羞澀,那是年輕人熱戀時是慣有的目光。他将它演繹得近乎完美。
他和舒郁的約會很簡單,只是吃一頓晚餐,因為舒郁晚上還要打工,他沒有太多空閑時間陪尤寧。
今天周五,尤寧沒有纏着他,吃完飯後便回家了。上一世的鹿安瀾雖然喜歡舒郁,但他是個乖巧的戀人,他并不粘人,也從不打擾舒郁的私人空間。因此,舒郁沒有懷疑,只和尤寧說路上注意安全。
鹿家是個富裕的家庭,尤寧回到家後,先是上樓去了浴室,秋天雖然涼爽,但由于人類的身體素質問題,打球後他還是有出汗。
浴室裏有一面鏡子,尤寧剛來的時候,也就是鹿安瀾交易獲得重生的時候,他們便是在這面鏡子中見面的。
鹿安瀾的複仇名單有六個人,六個男人。其中仇恨值最大的便是舒郁,他是鹿安瀾喜歡的學長,是鹿安瀾的合法丈夫,也是将他推向黑暗深淵的禍首。
先來說說鹿安瀾的死因,他是抑郁症自殺身亡,享年二十四,是人生正絢爛的年紀。一切轉折都在他十九歲的這個凜冬。
那天是冬季裏難得的好天氣,溫暖的陽光讓鹿安瀾原本的好心情又錦上添花了兩分,他今天要去約會了,和學長。是學長主動約的他,僅僅是這一點就已經讓鹿安瀾心裏像裝了頭小鹿,亂跳個不停。更別提,學長說那兒的夜景很美這種可能要共度一晚的暗示了。
鹿安瀾半是興奮半是害羞地在家裏洗了個澡,選了一套最襯他身材卻又不會顯得太過的衣服,然後開了一輛比較低調的車出門——學長家境一般,開豪車炫富的心理太強了,容易留下不好的印象。
舒郁訂的是個溫泉度假村,度假村在S市還是很有名的,那兒除了溫泉外,還有一大片梅林,冬季賞雪賞梅都是絕佳,是個不錯的情侶聖地。
舒郁約鹿安瀾是晚餐,盡管鹿安瀾一大早就恨不得立刻去,但是為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急不可耐,他一上午都在市裏給舒郁挑禮物,到了下午才開始動身。然而本來就是假期,就算是下午車流還是很多,堵了好一會兒車,等下了高速,鹿安瀾才知道原來是前頭出了車禍造成的。
路過現場那滿地的血跡,又加上堵了那麽久的車,讓鹿安瀾的原本滿滿的好心情不可避免地降低了兩分。冬季天黑得早,溫暖的陽光被寒冷的黑夜取代,而眼看着約會的時間已經快到了,鹿安瀾還沒到達和舒郁約定的度假村。
他有一點煩躁了。
Advertisement
但在看見朝度假村去的那條路邊,停了一輛看起來像抛錨的車,而車主向他招手尋求幫助時,鹿安瀾還是放慢了車速,緩緩停下來,詢問他們怎麽了。主要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這條去往度假村的路上,這會兒沒有別的車路過,鹿安瀾有可能是這位車主等了不知多久才等來的求助對象。
天才剛黑不久,遠處也聽得見一些車笛聲,那是輛黑色的越野車,車牌比鹿安瀾開出來的那輛高檔了不少倍,又加上車主不斷感激的話語與和善的面容,讓鹿安瀾降低了些防備——如果是心懷不軌的人想做什麽的話,也不會選擇這樣明目張膽的方式。
但很不巧,他們就是如此嚣張。
等鹿安瀾下車,一靠近那輛紮眼的越野車,後車門就突然打開,裏面還坐了四個男人。鹿安瀾心覺不好,就要往自己的車跑,但已經晚了,裏面的男人的手臂已經拽住他了。而在外面的那位車主及時地捂住了想要呼救的嘴,他被帶上車的過程不過短短幾秒。
他們一系列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
越野車路過鹿安瀾的車,偏離了去往度假村的大路,選了一條偏僻的水泥小路,水泥路不經軋,那條路也看得出是條破舊老路,坑坑窪窪,可車的性能太好,行走并未受到什麽阻礙。車停在了一間小漁屋,在那間廢棄的漁屋裏鹿安瀾遭遇了非人的對待。
期間鹿安瀾所有的咒罵、哀求、哭泣,仿佛他發出的一切聲音,落在他們耳中,都成了他們興奮的催化劑。
後來,漸漸的,鹿安瀾也發不出聲音了,他覺得他快死了,渾身的疼痛令他的意識模糊,他似乎還聽見他們有一個說要用魚鈎穿透他的腳,将他挂在漁網上,說一定很美。但最後他們還是沒有那樣做,因為漁屋的工具太簡陋了,不夠他們操作。
最後,在那五人眼裏已經死了的鹿安瀾被扔進漁屋外的已經幹涸了一半只剩下些淤泥的溪流裏。而那五人像酒足飯飽後一般嬉笑着開着那輛昂貴的越野車揚長而去。
鹿安瀾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掙紮着爬到岸上,又是怎麽被路過的村民發現送往醫院的,他只知道他不能死,他還不想死,他有對他寄予厚望的父母,還有在度假村等待他的學長,即便是死,他也想親口對他們說一聲抱歉道一句再見。
最後,鹿安瀾幸運地被搶救了回來。即便遭遇悲慘,但父母的關愛以及學長的不離不棄,讓鹿安瀾也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他積極地配合治療、做複健。
雖然偶爾那些護士投過來的目光如刺,雖然同學關心的話語中滿是尖銳的同情,雖然每到夜深人靜他都止不住地顫抖害怕,但他都能為了他愛的人一一忍受下來,活着,給自己和家人一個希望。
心向光明的人,總不會一直身處于黑暗。
因為那次事件,鹿安瀾休了學養傷,舒郁一有空就會來醫院或者去鹿安瀾家裏陪着他,他很自責,總覺得那天也有一部分是他的錯——如果他沒約鹿安瀾,那事情也就不會發生了。
起初鹿安瀾的父母也會将氣撒在他的身上,但看着他一次次陪伴着傷痕累累的兒子,讓兒子走出那段陰影,他們也知道那其實并不完全是舒郁的責任。
後來舒郁畢業後,向鹿安瀾求婚,鹿家父母都沒怎麽反對。他們知道兒子喜歡這男孩子,而這個男孩子在這段時間裏也的确對他們兒子無微不至。
他們很快舉行了婚禮,低調的卻又十分溫馨感動的婚禮。
一切似乎正朝着好的方向發展,鹿安瀾也不止一次覺得自己愛對了人,不止一次打心底裏感謝着舒郁。
鹿安瀾的身體已經基本痊愈了,他很高興自己能和學長結婚,新婚之夜他也緊張、忐忑,但學長那麽溫柔的人,他應該相信他。
可後來,舒郁并沒有碰他,他對鹿安瀾說,慢慢來,不着急,他會陪着他。
鹿安瀾當時急着想解釋自己已經好了,已經忘記過去了,但話到嘴邊他又咽下去了。他其實并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沒有走出來,也不确定在跟人親密時會不會再想到那些噩夢。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舒郁對鹿安瀾仍然無微不至,寵愛非常,無論任誰看都會覺得他們很幸福,感嘆鹿安瀾找到了好男人。
但舒郁還是沒有碰過鹿安瀾。最多只是親吻。
這讓鹿安瀾非常不安。盡管他不斷勸說自己是因為舒郁顧及自己,但他仍然忍不住生出“他嫌我髒”,“我配不上他”這樣的想法。
他并不懷疑舒郁對他的感情,曾經的傷痛到底對他造成了巨大傷害,只不過之前因他的求生欲與身邊人的關愛讓他克服了。
一旦情緒陷入負面消極,那些記憶就如同嗜血蟲聞風而來,要吸食他所有的鮮血。
鹿安瀾得了抑郁症,被發現時症狀已經不輕了——這其實并不怎麽令人意外,畢竟他曾經歷了那樣的事。但還是讓他的父母心痛難忍,他們痛斥了舒郁,說舒郁這個丈夫當得太不稱職。
舒郁比他們還要難過,他摟緊了病床上的鹿安瀾,痛苦得仿佛世界正在離他而去。鹿安瀾被發現時,正在浴室裏自殘。
治療後,鹿安瀾冷靜了許多,他深知不能再這樣下去,便問了舒郁為什麽不肯碰他的原因。
舒郁也在崩潰的邊緣,但他忍住了,他說,他太愛他,愛到不知道應該怎樣愛他,他怕他再受傷,所以一直小心翼翼,結果沒想到還是讓他……
他跟他道着歉,抱着他哭泣,鹿安瀾相信了他。
給鹿安瀾帶來巨大傷害的罪犯,他最初是記得其中一個的模樣的,并配合警方詳細描述了,但警方一直沒有抓到人。後來鹿家父母去詢問,他們也沒有新的消息。
鹿家是有産業的,但因鹿安瀾的事情讓二老心力交瘁,且鹿安瀾的情況也不适合管理公司,于是就交給了舒郁打理。開始時,鹿父還有些不放心,但漸漸的,舒郁的管理能力與對小安的愛,他們都看在眼裏,便也不再過多防備。
有一次,鹿安瀾的狀态還不錯,而舒郁也要去參加一場商業酒會,便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鹿安瀾答應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在那酒會上遇見了那五個男人的其中一個。他不知道對方的具體名字,但聽見酒會上的人,以及連他的丈夫都在恭敬地喊着他沈公子。
仇人就在眼前,但鹿安瀾除了顫抖什麽都做不到,他甚至連開口求救都覺得艱難。
那天回去後,鹿安瀾便噩夢連連,高燒不退。期間他聽到了父母、丈夫疲憊的哭喊、嘆息。
他想,他終究還是成了累贅了吧。他早就已經回不到當初那個陽光開朗的鹿安瀾了,與其大家都為了他痛苦,不如輕松一些。
醒來後,鹿安瀾便自殺了。
死亡後,鹿安瀾沒有立刻消失,他還有七天停留時間。死後他沒了抑郁症的困擾,看着對着他的屍體哭得泣不成聲,蒼老了許多的父母,鹿安瀾很後悔,為什麽自己那麽懦弱。
葬禮上,他的摯友、愛人、家人悲戚無比,沉默地在冷風澀雨中為他送行,待其他參加葬禮的人走後,他們泣不成聲。
鹿安瀾無法安慰,他只能跪在他們身邊,同他們一起流淚。
可,後悔也沒有用了,他已經死了,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想和愛他的人一一告別,即便他們再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先守着他的父母度過了兩天,接着便去找他的丈夫舒郁。
舒郁處理完他的後事,便身心疲憊地回了公司,已經有兩天沒回過家了,他都是在辦公室裏休息的。鹿安瀾很擔心他。
所有人都非常理解舒郁,認為他是害怕回去那個已經沒了鹿安瀾的家。包括鹿安瀾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可現實給了他當頭棒喝。
在辦公室裏獨自一人的舒郁,沒有任何悲傷的情緒,除了面容憔悴,形象有些許邋遢外,整張臉都是無比放松的表情。
他桌上還擺放着鹿安瀾的相片,他就對着那張相片笑着,是屬于勝利者的笑容,他的心情明顯很不錯。這種不錯不是失去摯愛的自我麻痹與扭曲,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輕松惬意。
那一刻,鹿安瀾愣了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他還期望着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覺。直到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他又親眼看着舒郁無比熟練地擺出悲傷過度只能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深情模樣。
鹿安瀾再不能自欺欺人。
他不愛他。
大概是太不甘心了,剩餘的時間,鹿安瀾都寸步不離地跟着舒郁,越跟,鹿安瀾越覺得冷。
這個男人不僅不愛他,欺騙了他多年,他的遭遇甚至死亡,都是由他一手推進。
可是,為什麽?鹿安瀾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即便不愛他,即便想鸠占鵲巢得到他父母的公司,舒郁也不必那樣對他。直到有一晚舒郁做了噩夢,半夜驚醒,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神神叨叨,鹿安瀾才明白。
舒郁是重生的,上一世恨極了他。
而現在,鹿安瀾也恨極了他,他不僅毀了他的一生,霸占了他父母的公司,還頂着深愛着他的虛僞面具招搖過市,欺騙鹿安瀾身邊所有人,令人作嘔。
他無比後悔,後悔當初沒能看清這個男人,後悔後來一死了之,如果有悔意值這種東西的話,鹿安瀾已經滿點了。
可更加絕望的是,他沒有時間了,他已經死了,他快消失了,他沒有重來的機會。
“有的哦,親。”
十分突兀的,鹿安瀾聽到了這樣一個聲音,像是絕望黑暗裏帶來的一絲曙光。
“親,魔鬼交易了解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一個世紀,鹿安瀾再睜眼,他回到了十九歲,浴室鏡子裏的自己,身上沒有任何醜陋的傷痕。
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誤會,喊“親”的不是小寧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