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好什麽?
寧如深望着門口的李無廷, 一時沒反應過來——
李無廷怎麽親自來了???
他轉眼又看到後面的拾一。拾一對上他的視線,點了點頭。
寧如深,“………”
你點個毛啊!
他瞬間了悟, 簡直一言難盡:
讓人幫他請個假, 直接請到禦前去了!
這事兒辦的……難怪會從“禦前錦衣衛”變成“前錦衣衛”呢。
寧如深怔然地調整着心緒。
一旁耿硯哆嗦地行了個禮, “臣、臣參見陛下!”
李無廷掃過他,“不必多禮, 也算常碰見。”
耿硯心裏尖叫:那可太常碰見了!
李無廷收回視線,又看了眼剛放下的薄被,随即擡步走進屋中。
嚴敏趕忙搬了張凳子放在床頭。
李無廷走過去, 掀袍落座。
寧如深這才回過神, 忙撐起身來見禮, “臣, 參見陛下……”他身上只着了件輕薄的小衣,起身間襟口垂落下來,一片玲珑霜白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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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無廷眼皮飛快地耷下, “免禮。”
寧如深趴在枕上,正對着李無廷。
剛剛耿硯來時嚷得他耳朵痛,又只站在他側面, 他還沒注意——
這會兒面對李無廷,他後知後覺扯了下身後的薄被, 絲滑的被面松松攏在他肩頭。
寧如深拉好被子看去,“陛下怎麽來了?”
李無廷這才将目光重新移回, “聽說寧卿重傷, 還不吃藥。朕來見識見識, 看寧卿是如何自愈。”
“……”拾一, 你很好。
寧如深輕輕狡辯, “是‘先’不吃。”
“那過了這麽長時間,也該吃了。”李無廷不信他的鬼話,側目瞥見床頭靜置的藥碗,吩咐道,“去把藥熱上。”
杏蘭立馬端着藥碗下去了,“是!”
寧如深,“……”
藥很快熱好,重新端回來。
寧如深眼看着杏蘭端着那黑黝黝的一碗走過來,沒忍住抖了下。仗着床頭還坐着李無廷,直往人身後躲。
他滿眼抗拒地朝杏蘭搖頭:
紅花,小橋,老婆婆!
杏蘭一時手足無措,“大人……”
正猶豫着,一只手忽然伸來将碗端走。
寧如深:?
李無廷端着藥碗,低眼看向他,“往哪兒蹿?”
被無情點破的寧如深:。
李無廷,“怎麽,朕親手給寧卿端着,寧卿也不喝?”
旁邊德全立馬笑着打圓場,“哎喲~寧大人這一動不動的,是在心裏謝謝陛下呢!”
寧如深:……我謝謝你們一大家子了。
熱騰騰的藥碗靜擱在眼前。
頭頂還落下李無廷好整以暇的視線。
寧如深醞釀了下,随即攥緊枕頭,視死如歸地湊了個腦袋過去,含住碗沿小口咕嘟……
幾步外,耿硯吓了一跳!
陛下說“端”,你還真敢讓人端着往上湊!
他心驚膽戰地偷瞟了一眼。
卻見端碗的人似乎并未介意——
李無廷垂着眼睫看人喝藥,端藥的手很穩,甚至體察地配合着寧如深喝藥的速度微微擡手。
趴在枕上的人乖乖湊在他手邊喝藥。
恍惚間,李無廷竟覺得自己像在喂貓。
熱過的藥湯苦味更濃。
寧如深咕嘟喝了幾口,感覺酸苦味直沖天靈蓋,又隐隐看到了老婆婆在朝他招手……
他睫毛顫了下,沒忍住拿舌頭頂開碗沿,偏過頭緩氣,“苦…陛下,苦……”
李無廷端着碗,“一口氣喝完,不然更苦。”
寧如深喉頭咽了咽,淚眼婆娑地朝人望去,對上那張鐵面無私的臉,又深吸一口氣湊上碗沿把剩下的藥喝完了。
…
一碗藥終于苦大仇深地喝完。
杏蘭端走藥碗。
鑒于聖上還在跟前,她不好拿水讓寧如深漱口,只能拿了點蜜餞來,“大人請用。”
寧如深淚汪汪地接過:
太好了,要拿舌頭去舔!
在他含住蜜餞回魂的這小片刻,李無廷坐在他跟前,拿手絹細細擦過指尖沾到的藥汁。
“怎麽撞到的,馬跑來不知道躲?”
“臣,就是躲的時候撞到推車了。”
“……”
李無廷默然地看向他。
寧如深想到那口百家飯,又試探開口,“陛下,是庾家。”
“嗯。”李無廷不輕不重地應道,“寧卿覺得,該當如何?”
寧如深心說我要知道還問你什麽。
他對上李無廷那深長的目光,頓了頓,眼底緩緩升起社會主義的光芒,“自然是,依法治國。”
“……”
跟前似落下一聲輕呵。
随即李無廷起身,“寧卿好好喝藥,朕回去了。”
“?”寧如深探頭,“臣恭送陛下。”
一屋子的人也忙躬身送行。
李無廷嗯了聲,轉身時又看了眼在貼在床尾靜如鹌鹑的耿硯,收回目光擡步出了屋門。
·
翌日早朝。
便有朝臣參庾家子當街縱馬、驚擾百姓,庾家掌管東城兵馬司渎職。
聖上厲色,令錦衣衛落實查辦。
有敏銳者察覺今日寧大人沒來上朝,又想到寧府似乎就在東城兵馬司附近,心中頓時明悟了幾分。
…
朝中形勢暗自起了些波瀾。
而寧如深窩在家裏養傷,曬曬太陽賞賞花,過得歲月靜好,與世無争。
他腰傷雖然當時看着駭人,但沒有傷筋動骨。
在家養了兩天就已經能起身走動。
嚴敏給人在院子裏搬了張靠椅,寧如深便躺在上面喝茶看書。
午後日光明媚,在他躺得都快要睡着的時候,小厮元柳忽然來報:
“大人,庾府老爺上門求見。”
寧如深眯着眼迷迷糊糊,“迂腐的都打發走,機靈的可以放進來。”
“……”元柳,“一魚~庾,撞您的那個。”
寧如深就把眼睛睜開了,“?”
片刻之後,元柳領着庾勵鋒父子走進主院。
庾勵鋒看着五十來歲,行來間神色倉惶。身後還跟着一名華服青年,正是那天當街縱馬之人,年紀二十出頭,滿臉的不情願。
見到寧如深,庾勵鋒忙道,“寧大人,老朽帶着不孝子來賠罪了!”
身後庾迢抿了下嘴,“寧大人。”
寧如深懶懶躺着,掃過兩人神色。
庾勵鋒又急慌慌告罪了一通,讓随從将賠禮奉上,“小子無狀,沖撞了大人。還請寧大人看在老朽的面上,同陛下求個情!”
一旁的嚴敏立馬不客氣地将賠禮接走。
摧殘費,拿了。
寧如深隐晦地朝他投去贊賞的一瞥,随即看向庾家父子,“庾大人言重,不孝…令郎驚擾的是百姓,怎麽來找我同陛下求情?”
庾勵鋒頓時被噎得無話。
倒是庾迢聞言忍不住變了臉,“爹,何必這麽低聲下氣?本來也不是我撞的,與其來求他,還不如去找其他幾家——”
“住口!”庾勵鋒色變,喝住了他。
庾迢不服氣地憋下話頭。
寧如深瞧着他這副模樣,不由想起昨天從拾一那裏問來的話:
大承的五城兵馬司在以前都是由宮中妃嫔的父兄、族人任職,俗稱關系戶。
一些妃嫔得寵,世族權勢強大。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世家子,到現在還當是先帝時期,依舊活得肆無忌憚、飛揚跋扈。
一群蠹二代,沒什麽好說的。
寧如深犯困地打了個哈欠,“看樣子庾大人門道還多,我幫不上忙。元柳,送客。”
“是,兩位慢走不送!”元柳擡手。
庾勵鋒氣急,恨鐵不成鋼地帶着庾迢走了。
·
打發掉庾家父子,接下來兩天就清靜了許多。
寧如深躺了幾天,腰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出于能擺就擺的心态,依舊攤得像個貓餅,在院子裏曬太陽。
正攤着,牆頭突然傳來“哐”的一聲!
他驚了一跳,坐起身就看見拾一拎着吱哇亂叫的耿硯落在自己跟前:
“哇啊啊啊……”
寧如深:???
錦衣衛一向莽得很,拾一單手拎了個侍郎也依舊面不改色,“大人,他在你牆頭鬼鬼祟祟。”
耿硯氣得口齒不清,“sei鬼鬼祟祟了!”
寧如深,“……”
他神色複雜,讓拾一将人放下,“算了,他不過是走過你來時的路罷了。”
拾一,“……”
耿硯被噗通扔在地上,指着人手直抖,“你這護衛是怎麽回事,好大的膽子!敢随手亂扔朝廷命官!”
寧如深不好說這是前錦衣衛,他先聲奪人,“誰讓你趴我牆頭?好好的大門不走,你是來暗殺我的?”
耿硯一聽這話,瞬間警覺四顧,“對!我忘了,我是想看看陛下今天來沒來,他來我就走。”
“……”何必呢。
确認了李無廷不在,耿硯終于松了口氣。
他自覺搬了個小板凳來,“你腰好了嗎,多久回禦前當值?”
寧如深試探,“怎麽,你爹又犯事了?”
耿硯暴怒,“沒有!!!”
他含恨又大度,“我是替你憂心!昨日我同幾個朋友小聚,聽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說,你得罪了庾家子,五城兵馬司的那幾個世家子現在連通一氣,想着要将你踩下去。”
寧如深先是感嘆了下他串了好多朋友。
又好奇,“怎麽踩?”
“今年科舉,幾家都有子弟過了會試,他們說只要能在殿試上得聖上青眼,之後有的是辦法打壓你這‘先帝舊臣’。”
“………”寧如深。
“你怎麽不說話了,在忐忑?”
“我只是,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心情難以言喻。
沒記錯的話,五城兵馬司的幾個世家都在他的百家飯裏吧。
他們,知道自己是他們的考核官嗎?
知道他們新成立的聯盟即将迎來幸運N選一嗎?
寧如深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麽。
目光一動,忽然瞥見立在一旁的拾一。對方像根輕輕搖擺的牆頭草,正豎起耳朵地聆聽着他們的談話。
以他對拾一添油加醋的了解。
估計這話傳到李無廷耳朵裏,就會變成“幾個世家準備聯合起來扳倒他”。
寧如深想了想,滿意道,“也好……”
正好給人上點眼藥。
“好什麽?”耿硯突然湊過來,“好讓你告老還鄉嗎?”
湊近間音量驟然放大。
寧如深推開他的狗頭,“你好吵。”
“……”
旁邊的拾一若有所思地記下。
·
當天傍晚,拾一準時出現在養心殿。
李無廷似默許了他的行為,端坐在矮榻上低眼,“人情況如何?”
拾一回,“基本恢複了。”
李無廷嗯了聲,“還有別的事?”
“是。”拾一把這幾天到訪者的談話都複述了一遍,又說到耿硯,“耿侍郎翻牆進來,見陛下不在,大喜。”
李無廷,“……”
拾一繼續,“随後談及五城兵馬司下的幾個世家。”
“談什麽了。”
“聽聞幾家準備聯合起來扳倒寧大人。”
拾一說着瞟去一眼,卻見李無廷神色沉靜,看不出什麽情緒。
隔了兩秒,李無廷又緩緩開口,“他聽了是什麽反應?”
拾一回想着那語氣,“寧大人甚為滿意,說:也好……”他模仿得惟妙惟俏,完全能讓人感受到當事人是有多滿意。
李無廷眸光沉了沉,“好什麽?”
拾一品着那對話,确認人沒有反駁,“好告老還鄉。”
“……”
話落,矮榻前陷入一片沉寂。
德全捏緊了拂塵心頭一震,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跟前落下一聲冷笑:
“呵,朕倒不知,寧卿是這麽想的?”
李無廷目光落向殿門外,冷笑着吩咐下去,“召人進宮。”
作者有話說:
李無廷:養了好久的貓,卷了朕的錢就跑。
寧如深:???
*蠹:蛀蟲。
一魚~庾拼讀純屬玩梗,勿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