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廢墟測試(九)
“怎麽着,覺得風險太高?”花齋問道。
“沒興趣而已。”
花齋的唇線若有若無地揚着一點弧度,他對林子獄的态度沒有做評價,看了一眼便幹脆地收回視線,“那你們呢?”
保安被花齋的目光掃得有些瘆,搖搖頭表了态。
小明星咬着唇目光閃爍,不置可否。花齋饒有興致地一直盯着他,最後小明星在花齋的目光下弱弱的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快遞員就沒那麽糾結了,無可無不可地說:“都行,無所謂。”
“易教授還是反對?”花齋最後才看向易教授。
易教授鐵青着臉說不出話。
花齋火上澆油:“投票多民主,外國的陪審團還投票認定要不要對嫌疑人判處死刑。”
“什麽民主!你根本就是把人性踩在腳下踐踏!”
“那行,”花齋聳聳肩,“易教授就保持着您這高貴的人性等死吧,餓死聽起來還有點以身殉道的浪漫,很符合易教授的氣質。”
兩人再度不歡而散,在場的有三個人明确反對投票,一個中立,只有花齋跟小明星贊同。本來保安還有些擔心花齋會不會強行推進投票,但意外的是花齋沒有再對此說什麽,仿佛他從來沒有提議過似的。
夜色漸濃,這是他們被困在廢墟中的第二個晚上了,與昨晚相比少了三個人,害怕、不安、恐慌等等負面情緒彌漫着每個角落,使得他們身體困到了極限也沒有辦法好好休息。
林子獄閑閑地想熬幾個晚上對自己根本不算個事,在林子獄的生活中通宵工作、連軸出差幾乎已經成了跟呼吸一樣必不可缺的事,靠着透支生命一點一點将自己的事業版圖擴大,旁邊人還勸過他不要太拼當心過勞猝死……
結果萬萬沒想到猝死之前被卷入了非自然事件,搞不好就一命交代了。
次日,嚴重缺水的衆人覺得張嘴說句話都難,在保安的建議下他們朝着人工湖移動,現在不管水來自哪裏,不管水質如何,只要能喝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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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到了發現連人工湖都幹了!
溫度沒有高到這麽恐怖的程度,更何況人工湖那麽大一個,竟然幹了個徹底。
廢墟之中的一切都不能用常識來衡量,這個幹枯的人工湖更像是施加在他們頭上的劍,明晃晃地彰顯着他們除了通關之外沒有任何可以退後的餘地。
飽含希望過來結果撲了個空,任誰都情緒不高,保安更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同時又有點慶幸,還好自己上一次路過的時候沒有猶豫喝了個夠。
他們也懶得折騰回原地,就在附近找地方坐下。
坐下之後沒幾分鐘,易教授摸了過來,在林子獄旁邊坐下。
林子獄等着他開口,當初各自報行蹤的時候他和花齋都沒有開口,又因為出了藺娜娜和馮大龍的事就沒人追問。
現在易教授想要找個突破口自然是要來問問林子獄的。
果不其然,易教授問道:“地震前你在做什麽?”
“地震前?這個前是要往前數多少時候,”林子獄也不嫌浪費口水多說了一句。
易教授:“……”
林子獄:“地震前一個多小時我都在家裏,收過快遞也跟花齋打過電話,至于再朝前一點的事……我跟花齋在一起。”
這話一出易教授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古怪,停頓了好久才謹慎地問:“你們……是什麽關系。”問完易教授意識到打探這種程度的私事不妥,便弱弱地補充了一句:“我是花齋的父親。”
原來是父子,林子獄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不過看易教授一臉為難的樣子估計他們的父子關系比較一言難盡。
“以前姑且算是戀人,現在已經鬧掰了。”林子獄淡道。
“是花齋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易教授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說得還挺篤定的。
林子獄扯了扯嘴角,幹裂的嘴唇因為這個動作被撕裂了一些,“我都沒說原因易教授就這麽肯定是花齋的問題?是因為花齋經常惹事生非?”
易教授臉上青紅交接,最後氣若游絲地“嗯”了一聲,沒有下文并沒有給林子獄細數科普花齋過去事跡的意思。
林子獄也沒有相應的好奇心,“地震前我的行蹤就是這樣的,你可以去跟花齋核對。”
易教授搖了搖頭:“我相信你。”
林子獄沒出聲。
易教授輕嘆了一聲,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你不屑于說謊,我上課不怎麽查考勤,別的學生不管成績好壞都會糊弄我,他們給我的理由再扯淡我都不會管,只有你連個借口都不找 ,直接讓我扣平時分。”
“平時分只是小事,現在可是生死攸關,再用固定印象來對我做判斷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林子獄道。
“也是……”易教授臉色蒼白沒有血色,眼眶深陷發青,臉上無肉 ,不知道是餓的還是病的,“我有個懷疑對象。”
他沒有繼續跟林子獄讨論固定印象的問題 ,單刀直入亮出自己的牌面 ,“我懷疑我已經死了。”
不等林子獄回話,易教授就繼續自己說了下去:“我已經病了很久了,什麽時候死都不意外,住院之後每一天都大同小異,或許我在哪天死了自己不知道。”
林子獄沉默片刻:“那教授你跟我說這些是想做什麽?”
個人的生死在廢墟之中就是最大的秘密,現在易教授在林子獄面前自爆絕對不會是因為閑得無聊想要說話消遣。
“我不知道,”易教授眼神一暗,“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但是我也無法百分百肯定自己死了,淘汰我依然有風險,我不可能用別人做賭注。”
他們周圍都是破碎的石塊,林子獄的手輕輕擱置在一塊平緩凸起的石頭正面,他的手上已經結了血痂,這些黑色易碎的血痂将地震之初的那點彷徨和掙紮都掩蓋了下去。
廢墟規則逼得人進不得退不得,即使有誰甘願抛棄所有的人性道德束縛也不見得能順利通關。
沒有得到可行的結果,易教授站了起來回去原位。
“我,我來吧。”一直沉默不語聽着兩人談話的保安也猛地跟着站了起來,沖着易教授說道。
易教授一時間沒理解他的意思,“啊?”
“我來淘汰你,我不怕出局。”保安提高了音量,不過不像是擔心別人聽不清,更多的則是給自己鼓氣。
易教授愣住。
“我們總不能……”保安撓撓頭,搜腸刮肚學着易教授之前說過的話,“總不能坐以待斃。”
他們沒有遮遮掩掩,在場的都聽到了易教授與保安的對話,表情各異地望着他們。
“你……”易教授緩過神來,心裏百感交集一時間有口難言,只能怔怔地看着保安。
淘汰一個像藺娜娜這樣百分百的死人風險微乎其微,形勢所迫很多人都願意動手,但是易教授卻無法肯定自己是生是死,說到底一切不過是他的猜測,淘汰易教授風險太高。
這種情況下保安還願意站出來,雖然他本人可能沒有想得太過深入,卻也擔得起一聲膽色難得。
只是可惜在廢墟中不是只要有勇氣就足夠的。
“別急。”林子獄開口阻攔保安,“還沒到絕境。”
保安驚喜:“林先生你有辦法?”
林子獄微微搖頭,“只是在想其他的可能性。”
保安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但他還是按着林子獄的說法暫時放棄了淘汰易教授這個不成辦法的辦法。易教授本來也是搖擺不定,聽林子獄這麽一說也就作罷了。
本來的逆轉被林子獄一兩句話就化解了,其餘幾人都不免多打量了林子獄幾眼。
在廢墟之中林子獄一直沒有什麽令人側目的表現,但任誰都無法給他貼個平平無奇的标簽,這個人只要存在就足以令人注意。
花齋的目光自上而下掃過林子獄的全身,輕飄飄地落在林子獄的手腳上,手不必多說傷痕累累,而他的腳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林子獄穿的是家居拖鞋,走路起來費勁而且容易被廢石磨損,淺色的拖鞋上都已經染了點暗淡的血跡。
花齋的目光太刻意,林子獄想無視都困難,他便看了過去,被逮了個正着的花齋還對着林子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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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闖關者請注意,現在是北京時間上午十一點整,現在追加額外規則,死人有一次自爆的機會,認為自己是死人就請扔掉自己的刺刀,自爆成功即視為淘汰成功,自爆失敗則作為出局處理,時限一小時,請各位闖關者再接再厲按照規則闖關。”
這條額外規則一出易教授就顫了幾下。
林子獄心中的驚訝也不小,這個規則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就在易教授懷疑自己是死人之後,簡直像是為他量身定制的一般……而且規則說的是“追加”,這兩個更是毫不掩飾地說明規定就是可以随時制定以及發布的。
如同林子獄之前所猜想的,就是有某種存在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享受地看着他們掙紮求生、相互猜忌、畏手畏腳一點點失去希望。
易教授的慌亂只有非常短暫的一瞬,他很快就令自己平靜下來,沒有看任何人也沒有遲疑松開了手。
刺刀掉落到地上又被彈起,翻滾了幾下才停了下來。
在刺刀落下的瞬間花齋身體動了一下,動作不明顯,像是因為僵硬太久肌肉的自然反應。
“各位闖關者請注意,現在是北京時間上午十一點零六分,死人易郅自爆放棄刺刀确認淘汰,請各位闖關者再接再厲遵守規則通關。”
易教授的猜測是正确的,他确實已經死了,随着提示音的落下易教授的身軀也漸漸消失……還剩一個死人。
這個自爆規則是有效的,而且比起之前的規則這一條顯然要寬厚得許多——因為它不會牽扯到別人。
自己淘汰自己,自己承受後果,也不會對全局有影響,但問題是不是誰都肯像易教授一樣枉顧自己的生死。
剩下的五個人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出頭去試一試。一個小時很快過去,提示音響起宣布額外規則失效。
廢墟之中的溫度和天氣與地震之前沒有什麽區別,正午的時候尤其悶熱,又餓又曬,小明星有些中暑的傾向,其他人也多多少少有些意識迷離。
偏偏今天的太陽像是釘在天上一般,違背自然規律很久都沒有挪動過,還加足馬力暴曬着底下的衆人。
林子獄的皮膚也被曬傷發紅,他膚質容易留疤,這麽曬一次得好久才能恢複。
保安覺得自己好像聞到了點香味,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真的,他不敢深想也不敢說出來,最後咂咂嘴沙啞地說:“我算是明白鹹魚的感受了。”
再這樣曬下去他們也遲早得成鹹魚。
又頂着太陽熬了一會,小明星終于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他們沒有鹽水可以給小明星救急,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保安将自己的外套遞過去給他擋擋太陽。
“各位闖關者請注意,現在是北京時間晚上七點整,預選剩餘二十四個小時,請各位闖關者再接再厲遵守規則通關。”
提示音落下,剛剛還在高高挂起的太陽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黑幕,像是為了印證提示音中所說的”晚上“這個概念似的。
太陽雖然落下了,但是熱氣卻沒能一下子消退,只能緩緩散去。
等到熱意沒有那麽強烈的時候周圍的黑夜已經非常濃郁了。
林子獄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溫度降下來也無法令人身體舒暢,內心憋了一團火還難以消散,無時無刻不在灼烤着他。
他試着順呼吸了一次,不讓自己的意識和情緒脫離控制,林子獄在商場上是頂着壓力一路走下去的,這種程度還不足以令他臣服于焦躁和恐慌之下。
到這種程度已經無法入睡了,林子獄在腦海裏構架廢墟規則的框架圖。原始規則跟額外規則還是基于淘汰與出局編纂的,它們應該是一體的,但卻有些自相矛盾的感覺。
原始規則令闖關者束手束腳,可額外規則又将這些束縛給拿掉了……
一只手突然覆上了林子獄的手背。
這是花齋的手,林子獄對這只手簡直太熟悉了,不用扭頭去證實都可以肯定是花齋過來了。
花齋很快就挪開了自己的手,“你怎麽樣?”
“還行。”
“還有二十來個小時,不怕?”花齋聲音已經很沙了,但他還頗有興致地跟林子獄廢話。
林子獄的嘴唇發幹,“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花齋幹幹地笑了兩聲,“我想起來19世紀英國瑪格麗特號出海難之後的事。”
這個案例或者說事件林子獄是知道的,它跟電車難題一樣是一道倫理難題,其核心點在于危機情況下能不能犧牲少數人去拯救多數人……以及面臨抉擇的時候可不可以遵從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在現代社會有秩序有道德,大家衣冠楚楚守着一條條的底線,可若是秩序一下子被打碎,回歸原始本能似乎也不需要太久。
他們還只是被餓了不到三天,雖然難受但似乎還在個人可控制的範圍之內……只不過事無絕對,再繼續下去指不定哪天某人的理智就崩潰了。
“我不會。”林子獄道。
“對自己這麽有信心?”
“如果我這樣做了,我自己的道德倫理體系就會崩塌,還不如餓死幹脆些。”
道德倫理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着,撿起、放下都只在一念之間,在這種環境下說道德就有些可笑了,不過花齋沒有出言質疑林子獄,頓了會他說:“我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