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衛藍在上菜之前特地用香胰子洗了把臉。
她喜歡自己鬓發濡濕貼在臉頰上的樣子,烏黑的發,瓷白的臉,對比強烈,幹淨得讓人印象深刻。
是的,她只是想讓端木長安印象深刻而已,不存在勾引的意思,十二歲的幹癟少女能勾引到的男人大多都是魯大公子那樣的bian态,沒人想跟bian态交好。
作為一個成年人,為将來積攢些人脈,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來自現代,家境不錯,大學畢業,有祖傳手藝,要文化有文化,要技能有技能,真的不想嫁給地裏刨食、沒有共同語言的小農民。
她上輩子離過一次婚,而且在辦完離婚手續後就出了事。
教訓可謂慘痛。
衛藍這輩子,乃至于下輩子都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他她寧願單身一輩子,也不願再找一個湊合的。
她把自己收拾利索,親手将幾個菜放到兩個木質托盤上,蓋上李氏新做的罩子,和衛大丫一起出了廚房。
衛老太太正在院子裏喂僅剩的三只雞,見她出來,立刻笑得眯起了眼睛,甚至還多此一舉地往西次間努了努嘴。
衛藍附和着眨了眨眼,心裏卻無奈地搖搖頭,小聲對衛大丫說道:“姐,他不問,咱就什麽都不要說。”她上次丢了一次臉,這次得想辦法找回來,即便找不回來,也不能更加丢臉。
衛大丫重重點頭,那位大公子生得雖然好看,但她就是覺得瘆得慌,一見着就緊張。
應端木長安的要求,衛老爺子一家人照例在堂屋用飯,他自己在西次間用。
衛藍敲門進去時,屋子裏只有盤膝坐在炕上的端木長安和站在牆角當背景板的護衛。
端木長安聞聲看過來,點點頭,說道:“勞煩了。”
衛藍見衛大丫不答,這才說道:“您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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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倆把菜端上桌。
裝菜的家什是端木長安帶來的瓷器,圖案古樸大方,瓷質潔白細膩,很适合擺盤。
白斬雞切片均勻,上面加了黃瓜花和碎蔥加以裝飾。蒜蓉烤生蚝汁多肉嫩,清炒的小白菜清香爽口,還有色澤紅亮油潤的糖醋排骨……
菜色普通,但味道和品相不錯,對于李家村來說應該是極致了。
端木長安的眼裏終于有了一絲喜色,他在衛藍出門之前簡明扼要地說了兩個字:“不錯。”
衛藍勾起唇角,回頭,正準備粲然一笑,卻見端木長安夾起一只生蚝放進嘴裏,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此人是個真吃貨。
她莫名地有些失望,不過在關門的一剎那又高興了起來,真吃貨好啊,真吃貨才是她的人脈嘛。
……
衛格回來的晚,到家時已經一更天了。
他先回後院洗了洗,換了件幹淨衣裳。
要出去時,他問正在硝制兔子皮的衛顏:“三丫,世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衛顏說道:“喜歡端着,不大愛說話,也不喜掉書袋,所以爹你實實在在的就行。”
那就是高高在上了。
不好打交道啊。
衛格心裏有些涼。
徐氏替他整整衣襟,說道:“那孩子歲數不大,也就是十五六歲,三丫爹不用想太多了。”
“噓……”衛顏示意二人不要講話,“好像來人了。”
小石頭趴到窗戶前看了看,說道:“那位大公子帶着護衛來了,還有大樹哥和秦在哥也在。”
衛顏手上頓了頓,秦在從海安府回來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那知府是個貪官,不知考的怎麽樣。
她略一思索,擦擦手,便也起了身,跟在衛格身後迎了出去。
端木長安很有禮數,與衛格以晚輩禮相見,這讓衛格很高興,卻也沒有因此順着杆子爬上去,不谄媚,更沒有書生意氣。
老屋子在淺淡的月色下顯得更加破敗,衛格沒有請貴客進屋的勇氣,他一轉頭,相中了窗前的那一片空地,于是讓徐氏把燭火放在窗邊,幾人在衛顏專門倒騰來的幾塊石頭墩子上坐了下來。
衛顏把小炕桌搬出來放在幾人中間。
徐氏親自沏了茶水。
“考得怎麽樣?”衛格問秦在。
衛顏把硝制好的皮子挂到另一側窗下,然後站着沒動,視線落在秦在的側臉上,她也想知道答案。
現在,秦在的成績不僅僅是他的,也是她的。
“還好。”秦在看似雲淡風輕,但有十足的自信。
衛格笑道:“哈哈,後生可畏,咱們歷縣的案首有這個底氣,那三叔就先恭喜你了。”
“多謝三叔。”秦在拱手道。
兩人都面帶微笑,但笑意皆不達眼底。
衛顏搖搖頭,心道,秦在瞧不起衛格,衛格也不喜歡秦在針對自家閨女,兩人一年也說不上一句話,今兒卻借着端木長安的由頭聚在一起了,幸好都是書生,能裝,不然早就坐不下去了吧。
端木長安待兩人的話題落下,也開了口,問衛顏:“那只兔子收拾好了嗎?”
衛顏揣測了一下他的意思,說道:“收拾好了。大公子,我們烤兔子吃如何?”她做飯不行,烤肉可是一絕。
端木長安颔首。
“我去叫二妹,讓她再拿些肉和香料來。”衛大樹小跑着去了前院。
衛顏下意識地看了秦在一眼,發現後者警惕地瞥了一眼端木長安。她摸了摸鼻子,心道,這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衛藍和衛大丫來的速度很快,幾人剛聊了幾句天氣,她們姐妹就到了。
衛顏取來火折子,把木柴點燃。柴是下雨前徐氏備在屋子裏的,很幹,火光亦很亮,她在篝火旁坐下,開始用菜刀削木簽子。
持刀的手穩定,落下的木屑均勻。
端木長安的視線落在衛顏纖長卻粗糙的手上,很久沒有挪動。
衛格不安地咳嗽一聲,說道:“我家這閨女被養野了,以前喜歡動拳頭打架,如今不打架了,卻又迷上打獵了,皮得很,唉……女大不由爹,管不了。”
端木長安知道他可能誤會了,卻也沒有收回視線,更沒有解釋,只淡淡地說道:“開心即可。”
衛顏的每一刀都恰到好處,他太喜歡這種力量、熟練以及精準三者結合時的美感了,目光舍不得離開分毫。
秦在聞言笑了笑,從正在腌制豬肉的衛藍身上收回注意力,說道:“大公子所言極是,生活在鄉下,圖的就是個自在痛快,三丫有三丫的前程,三叔不必擔憂。”
他這話不往深裏想沒什麽毛病,但聽在衛格耳朵裏,卻不那麽好聽,什麽叫三丫有三丫的前程,意思是三丫這輩子只能做個鄉野村婦嗎?
哪個敢說我這輩子就考不上了?
衛格心裏有氣,想反駁,但顧慮着端木長安,到底沒跟小輩一般見識。
衛顏神經大條,聽不出那些曲裏拐彎的意思,即便聽出來,她也不會在意。不過,她恰好需要這樣一個機會,把想講的話講出來。
她把削好的木簽子放到旁邊的盤子上,說道:“爹,秦在說得對,人活着不容易,不知道今天閉上眼,明天還能不能睜開,能樂呵一天就樂呵一天。就像秦在哥,他覺得他考得不錯,問題不大,但我覺得不見得,都說兒子像爹,那位劉知府的兒子可不是什麽好東西,萬一有人走後門,秦在哥想拿案首什麽的可就難了。所以啊,什麽都別想,能高興時好好高興便是。”
“你這丫頭胡說什麽呢!”一旁幫着串肉的徐氏斥了衛顏一句,又趕緊對秦在說道,“秦在啊,三嬸給你道個不是,千萬別聽我家三丫胡說。”
秦在放下緊緊捏在手裏的茶杯,笑着說道:“沒關系,三嬸太客氣了,三丫說得挺對的,這事兒我有心裏準備,但我是歷縣案首,就算考不了第一,拿一個不錯的名次還是沒有問題的。”
端木長安意外地看了秦在一眼,說道:“你能如此想再好不過。”
衛顏在心裏點點頭,有了端木長安這句話,她今天的任務便圓滿了。
只要秦在不奢望拿案首,發布結果時他的心裏落差自然也就不會很大。
很好很好。
夜裏有風,木柴很快燒得好了,濃煙散盡,木炭紅亮。
衛顏把腌制好的大塊兔子肉穿到木簽子上,放到火上開始烤。
端木長安忽然起了身,走到衛顏身邊,蹲下,朝衛顏伸出手,“我也試試。”
衛顏從善如流,遞給他一根穿好的兔子腿,然後把屁股下的小板凳遞過去,揚聲道:“自己烤的肉最香,你們誰還要烤。”
君子遠庖廚,衛格敬謝不敏,而且他歲數大了,不方便跟年輕人混在一起玩,端坐喝茶便是。
衛大丫緊張,不想參與,不言不語地回前院了。
衛藍抓着一把用剝了皮的荊條穿好的肉串也坐了過來。
秦在便也湊過來,從衛藍那裏拿兩串串好的肉串,漫不經心地烤了起來。
肉香開始變得濃郁起來,點點滴滴的油落在炭上,先是冒煙,發紅,再變黑,火光便也慢慢黯淡了。
端木長安看着這些木炭又開了口,說道:“烤肉是個精細活,香料,炭火,烤肉人的經驗,三者都能影響到烤肉的口感,鍛造鐵器也是如此,加對了料,用對了火,鍛造出來的武器就是把好武器。一把好武器,于保家衛國的将士們至關重要,但凡對此有重大貢獻者,我們都會禀明朝廷,予以重獎。”
這是他自打進入衛家後,說的最長的一段話。
衛顏心裏一緊,暗道,他到底是對自己有所懷疑,還是一心想要找到高級的煉鐵工藝呢?
她看了看衛藍,衛藍來自現代,對煉鋼的法子或者有所了解?這會是她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