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郁寧寧眼看着,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小喬的思維方式是奇異了點,為所欲為,絲毫不顧及他人的感受,而滿場裏看她全然是嘲笑,無人感同身受。
可郁寧寧也是第一次,見到用這樣赤誠熱烈的方式來表達感情的人,且那樣落落大方、甚至理直氣壯的姿态,是她畢生無法企及的膽大肆意。
那是小女孩熱誠、真摯的一顆心,剖白袒露在衆目睽睽之下。
不多時,工作人員注意到這邊,走近來調解,圍觀人群很給面子地散開,還依稀遺落下幾聲笑,小喬偏了偏頭,帶着幾分羞惱揉了揉眼睛。
白缙維持着風度,不想再對女士說什麽傷人的話,溫聲向工作人員解釋了一番。可話裏話外都是單純、無辜、不認識這人的意思,聽得小喬剛剛擦幹的眼又泛起淚光。
不知道的,還以為白缙一個年近三十的大男人在欺負小姑娘。
白缙終于皺起眉,看向小喬的眼神添了幾分不愉,他輕聲對郁寧寧說:“你先去找沈小姐,可以嗎?”
“你自己解決?”
白缙點頭,“嗯,我會處理好的,相信我。”
她當然相信。
所經的事,還沒有白缙處理不了的。盡管這一樁顯得太過無厘頭。
郁寧寧轉身走開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切切實實在衆人的注視下站了許久,後知後覺自己的肩頸緊繃,心內不是不忐忑的。她稍稍松了口氣,走向沈藝卿。
沈藝卿非常滿意自己看到的,笑容毫不掩飾,迎着她裝模作樣躬腰垂首,奉上一杯酒,“幹得漂亮,我可真是見識了。”
“我也是第一次見戲這麽足的。”郁寧寧笑着嘆氣,把自己的空杯子放下,接了沈藝卿的,“她的腦回路跟我們不同,太難應付了,等着看白缙怎麽處理吧。”
那邊,工作人員确認無事後,又對小喬說了什麽,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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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喬眼睫邊懸着晶瑩的淚珠,不開口時勉強算是泫然欲泣,一開口卻是,“哥哥,你,你怎麽能看上那種巫婆……”
白缙眉峰微蹙,一慣溫和明朗的笑容已悄然收斂,咬肌微滞,看着小喬的眼神帶了幾分冷然,後者卻沉浸在自己的戲裏,無所察覺。
“她才配不上你,我比她好一百倍,真的。”
“是嗎……”白缙輕聲開口,顧及着旁人的注目,清朗的音色愈發沉下去,混着婉轉柔和的樂曲聲,讓人聽不真切。
郁寧寧清楚地看到白缙在小喬耳邊動了動唇,眼中帶着竭力壓抑的鋒銳寒光。
她倏地怔住,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恐慌感。
小喬也是一愣,臉上再沒有做戲的表情,不可思議地看着白缙。而後她緊咬着唇,眼中閃着淚光,提着裙子跑開了。
郁寧寧尚未回神,突然被沈藝卿捉住了手,茫然看她。
“你家白工果然不簡單啊。”沈藝卿的語氣裏少了調侃,眉眼言語皆顯正色,“上次從醫院出來,我哥哥就說白工是那種掌控欲極強的人,表面僞裝的溫和無争,骨子裏其實很強勢。”
“……”郁寧寧沒作聲。
“你剛才看到沒有?”沈藝卿指着小喬離開的方向,“那個小丫頭片子好像真的吓哭了。”
郁寧寧轉過頭,依舊看着白缙,那股沉積多時的濃重的不安再次回潮,令心緒惴惴難平。
—
跟湯總的合作告一段落,郁寧寧投入到新階段的工作中。與白缙的感情姑且算是穩定,波瀾不驚的生活才真正會讓她心安,是以逃避心态作祟,小喬銷聲匿跡後,她也将心頭的猜忌收攏掩藏,不再提及。
其實慶功宴那晚,白缙載她回家時,郁寧寧曾經問他為什麽說“見你這樣真好”。
很是不合時宜的一句,卻好像能印證什麽。
那時明暗變換的夜色裏,他用一如既往的溫潤聲音說:“因為那樣的你顯得很真實。”
真實嗎?
可分明有什麽,讓她據此産生疑慮,陡然懷疑起“真實”來。
她也問過白缙對小喬說了什麽。
男人清朗的聲音自沉沉濃幕中傾透而出,“我告訴她,任性和沖動損人,也不見得會利己,她會後悔。”
“她會後悔”,講得決絕篤定。
在郁寧寧面前,白缙固然溫柔端和,可在小喬面前呢?到底是怎樣的話、怎樣的神态,會讓一個驕橫任性、肆意妄為的小女孩真正害怕。
郁寧寧不敢多想。
後來,程心昭找她閑聊時提起來,說小喬已經跟大蟻解約,發聲明說退圈,粉絲在下面哭天喊地的。
郁寧寧淡然道:“她的事不用告訴我了,郁寶岩說你前段時間進了醫院,怎麽回事?”
程心昭通過電話傳來的聲音滿是活力,聽起來十分悅耳,“哎呀,就是我對墨魚過敏,那天在你家裏吃飯還沒有發現,大概是吃得少吧,後來我又帶同學去了一次那個海鮮樓,天啊簡直窒息。”
郁寧寧眉心一跳,“你說的不是形容詞,是真的窒息了吧?”
“差不多吧,真的好險。”程心昭後怕道:“幸好當時離醫院近。”
郁寧寧嘆道:“你這麽大的人了,要自己知道保重身體,還有什麽過敏原,查清楚了嗎?”
“還沒,本來……呃,”程心昭頓了一下,聲音陡然輕了不少,“本來學長說今天陪我去的,不過他突然有事,我們就約了下次。”
小女孩嬌柔嵌着綿軟的聲音,落在郁寧寧耳中竟有些陌生,反應了一下才辨認出其中的情緒。
這是,害羞了?
郁寧寧無聲地笑了下,只當自己不知情,随口問:“哦,那他幹嘛去了。”
“說是家裏人過來了,他去機場接人啦。”
四下驀地一靜,仿佛有什麽驚惶的、又在期盼解脫的聲音在郁寧寧耳邊說:“來了呢。”
她身在辦公室,手邊的私人電腦上是為辰光超市比稿準備的提案,磨砂玻璃外的格子間裏坐着數十人,形形色色,出身、性格、際遇截然不同。有時她會想,白缙曾說過自己的洞察力只針對她,應該不是真的。
也許不經意間,就有什麽微不可查的情緒被白缙捕捉到,就像對她一樣,自然地滋生興味,漸濃,漸深。
她不知道自己能給為白缙付出什麽,可又很清楚,自己會讓白缙遭遇什麽。
有那麽些事,天知曉,她知曉,正往瑸城飛來的女人也知曉。
她聽見自己用平靜的聲音說:“心昭,你知道郁寶岩最喜歡吃什麽嗎?”
“鳳梨酥吧,學長喜歡逸城區那家店的鳳梨酥,還經常買很多請我們一起吃。”
郁寧寧從黑着屏的電腦裏,看到自己唇角的笑容驀然變得諷刺起來。
日歷顯示今天是10月20號。郁寧寧如常轉了一筆款在備用的銀行卡裏,并在“怼怼記賬”裏記上一筆。
接着,她埋首工作,看似思緒深入,實則一直提着一顆心,在等待。
玉氏的宣傳冊确認重制、打樣,很快會下場印刷,致飛的産品推廣同樣提上日程,此外,還有可能到來的大成汽車品牌。
大成汽車的長期推廣合同原本在B組手中,如今B組因內部原因,已經向公司申請更換策劃組。而大成方對參與車展推廣的沈藝卿和郁寧寧都很欣賞,目前還在考量。
不管從哪個方面說,工作都是做不完的。
好在郁寧寧習慣于加班,工作給予她的酬勞和成就感都會讓她內心無比踏實。
夜色漸沉,創意部的人陸陸續續離開,郁寧寧終于接到了白缙的電話。
“今晚不能陪你吃飯了,抱歉。”
郁寧寧早有準備,說:“沒關系,正好我想加班。”
白缙體貼道:“你還在公司嗎?不打算吃飯?”
“嗯,不着急吃,忙完了再說。”郁寧寧說:“你有事,也先去忙吧。”
“我不忙。”白缙輕聲說着,語含歉疚及躊躇,“寧寧,其實今晚,是郁伯伯他們到瑸城了,你……要不要一起來吃飯?”
郁寧寧淡定道:“我要加班。”
白缙沉默了一下,“好吧,那就等有機會再說。”
他的語氣太過小心,郁寧寧輕輕一笑,說:“白缙,給郁寶岩打包一份鳳梨酥吧,他喜歡吃的。”
—
年幼時的郁寧寧很難感受到來自父母的關懷,鮮有的幾段溫馨回憶,都被她視若珍寶地記在心底。
比如郁寧寧的父親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說一不二,最是吃軟不吃硬。
當小女兒細聲細氣叫“爸爸”時,他又會收起冷臉,塞幾張鈔票給她,囑咐她自己好好吃飯。
比如郁寧寧的母親聰敏又強幹,直來直去,連嗓音要比尋常女人亮一些,從不會迂回婉轉。
如果丈夫恰好不在家,她心情不錯時也會親自做一份點心,順手給小女兒嘗一嘗。
女人柔和淑婉的一面從未讓男人看見,男人鐵漢柔情的一面也從未被女人察覺。這樣兩種性情無法相容,每每見到只有争執吵鬧、不歡而散這一種結果。
各有事業甚至情緣的兩人漸漸地不再着家,眼中再也看不到那個糅合着另一方血脈的女兒。
對小女孩唯一的善意,是離婚後女人收拾東西離開時,留給女兒的一盒鳳梨酥;是男人盡管不願,依然決定承擔起責任,派來接女兒去新家的小轎車。
那年郁寧寧六歲。
郁茂經真正的家是頂層複式,裝飾得華貴而精致。
小寧寧站在潔淨明亮、又十足陌生的客廳裏,抱着讨好爸爸的念頭,用怯生生的、幹淨純善的笑容,把自己帶出來的鳳梨酥遞到三歲的弟弟面前。
美麗親和的女主人欣慰地摸摸她的腦袋,溫柔道:“小岩快跟姐姐道謝。”
小寶岩就響亮地說:“謝謝姐姐!”他把盒子抱在懷裏,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郁茂經見妻子和兒子開心,被迫領回小女孩的不悅也淡了不少。
那天,四人在一起吃了一頓午飯。小寶岩對新認識的姐姐很有好感,一慣被寵愛、被照顧的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努力伸長小胖胳膊,給沉默不言的小女孩夾了一塊紅燒肉。
小寧寧小聲跟他道謝,聲音又細又軟,而後又埋頭吃飯。
女主人笑道:“寧寧膽子還是小了點,不仔細聽,還真不知道她說了什麽呢。”
郁茂經頓時聯想起小女孩的生母是怎樣跟他大小聲的,冷哼一聲,“也不知道随誰,真不像我生的。”
午後,郁茂經有事出門,小寶岩被保姆領着去午睡,小寧寧則站在沙發旁,不知所措,更不敢出聲。甚至聽見腳步聲時,她條件反射地蹲了下去,生怕有人意識到自己很多餘。
然後她順着沙發的靠背探出小小的腦袋,正看見女主人把完好的鳳梨酥收進黑垃圾袋裏,系緊。
何菲娣雙手發顫,盯着袋子的眼裏是不加掩飾的怨毒。她拉扯袋子的力氣極大,扯得袋子窸窣作響,像要把所有的不堪和屈辱都扼死在其中。
作者有話要說:
工作忙耽誤了幾天更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