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西西裏島的歌聲(十六
林子獄走在前, 花齋跟随其後,兩人朝着遺跡的深處走去。
這片遺跡飽經風霜已經倒了七七八八, 不過還是能從斷壁之間看出些許原本巍峨的痕跡。
原本的建築很高大, 就連這會他們周圍斷裂得不成樣子的牆體也都基本高于成年男子,所以兩人的視野不算特別開闊。
走了沒多久,兩人就來到一處類似于祭壇一般的地方, 這裏的建築保存相對來說就要完整得多,起碼還能有個基本的樣子。
林子獄繞着轉了一圈,發現這裏的牆壁上還有壁畫。
壁畫被侵蝕得極為嚴重,以林子獄的藝術水平很難依着這麽點信息就在腦海中将原本的圖案再現出來,只能連猜帶蒙一番。
好在壁畫的數量夠多, 粗粗查看一番下來也能發現一兩處值得留意的地方。
這個壁畫是故事性的,講的多半是西西裏島的歷史, 有些重複相似的畫面會重複出現。林子獄逐一記下, 然後撿了根棍子在地上将出現頻率高的特征畫下來,拼湊在一處。
花齋就在旁邊看着,不過對于地上漸漸完整的畫面他只是偶爾瞥上兩眼,更多時候他還是将目光黏在林子獄的身上、手上。
林子獄的手指修長又骨節分明, 手腕到手臂的弧度也近乎完美。
林子獄将腦海中記下的東西再現在地上,經他這麽一番整理,原本雜亂無序又殘缺的壁畫就有了一根索引線,讓他能夠輕易抓取信息。
從地上的畫面來看, 這些壁畫花了很多版面描繪曾經美好繁華的片段,從尚未被風蝕的細微畫面可以窺見幾分其當時的輝煌。
正如一開始紙條所說——“西西裏島是海洋上最為富饒美麗的島嶼, 它誕生之日海鳥為它攜來了一百朵花,人魚們環繞着海岸歌舞,海洋之神也祝福西西裏永遠不滅……”
這份過去的景象被歷史的車輪碾過,碎得難以探尋,只留下些微末的細碎還照印着過去的種種。
一邊是華麗的過去,一邊是殘敗的現狀,林子獄不由得恍惚了一下。
一直關注着林子獄的花齋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的不對勁,輕聲問道:“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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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獄直起腰,手中的棍子無序地在地面上劃拉了兩下。他一言不發,突然扔下手中的木棍,轉向花齋,一步一步緩慢地走了過去。
花齋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張開雙臂,做出一副等着擁抱林子獄的樣子。
然而林子獄卻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這個距離,林子獄其實已經置身于花齋懷抱的範圍之內了,他要是合起手臂正好能夠摟住林子獄的背脊。
不過他沒有。
花齋就保持着這個姿勢,一會之後半笑不笑地開口:“林總?”
林子獄掃了花齋一眼,在極近的距離細致地看着花齋的面龐。
花齋臉上沒有瑕疵,尤其一雙眼睛格外招人,只要他這麽随意地看上一眼就足以讓人為他點燃所有的熱情。然而,無論是這張臉還是這雙眼都終有一天會枯萎消散。
這麽一想,好像還有些惋惜不舍?
林子獄在心底笑了一下,伸出手在花齋臉上輕輕捏了一下。他這個細微的動作只是一瞬之間,等花齋反應過來的時候林子獄已經收回手,轉身走了。
林子獄撿起木棍,換了一塊空地開始畫海中的幻境。
他并不會畫畫,只是機械性的複述再現。
花齋眼神晦暗了幾分,他長久地盯着林子獄,直到林子獄畫完直起腰才收起自己剛才翻滾得快要滿溢出來的東西,狀若無事地朝着林子獄走去。
他看了看兩邊的畫,一下子就發現了個不同,“獨眼巨人?”
林子獄“嗯”了一聲,“殘存的壁畫裏并沒有出現過獨眼巨人,但我在海裏幻境中絕對見到了獨眼巨人的身影。”
巨人實在是太顯眼了,林子獄想不注意都難。
“按照紙條所說的,獨眼巨人原本是生活在海溝裏,他們不屬于西西裏島,壁畫裏沒有他們不足為奇。”花齋道。
“确實不奇怪。”林子獄順着花齋的話說下去,“我只是在做假設。”
“什麽假設?”
“如果你知道一本書最後的結局是曲終人散的悲劇,你還會翻開嗎?”
花齋認真想了想,振振有詞,“可我從來不看書的。”
林子獄已經習慣花齋這種調調,沒得到答案也沒什麽反應,自顧自繼續說下去,“如果你知道一個東西最後注定被毀滅,你還會去争搶它嗎?”
兩個問題實質上都一樣的,只是換了條件使得壓迫感增加,更發難以去預測自己的行為。
林子獄并沒有等花齋的回答,他用手中的棍子指了指一處壁畫,“這裏是終結點,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裏毀滅,從這個點往前回溯是西西裏島的一切,從這個點往後,一切歸零,什麽都不存在。”
花齋瞥了周圍的遺跡一眼,“像這樣?”
“還要更徹底,”林子獄看着壁畫,微微眯了眯眼,“連整個西西裏島都會不複存在。”
“哦?”花齋配合地驚訝,語氣到位了,不過依然感覺不出他自己的情緒。
“不奇怪,很多神話都預言了人類的毀滅,而且我們也看到了西西裏島下面的柱子已經快斷了。”林子獄随口一提,“我只是在想,獨眼巨人是西西裏島的入侵者,如果他們從始至終都知道西西裏島最終會毀滅,他們的爬上島還有意義麽。”
“這就觸及到我的知識盲區了,”花齋沒個正經,“畢竟我也不是獨眼巨人。”
林子獄哼笑了一下,腦海裏浮現出獨眼巨人的形象……跟花齋的差異确實挺大的。
“走了,回去跟齊渾人會和。”林子獄招呼一聲,最後環視一圈,确定自己沒有遺漏之後準備走人。
花齋在這個時候抓住林子獄的手臂。
林子獄:“嗯?”
花齋:“人都是要死的。”
林子獄不明所以。
“不是站在死後來回顧,而是站在我還活着的當下,不管最後結果怎麽樣,我都會來找你。”
“很動人,”林子獄淡淡地評價,“但總覺得不是什麽好話。”
花齋自己思考了一下,贊同道:“确實不是好話。”
花齋放開林子獄,兩人繼續維持着一前一後的距離離開。
走了兩步,林子獄突然道:“人還會後悔。”
人會死,會後悔。
每個人都順着時間的流向前走,因為未知以及不可知所以不斷浮沉,萬千情緒都會在抵達終點的那一刻被徹底切斷。
“那林總你後悔過嗎?”花齋輕飄飄地問。
“沒有。”林子獄沒有猶豫就給出了答案。
聽到這個答案花齋微微一愣,緩了兩秒才繼續說,“我還以為林總會後悔認識我。”
“欺騙我是你的問題,我不需要後悔。”林子獄冷淡道,說完不知道想起什麽,自嘲一笑,“況且……也不是一切都能永遠美好的。”
身後的花齋沒聲了,兩人沉默着向前。
天色漸黯,黑夜将林子獄的身影模糊了去,快到集合點的時候,花齋悠悠然開口,“林總怎麽不問我後悔過沒有。”
“嗯,問你。”林子獄敷衍的配合。
花齋的視線上擡,從林子獄的背影移到暗沉的天空。
“等我們最後一次道別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林子獄指出事實,“結果你還不是不說,浪費時間,我沒問是對的。”
“不是正好無聊麽,給林總消遣消遣。”花齋道。
“那還真是謝謝您了。”
“你看,齊渾人這不還沒來麽,”花齋故作懊悔地說着,“早知道就帶副撲克進來,我們還能玩兩把。”
林子獄沒說話,找了個地方坐下,等着齊渾人過來。
花齋走到林子獄面前,提議:“林總,不如我們來模拟一下。”
“什麽?”
“模拟我們永別的場景,”花齋單膝蹲在林子獄面前,慢慢地發音,“沙揚娜拉。”
林子獄:“這也是你的消遣?”
花齋:“算是,提前練習,指不定以後能派得上用場。”
林子獄:“……”
花齋:“以後林總說不定就成了個大佬,在關卡裏呼風喚雨無所不能,要啥有啥心想事成,我這個可憐巴巴的前任就只能閉麥待在角落裏堆灰。”
林子獄:“行吧。”
總之齊渾人還沒來,林子獄随意撿了兩句經典臺詞出來,“以後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我們老死不相往來,別再見了。”
花齋挑剔:“不行,這太溫柔了,我不死心還會想你的。”
林子獄覺得自己是個蒙圈的乙方,只能乖乖配合甲方的要求,“你有多遠滾多遠,我們老死都不用再見。”
花齋還是不滿,“不行,這樣收場我意難平。”
林子獄終于失去耐心,直接無視花齋的存在。
花齋倒是沒再糾結這個話題,畫風突然一變,問起正事來,“那接下來,林總怎麽打算?”
林子獄半睜眼看了花齋一眼,天色黑,只能看到一個輪廓近在自己眼前。
“下海,”林子獄道,“找幻境。”
花齋一笑:“行啊,這我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