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外出
整個下午，雷安不斷擡頭觀察屋頂的小天窗。
艾麗離開大約三個小時之後，風速突然加速了。棕紅色的沙塵不斷敲打在天窗上，凄厲呼嘯的風聲在屋子裏也聽得很清楚。
真懷疑這些棕紅色的沙子是不是血染成的。因為這風中像是有無數冤魂在慘叫。
天窗幾乎完全被沙子掩埋住的時候艾麗終于回來了。
雷安發覺自己在聽到雙層隔離門發出響聲的那一刻開心地笑了。
幾秒鐘後，龜殼門口的第二層隔離門打開了，穿得像笨熊一樣的艾麗走進來，摘掉頭盔。
她開心地嘆息了一聲，也對着他微笑。
這一刻，雷安覺得他的心情和艾麗的是一樣的。
她換下防護服，給他看她收集到的戰利品：一個金屬線編成的小框子，幾片不知什麽機器上摘下來的黑色合成材質板材，一個小馬達，最難得的是一件幾乎是完整的防護服。
“我的運氣真的很好！”她笑呵呵的把防護服拿出來給他看。
這防護服的頭盔和袖子上印着帝國的軍徽還有番號。
艾麗稍有遺憾地嘆口氣，“如果我早點找到這個小馬達就好了，我的防護服牽引力不夠大，不然就可以把那個人的屍體帶回來了。”
她用手比了一下，“好大的一塊有機體啊。沒有了防護服，很快就會被風沙侵蝕了。明天早上大概連一點碎末都不剩了。”
雷安憂傷的把臉扭向一邊。
他早就料到單憑循壞是無法種出那麽多球藻的。溫室下層的培養基裏肯定還有別的東西。
還有，艾麗這個屋子仔細一看，像是個救生艙改裝的。如果是救生艙，那裏面原來的乘客呢？
但他還抱着點希望，“後院溫室裏埋的培養基還有什麽？這個救生艙裏的屍體？”
“嗯？”艾麗對他露出佩服的表情，用力點頭，“是啊，很遺憾，他們沒能活下來。四個人。好像只是平民。救生艙裏沒有資料顯示他們來這裏的目的。”
胃、胃好痛。
雷安告訴自己，你可千萬不能在這瘦得像小鳥一樣的小女孩面前露出反胃的表情！
他勉強微笑，“那麽，你怎麽不用他們制作蛋白質紅菌的培養基呢？”
“因為當時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呀，綠色球藻比較容易種。等球藻都種成功了，我已經沒法再把他們挖出來了，所以才用了頭發當紅菌的培養基。”
沒法再……挖出來了……
不敢細思。
這時她才注意到雷安穿了件長袍，“我出去的時候你做的？”
“嗯。”他從工作臺上拿起另一件袍子遞給她，“這個是你的。”
“哎？給我的？”這不是早上挂在馬桶上方的布簾子麽？這袍子和雷安身上現在穿的是同一塊布料上裁下來的。
她仰起臉，“我已經有一件衣服了。這個你穿吧。”
袍子做得很寬大，她拿起來比一比，這袍子長到她的小腿，如果雷安穿上可以當件不錯的上衣或是短袍。
“你是個女孩子你知道麽？”他有點惱火的指指她睡覺的吊板，那裏挂了一塊小布簾，“以後換衣服到那裏去！”
我知道，可是，你是個智能人啊。
是因為原先的記憶和X服務者的出廠設定麽？這麽在意這些。
艾麗擡頭看着一臉嚴肅的雷安，沒敢這麽說，她只是小聲問，“我……我那樣會令你感到不舒服麽？”
“是的。”
“那好吧。”她又拿着袍子看了一會兒對他小聲說，“謝謝你。”
晚飯時雷安幾乎沒吃小球藻。
艾麗看看他藏在袍子後面的胸肌，認為她的新夥伴對食物的偏好是因為他的肌肉比較多。
那天晚上艾麗很晚才熄燈，她不惜耗費能源，連夜和雷安在燈下改制那件被風沙侵蝕出許多小破洞的防護服。
他們用和發絲幾乎一樣細的金屬絲把從多餘的兩只袖子上剪下來的碎片小心縫補在破洞上，再把艾麗從舊飛船的密封倉門縫中搜集的膠條加熱成液體密封。
“你的手指很靈巧嘛。”艾麗看着雷安，他的速度比她快好多。
“咳——”他輕笑一聲斜眸看她，似乎想說什麽但在話到嘴邊的那一刻決定不說了。
艾麗有點疑惑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垂下腦袋悶聲縫補了。
好一會兒燈下只有金屬線穿過防護服的嗤嗤聲。
這氣氛好像怪怪的，他好像不太高興了。
艾麗偷偷看看雷安，是我說了什麽？還是他想起從前的什麽事了？有關他從前主人的記憶讓他不快？
聯想到他對性別的格外重視，再結合他堅決不在她面前大小便，一定要兩人都穿上毫無保暖或者保護作用的“衣服”之類的行為，艾麗覺得她有必要和雷安談談。
思考了一會兒艾麗打破沉默，“我是不會介意的。不管你原先的出廠設定是什麽樣，跟從前的主人是怎麽生活的，我都不會介意。”
我原先的出廠……設定……？
雷安看着艾麗，感到不太妙。
“對不起，我原先的出廠設定……你知道？”
像是擔心他會自卑似的，她趕快解釋，“我真的不在意！昨天你問我本來想要買什麽型號的時候我就有感覺了，但是一直忘了跟你解釋了，雖然本來是想買個人型挖掘機但他們給我送了人型XXX——可我覺得自己挺幸運的，你很聰明，也不在乎惡劣的物質條件，你會是個好同伴……”
“等等，什麽……是……人型XXX？”
“就是……做，呃，特殊服務的智能人呀。”艾麗小心翼翼看他，似乎怕把他再惹生氣。
雷安的眼角輕微抽搐一下，勉強微笑，“你……知道什麽是特殊服務？”我可不覺得你知道。你這家夥連女性的自覺都沒有。
“本來是不知道的。不過大宇宙淘寶的商品目錄上有很詳細的解釋。”艾麗安慰他，“你真的不用覺得……反正你也不止那一個功能，對吧？”
Fuck.
雷安在心裏罵了一句，立刻又笑了。那還真是她誤認的最主要功能呢。
艾麗不明白他為什麽笑了，只當他已經得到開解，繼續認真縫補。
他們入睡時風已經停了，借着從天窗透進來的微光，躺在盒子裏的雷安看到艾麗的影子映在他給她做的布簾上。
她坐在吊板床上，反複拿起那件簡陋的新衣在身上比劃。
唉，她終究還是個小女孩。
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一樣，都喜歡新衣服。
可是，其他小女孩應該不會獨自在一個無人的廢棄星球上生活。
不過，艾麗，究竟多大了？十五歲？十六歲？還是更小？
也許她的實際年齡比她看起來的要大。只是因為她太瘦了所以……說實話當初如果她不是把衣服脫掉了他真的看不出她是的女孩。她瘦得皮包骨頭。
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先要尋找能夠制作通訊裝置的材料吧……
再接着……
找到可持續生長的食物資源，至少得不用每天把新長出的頭發眉毛剃掉當培養基。嗯，順便把艾麗喂胖一點。只在難民營裏見過那麽瘦的孩子。
再然後……
雷安默默籌劃着進入睡眠。
第二天清晨，艾麗很早就醒了，她換上了雷安做的袍子，沒穿防護服到了後院的溫室。
然後她開始給兩件防護服的頭盔裏安裝通訊器。
吃過早餐後艾麗和雷安測試了通訊器。艾麗充滿想象力的改裝能力令他震驚。
通訊器雖然樣子笨拙而且會頂得他右耳耳廓有點痛，但是聲效不錯，而且通訊範圍至少是三十米。
接下來，就是對修補好的防護服進行測試了。
艾麗讓雷安站在兩層隔離門之間感受風速。
“開始了？”
他對她舉起左手拇指。
她按下按鈕，兩層隔離門之間的空氣漸漸轉換成室外的含氧量低，含有毒素的空氣，雷安看着頭盔屏幕上的數據，一切正常。
再接下來就是最嚴峻的考驗了，這防護服到底有沒有還沒被發現的小洞？如果有的話，時速八十公裏以上的風很快會用它帶着的沙子把這個小洞擴大，順便磨掉他的血肉，在他被空氣中大量的二氧化碳弄得窒息之前。
十分鐘之後，艾麗宣布他們可以出門了。
她跑到小簾子後面又換上她的糟糕桌布衣服，這才穿上笨熊防護服，“出發！”
雷安意識到她是舍不得穿新衣服，暗笑了幾聲拍拍艾麗的笨熊腦袋。
隔着頭盔，她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是不理解他這舉動是什麽意思。
他只好對她微笑。
在打開第二層門之前，艾麗再次囑咐他，“跟緊我，無論發現什麽先告訴我。”
“好的。”
“如果防護服出現滲漏了馬上告訴我。”
“嗯。”
隔離門打開了，漫天風沙立刻撲打在他們身上。
雷安終于和這個死星毫無隔離的面對面相視。
這個毫無生機的棕紅色星球沒有峽谷也沒有高山，原先全部的自然地貌都在抽取資源和礦産時毀滅，現在這裏唯一起伏的地形是由近兩個世紀以來被陸續抛擲在這裏的飛船、戰艦殘骸組成的。
艾麗帶着他在烈風中緩慢行走，雖然引力和他原先居住的類地行星相差無幾，可每走一步都很費力，因為不管是逆風而行還是順着風，如果不想被吹走就要很努力。偶爾還要躲避在風中滾動飛舞的不知名碎片。
她帶他不斷向西行走，走了大約三公裏後，一片堆放得稍微有序點的戰艦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裏看起來像是一個廢棄戰艦的墓地。”雷安說。
這些戰艦被摞成一座高塔，又像一座山峰，戰艦的邊緣被風沙蠶食，露出藏在內部的金屬線，看起來就像動物或人的骸骨。不時有碎片碎屑随風飄散飛舞，有時還發出令人牙酸的嘎軋聲。
“像墓地麽？它們的主電腦全都被拆走了。小心地面。”她指給他看，“我曾經想把家安在這裏的，不過很快發現這些船都快風化瓦解了。如果哪天有一艘船不結實了，垮掉了，整座山就會塌下來，萬一把我埋在裏面怎麽辦？”
很快雷安發現他必須緊緊跟着艾麗。這些戰艦的殘骸似乎仍有剝奪生命的欲望，處處都是死亡陷阱——随時可能塌陷的地板，下面是十幾米深的空間，摔下去一定不舒服；頭頂被風吹得來回飄蕩的支架，任何一根砸下來他就當場變成“有機物培養基”了。
艾麗帶着一個尋找有機物的小探測器，這東西能夠找到富含鈣質的組織。
和雷安一樣，她認為快速增加食物的首要任務。
這個小探測器是個非常輕的球，比人的頭顱略小，借着風力和重力滾動不停。滾動時，小球把半徑一百米左右的掃描圖像不斷傳送回艾麗的電子顯示板上。她把小球探測的路線記錄成地圖，帶着雷安按圖索骥。
搜索完一塊區域之後，沒有發現任何鈣質豐富的組織，艾麗有點失望，用電子顯示板操縱小球返回，和雷安去另一塊區域繼續搜索。
雖然雷安目前對球藻沒有太大的胃口，但是她計算過，要讓他這樣身體重量指數的人吃飽，她最少需要把現在的食物産量翻兩倍才行。
而如果要讓他維持現在的脂肪肌肉比例，她的蛋白質紅菌至少要增加五倍。單靠他們兩個每天剃毛可沒法讓球藻達到他們想要的生長速度。
“所以，我們今天主要的任務就是找屍體。”這想法在他們出發時讓雷安稍微不快，但當他親身接觸這個星球之後，他徹底了解了艾麗能在這個星球獨自求生是多麽不易。
“嗯。找不到也沒辦法，我們也得帶一些材料板回去。修廁所可用了不少我從前攢的材料。看到那片還算完整的外殼板材了麽？把它拆下來我們帶走！”
“艾麗，你在這個星球生活多久了？”
“嗯……按照這星球的時間算，有673天了，不過，按照電腦顯示的帝國歷計算的話……不到兩年呢。”
他看她的目光不再是驚奇或意外，而是敬佩。這個小女孩在這裏獨自生活了近兩年。
雷安幫艾麗搬開那塊擋着他們去路的船艙外殼時改變了他昨晚臨睡前制定的計劃順序。
我必須先活下來，才能有別的計劃。
活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