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今晚上關庭在她的公共平臺上有個抽獎活動,但她要趕飛機,所以讓我幫忙登錄賬號把獎抽了,免得被舉報“散布虛假抽獎信息”。
我問她能不能黑箱操作讓我也中個獎,她沒有回答,露出十七世紀歐洲貴族式的神秘微笑。晚上我登進賬號一看,原來獎品是三套維密內衣。
“消息提示”一欄裏顯示有将近一千條未讀評論,我大致翻了翻,除了“就喜歡山竹姐這麽敢說,瘋狂表白山竹姐”,“山竹姐公布地址吧,我要給你寄二十斤山竹”這類,打嘴仗的評論數不勝數,到後面我已經不認識“婊”這個字了。
關庭賬號的個人簡介裏赫然高挂着一串紅字:“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點開最新動态,昨天晚上發布的一篇文章标題跳入眼簾:“你的初夜:荷爾蒙沖動還是儀式性獻祭?”
她這一手拟标題的絕活,不去做娛樂八卦記者真是屈才。
關庭是個真正的女權主義者,起碼我是這麽認為的——雖然現在“女權主義”幾乎和“性別為女的腦子進水的傻缺”劃等號,我依然堅持這是個中性詞——然而這篇文章下面的熱門評論裏,卻有好幾條都說她是被男權主義洗腦的垃圾。
表達者的一句話,聽者能理解出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意思,或許也是人類區別于其他動物的神奇特點之一,畢竟動物不會搞不清自己的同類是在示好還是示威。由此看來,似乎高度發達未必全然是好事。
有條評論說:“初夜之後,女孩就變成了女人,是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經歷,我會珍惜地把我自己交給我此生真愛的那個人。”
下面附和聲衆,許多尚且未經人事的年輕姑娘表示要鄭重守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等待和自己要共度一生的另一半共同分享。其中很多人還不忘言辭犀利地嘲諷關庭的“蕩婦道德”。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我跟孟先生的第一次實在平淡無奇,并不比我生命裏其他任何一天更重要,甚至比起第二天早上的期末考試的重要性都差得遠。
大三開學沒多久,孟先生在校外租了房。小區雖然老,但緊鄰學校,生活方便,裏面的租客大半都是學生,關庭也搬了出來,獨自在另一個單元住。起先我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孟先生的同居邀請,但耐不住三天兩頭往他那兒跑,有時玩得太晚錯過了宿舍的門禁,就在他屋子裏賴一晚上。
書,衣服,電腦,總之屋子裏我的東西越來越多,在宿舍裏反而常常找不見東西。有一次系部讓我交一份蓋好章的資料,我滿身大汗地把宿舍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之後在孟先生屋子的茶幾上發現了——當天晚上我就收拾好大包小包搬了進去。
第二天一起去學校的的時候碰到關庭,她嘬着一盒牛奶,嘴裏念念有詞地背課文,忽然眼睛一亮,卷着書湊上來:“喲,咱們狗獾的同居生活怎麽樣?”
我說她淨打聽這些,也不害臊,她輕蔑地哼了一聲,挎着包施施然去了,像只剛把尾羽燙成大波浪的孔雀。
住在一個屋檐下,沒有個擦槍走火的時候才說不過去。說起來那會兒是真的生理常識匮乏,中學的生物課上,人體和生殖那一節老師都跳過不講,男生們也只會指着生殖器的圖片發出下流的笑聲以此讓女孩子難堪。所以當我洗幹淨在床上打滾等孟先生洗澡出來,心裏卻油然而生一股視死如歸的壯烈情緒,想到白嘉軒的第五個女人恐懼跟他上床,因為傳言說他褲裆裏長了狗的家夥,長着倒刺還有毒汁,能把女人的心肺肝花搗得稀爛。
一想到孟先生成那樣,我在床上笑得打嗝,一點沒注意他什麽時候進來的,半濕的毛巾往我頭上一扔:“傻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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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這段講給他聽,他的表情仿佛在說我腦子有問題:“你又不是沒看過。”
這倒是大實話,小時候我還摸過,誰家小男孩兒沒在上廁所的時候比過看誰尿得遠的把戲。
但這天晚上的戰況非常慘烈,很長一段時間都高居我“必須帶進墳墓的丢人事情”榜首。不止第一次,前兩次我們都半途而廢,因為實在痛得要命。孟先生擔心見血不敢硬來,替我拿紙,我躺在床上揩掉疼出來的眼淚,順道擤鼻涕,發誓願意和右手過一輩子性生活。
孟先生為此有了一點心理陰影。
一段時間之後——我們在床上已經非常愉快了,我問當時是不是吓到他了,他才承認。他打了個比方,說是一個人拿好刀叉坐在餐桌前,揭開蓋子準備大快朵頤,一叉子紮下去,盤子裏的火雞突然慘叫一聲跳起來,大罵“操你大爺”。
我沒想到他竟然說我是火雞。
孟先生解釋說,獾是瀕危動物,要保護,不能吃。
這話要是換成別的人說,我一準兒揍他。
期末停課之後,關庭一個人回了趟家,回來後開始整天愁眉不展。
大二暑假他爸媽終于扯了離婚證,過了倆月她媽再婚,她爸先前處的女朋友吹了,父女倆在大別墅裏悶了兩天酒,她爸為了補償自家掌上明珠,恨不得把錢全拿給她花了。我有回跟我爸随口說到這事,他反應淡淡的,只說:“老關最近投了幾個資,我覺得都不好。”
我沒太當回事,一連幾天看見關庭天天坐在小區樓下的大槐樹下面發呆,才突然想起這茬。問她是不是她爸生意上的問題,她沒搖頭,大約算是默認。加上她和孔英光情路不順,三天一大吵,天天小吵不斷,整個兒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可怕氣息。
考試期間,關庭之前參加的一個什麽翻譯比賽頒獎下來,得了筆小小的獎金,總算高興了點,恰好那時跟孔英光冷戰未歇,有錢沒處花,就請我和孟先生吃飯。吃完飯還不夠,她一定要去酒吧,于是我們在酒吧待了兩個多鐘頭。關庭借酒澆愁,我又管不住自己,最後孟先生一手拎一個,打車回了住的地方。
一下車,關庭就扶着牆根對着陰溝吐了一通,孟先生替她買水漱口,把人送回家門口,盯着她把門鎖好了才走。我其實沒太醉,但借酒裝瘋的機會不容錯過,也賴在他身上不起來。孟先生拖着我走到家門口,讓我下去,他好拿鑰匙,我死活黏着,他拎貓似的拎起我衣服後領,把我扯到牆邊,差點沒把我勒吐。
我罵了他兩句,他打開門,一巴掌扇在我後腦勺上,把我推進屋:“喝多了就開始亂說話?”
我一脫風衣外套,抓住他的手往下摸:“我沒醉,你看,還能硬。”
孟先生說:“耍流氓倒是随時記着。”
我得意道:“那是。”
話音沒落,他不客氣地下手捏了一把,我嗷一聲彎下腰,正好撞在他手臂上——我這多災多難的鼻子終于受不住,落了兩滴鮮紅的鼻血,以示抗議。
孟先生吓了一大跳,趕緊把我拉進浴室。
其實真沒什麽,疼過那一陣就好了,但他以為真把我鼻子撞壞了,一直問我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實在不好就去醫院看急診。我只管嘴上胡亂說這裏難受那裏不舒服,一會兒讓他摸摸脖子一會兒讓他摸摸背,在浴室裏悶出一身燥意,嫌問得煩了,幹脆把人堵在鏡子前一陣亂親。
所以酒後亂性這種東西,那都是清醒的預謀。畢竟要是真的醉得不省人事,怎麽能指望獨獨胯下的小兄弟醒着。
也許是酒精麻痹了痛覺神經,也許是突然開了竅,我還真沒像前兩回那樣覺得疼,終于真刀真槍地跟孟潛聲做了一場。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卧室裏還演着鴛鴦交頸而眠的戲碼,我稀裏糊塗地一個激靈,腦子裏雪亮一片,突然想起今天有考試,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蹿進浴室洗漱。
孟先生還陷在軟綿綿的被窩裏,閉着眼問我去哪兒,我說考試,被窩裏沒了聲響,這人壓根兒沒真醒。我看都來不及看,過去亂親了一口,才發現親在頭發上。拔腿要走,轉念想起昨晚上酒吧喝酒和打車錢都是孟先生給的,身上現金都花完了,等他起來沒錢去外面早飯,于是摸了兩百塊壓在床頭櫃上,雞飛狗跳地沖出門。
我進考場時,已經過了最遲入考場的時間,但監考老師是本專業自家人,承蒙他老人家擡愛,點頭放我進去,才沒有把成績記零。
昨天還沒什麽,考完試才覺得有點宿醉頭疼。收卷後,我又在考場裏坐了好一會兒,走到樓下剛打了個呵欠,忽然發現孟先生立在教學樓的臺階底下。我走近一看,還真不是幻覺。我扶在欄杆上叫他:“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你的考試安排表在桌上。”他走進草坪,擡頭沖我道,“你出來。”
我繞到教學樓大門口,拐過半邊牆根,他還站在那兒。我一走過去,他就皺眉頭:“下回別在床頭櫃上放錢。”
“嗯?”看他像是有點不高興,我摸不着頭腦,“你包裏現金不是花完了嗎,我怕你去外面吃飯沒錢。”
“那也別把錢放床頭櫃上。早上起來人也不在,也不知道寫個條子。”
“我說了,你自己沒醒。”我琢磨過來,笑道,“孟潛聲,你滿腦子想些什麽啊?感覺自己被嫖了?”
他轉過臉去,我伸手扶他脖子,不讓他躲:“不好意思啦?我瞧瞧臉紅沒。”
“別鬧。”
他越不給我看,我偏要看,勾住他脖子把臉湊上去,另一只手輕輕揪住他額前的頭發:“我看看,我看看。餓死我了,給我帶早飯了沒有。”
他要把我從身上扯下來,我偏不撒手,扭成一團,我逗他說給親一口,他環在我背上的手臂忽然用力,緊跟着馬上松開。
“別鬧了,有人在看。是不是你室友?”
我心一跳,立馬松手,掉頭一看,王躍正跟一個女孩子從圖書館的方向走過來。冷不丁跟我四目相對,他下意識地別開頭,似乎又覺得太欲蓋彌彰,于是腳下一轉,朝我們走過來。我和孟先生同時注視着他,他被盯得不自在,情不自禁摸了摸後腦勺,還隔着七八步就停住了。
“何遇君,你還沒走哪。啊,你是孔英光的那個室友。”
我笑了笑:“你女朋友?”
他回頭望了一眼站在身後一步遠的女生,點了點頭:“今天下午她有考試,我陪她上自習,這會兒回去拿書。”
我點了點頭。他又說:“感覺有一陣沒見你了,哈哈。在外面住是不是自由多了?你們倆合租嗎?”
我含糊地應了兩聲,他說他也想搬出來住,又問我住在哪棟樓,到這份上也不好再含糊,我說了單元號和樓層,客套地請他有空來玩兒。他沒再多說什麽,和女朋友結伴走了。
出校門的路上,我一直問孟先生王躍會不會看出來,他倒表現得八風不動:“你要擔心,剛才還在學校裏跟我鬧。”
我想了想,自覺跟三個室友關系都還不錯,犯不着拿我短處說事兒,哪怕真被王躍看出什麽,他也不像個會到處宣揚的人,畢竟我上鋪上學期同時談了兩個女朋友的事兒,也沒見王躍跟人吐一個字。想得出神,不防孟先生輕輕撞我一下:“瞎想什麽,又沒犯法。你不是餓了嗎,去建新路那家廣東粥店,我請客。”
說着摸出兩張藍色的百元鈔票晃了晃。
“那是我的錢。”
“你親我一口。”
“幹嘛?”
“沒人,放心。”
我左右一望,确認确實沒人,飛快地親了他一口:“幹什麽?”
“親一口兩百,現在這兩百塊真正是我的了。”
作者有話說:
關于白嘉軒的內容出自《白鹿原》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