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忘不忘都是定局
? 碩大的房間在黑暗的映襯下顯得寂寞。狄蒙希緊緊蜷縮在圓形天鵝絨床的中間，嬌小的身軀讓整個床看上去大得誇張。門窗緊閉，窗簾嚴密得攔住所有月光，無邊的黑暗裏，連同空氣都被她嘤嘤的哭聲侵染了郁郁的傷感。
自從狄蒙逍走出城堡，她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哭泣了六個小時，眼淚仿佛永遠流不盡似的，除了哭泣，她沒有任何別的事好做。
突然砰得一聲響動劃破了幾乎凝固的空氣，是米唯用神力沖開了房門。
狄蒙希怯生生得看了看他，将自己蜷縮得更緊了一些，依然傷心，哭聲卻勉強抑住。
米唯重重呼了口氣：“你有完沒完？在這裏哭成這樣有必要嗎？太沒用了！”
狄蒙希吸了吸鼻子，不敢作聲。
“你說話啊！你跟她到底發生過什麽？明明白白說出來不好嗎？打一架都比你現在這樣痛快啊！”
狄蒙希又擡起頭，紅腫的雙眼滿是惶恐，像一只受驚的兔子。
米唯見她這幅模樣更是來氣，三兩步走到床邊，一把抓起她的手臂：“你給我出來！趕緊把該死的誤會給解開！”
狄蒙希咬着牙疼極了也不敢吱聲，卻倔強的很，任米唯怎麽拖拉都不肯乖乖跟他走。
“你到底想怎麽樣？難道一直這樣哭到死嗎？”米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米唯大人，求求您不要這樣……疼……”
米唯頓了頓，放手，她的手臂果然紅透一片。他勉強克制住自己心裏的怒氣，低聲問：“到底當年發生什麽事？”
“您別問了，的确是我不好。”
“怎麽可能？！”米唯忍不住吼起來，“你是腦子進水了嗎？你怎麽可能做傷害她的事？你以前為了她甚至願意……”他突然停住，仿佛發現自己矢言，立刻換了語氣，“你到底說不說？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狄蒙希開始秫秫發抖，緊緊靠在牆角仿佛看着一頭吃人的猛獸：“對不起，米唯大人，請您不要再問了……”
砰——米唯一拳将牆壁打穿了一個窟窿，滿眼的怒火像是要燒出來：“你到底說不說？”
“不……”
砰……又一個窟窿：“如果你不說，下一拳我就直接打在狄蒙逍臉上！”
狄蒙希倒抽一口冷氣：“不！米唯大人，求求您不要……不是逍逍的錯……真的是我的錯……”
米唯挑了挑眉：“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
“不！不是的！”
“還是你以為元洛庭那小子是我的對手？”
“不不……”
“你除了不還能說點別的嗎？”
“我……”
米唯冷冷得看着重新蜷縮到地上的狄蒙希，沉默幾秒，迅速轉身往外走去。
“不不……米唯大人，我說，我都告訴你……”
他停下腳步，滿意得勾起嘴角，語調卻依然暴躁：“非得這樣才說嗎？如果還有下一次，我不會給你機會。”
狄蒙希蜷縮得更靠近牆角一些，幾乎要埋進落地窗簾裏。她調整了很久，久到米唯幾乎又要開始暴怒，她才開口。
“我和逍逍從記事起就一直在仁欣孤兒院裏，雖然那裏吃穿都很好，可我們卻一直渴望家庭的溫暖。我們看着一個個小夥伴都找到了合适的養父養母，聽着他們幸福的生活，我們很羨慕。也并不是沒有人願意領養我們，只是我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我們從小就發誓，要一輩子在一起。無論是誰要帶走我們，必須同時領養我們兩個，否則我們誰也不走。逍逍她外表堅強果斷，其實內心很需要我。”
“後來，有一對很有錢的夫妻來到仁欣，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六歲的兒子。他們想領養一個□□歲的女孩，去給他們的兒子當姐姐，照顧他陪伴他。院長向他們推薦了我，因為我原本就是個當姐姐的，所有的孤兒裏我最懂得如何照顧比我年幼的孩子。那對夫妻對我很滿意，在我們的堅持下，他們也同意同時領養我們兩個，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院長連領養合同都簽下了，就等我們兩個跟着他們回家。那時候我和逍逍很興奮，每天幻想以後的日子會有多開心。可是就在他們來帶我們回家的那天，我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對話，他們說并不希望我有一個妹妹，這樣就會對他們的兒子不夠用心。他們領養一個女孩回去只是充當他們兒子的終身服務生，如果我還要兼顧妹妹反而不太合适。可我這麽倔強得要求和妹妹一起走，他們只能先帶走我們，然後找個機會再把逍逍扔掉、弄丢、或者……制造個意外……”
狄蒙希說到這裏，整個人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滿眼的驚恐比米唯發怒的時候更甚，仿佛她正在被一口口撕咬。
“後來呢？”米唯冷冷催促。
“我去求院長放棄這次領養，可是院長說已經簽了合約，我們已經沒有權利再留在仁欣，除非領養人願意放棄，否則他也要賠款。我又請求他，如果讓逍逍一個人留下行不行。他聽了兩眼放光，非常愉快得答應了。後來院長和那對夫妻談妥了一切，我騙逍逍說我有重要的東西落在房間裏，請她幫我去拿，而等她一進房間，教養阿姨就從外面把門鎖上了。我就這樣一個人跟那對夫妻回了家。”
米唯沉默片刻，問：“之後呢？他們對你好麽？”
狄蒙希搖了搖頭：“我跟他們回去了才知道，他們根本就是為兒子找一個傭人，我被逼着做各種家務，被打罵，被他們的兒子欺負和羞辱……”
咚……又是一聲重重的砸牆聲吓停了狄蒙希的敘述，米唯眼底重新揚起怒氣：“我去找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應該狠狠捏爆他們的腦袋！”
“我……”
“你以為我做不到？”
“不不……米唯大人，我沒有……”
“你除了不不還會說什麽？我很可怕？”米唯瞪着略帶殺氣的雙眼。
狄蒙希打了一個寒戰：“不……”
“呿……”米唯撇了撇嘴，“跟我走。”
“去哪？”
“把你的悲慘故事告訴那個不懂事的丫頭啊！你這麽做完全是為了她，她卻一直以為你抛下她獨自享福去了！”
“不……”
“你再說一個‘不’字信不信我揍你？”
“可是……”
“你到底還有什麽理由不把真相說出來？”
“我……”狄蒙希深吸一口氣，靜靜得凝視空洞的房間，仿佛她要說的話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決定：“我不會說出來。因為逍逍已經恨了我這麽多年，她帶着對自己最信任的、唯一的親人的恨從九歲長到十五歲，根深蒂固，如果現在把事實告訴她，那麽她這些年的怨氣算什麽呢？現在告訴她，你所有的情緒都是錯誤的，可那些情緒和怨恨還是真實存在啊。我覺得對她來說，我的欺騙和抛棄才是更殘忍的吧。逍逍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了，她長大了，變得好尖銳、好冷漠、玩世不恭。這都是我造成的。如果早知道我的離開會讓她人格崩塌，我一定寧可帶她一起走再一起逃出去。可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往事，就算忘記了，它也是定局，它是我們生命裏的一部分，別人怎麽解釋，怎麽挖走，都是沒用的。”
米唯靜靜得聽着她說出這些話，明明知道有什麽不對，卻一時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仿佛心底某些隐秘的柔軟被輕輕翻攪了一下，卻不知道到底在為誰心疼。
“米唯大人。”狄蒙希紅紅的雙眼直勾勾地懇求他：“求求您，一定要答應我，不要告訴她，一定不要告訴她。”
“你難道不想讓她再認你這個姐姐？”
“我……很想，可是如果會刺痛她的話，不用了也可以。我現在知道她在這裏一定會過得很好，我就安心了。”
米唯想了想，似乎才突然想到話來反駁：“你是笨蛋嗎？你不過在人間活了15年，就變得這麽迂腐！才六年，六年對于我們漫長無止盡的生命來說到底算什麽？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你要為了這一眨眼的失誤放棄永遠？有什麽問題就去解決！管他用一年十年還是一百年！”
“永遠？”狄蒙希愣了愣：“我不知道永遠到底有多久，在來到這裏之前，我一直只是普通的人類，永遠對我來說，也只是百來年而已。”
“可我們是永生的！”
“永生？永生就不會有永生都無法解脫的煩惱嗎？”
米唯又一次語塞——永生的煩惱？有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