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虛此行
寧如深蹦了半步。
看李無廷站着沒動,他又朝人蹦了一步過去。
這一步蹦得太遠,差點沖到李無廷身上。寧如深驚了一跳,擦着人側身一個趔趄!
眼看要噗通摔倒。
李無廷突然伸手,抓着他的腰帶将他撈穩,“故态複萌?”
“……”金銮殿上的倒地碰瓷一瞬重回腦海。
寧如深站穩了道,“臣只是崴得厲害。”
李無廷沉下一口氣,忍無可忍地抵了抵額,“有兩刻鐘了。”
寧如深:嗯?
“寧卿的腳應該好了吧。”
一股難言的心照不宣在對視間彌漫。
寧如深順着這梯子一溜,放下腿,原地蹦了蹦似驚訝,“呀,還真是。”
“……”李無廷。
旁觀的管範完全看不懂這出。
…
貢院是供考生參加會試的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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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面積很廣,跨三街一巷,牆院高大森嚴,考棚整齊而密集地排布。
李無廷這次視察即興而随意,身上還穿着練箭時的玄色修身常服,沒有聲張,只帶了些侍衛低調出行。
寧如深跟着李無廷踏入貢院大門,一股肅然緊張的氣氛便迎面撲來。
他呼吸微微一屏,又聽李無廷道,“寧卿對這裏可有印象?”
寧如深搖頭,“午夜夢回都不敢回這裏。”
李無廷,“……”
管範在一旁引着路,聞言笑道,“寧大人說笑了,你可是從這裏出來的狀元郎。”說話間已進到裏面,他道,“陛下,就是這邊。”
聖駕親臨,院內官員紛紛前來拜見。
随駕的官員一多,寧如深便自覺綴到了後面。
李無廷視察起考場便沒再逮着他挖坑,冷俊的面容上多了幾分帝王的嚴肅沉穩。一邊考察,一邊同随行官員問話。
寧如深在後面聽着,句句切中利害問題。
貢院很大,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才逛完。
寧如深看完有些感嘆:
古代的考場條件實在太差,這麽多考生擠在一個院子裏。棚舍隔開,冬冷夏熱,一連幾天不讓出去,五谷輪回都在裏面。
十年寒窗,最後在這裏拼出個功名。
但也是時代的局限,沒有辦法。
他正揣着袖子張望感慨,忽然聽李無廷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食宿條件盡量好一些,錢找戶部拿。”
管範躬身遵旨,“是,陛下。”
寧如深擡眼看去。
隔着兩排官員,只見李無廷身姿清凜,映着背後一片略顯蕭肅的場院。眼底卻并非淩駕高處的漠然,而是裝着芸芸百姓。
在他微怔間,李無廷已經轉身準備離開。
後者邁出兩步對上他望來的眼神,腳步頓在他跟前,“寧卿是有什麽疑問。”
“沒…”寧如深思緒回攏,“錢夠了嗎?”
他記得半個月前國庫還窮得叮當響。
李無廷唇角彎了下,似心情不錯,“抄了幾家,暫且充裕。”
……差點忘了這個。
寧如深撫掌輕嘆,“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李無廷,“……”
管尚書笑得勉強,“話不是這麽用的,寧大人。”
·
視察完貢院,聖駕啓程回宮。
寧如深來的時候是被李無廷捎來的,坐着那駕低調的青笭馬車。
現在他站在貢院門口,開始思考自己該怎麽回府。
他這一天被李無廷在幾個地方挪來換去,跟蓋碗猜球一樣。也不知道嚴敏會不會跟來貢院接他。
正想着,門口的青笭馬車掀開了車簾。
德全從簾邊探出頭,指指點點,“寧大人怎麽還不上來,淨讓陛下等着!”
寧如深:???
他在身後官員們寫着“果然是大紅人”的目光中登上馬車,簾子一掀正對上李無廷那張冷俊的臉。
李無廷,“還在磨蹭什麽。”
寧如深,“………”
不要一副我們約好了一起走的語氣。
他默了幾秒,很快又從善如流地鑽進來,說了聲“多謝陛下”便坐到了李無廷身邊,舒服地蹭起車來。
馬車一路穿過京城的街道。
車廂內擺設齊全而舒适,身下是絲滑細膩的綢墊,一旁熏着淡淡的香。矮幾上還擺了茶水、點心。
李無廷端坐正中,只喝了幾口茶。
寧如深坐在他旁邊,目光頻頻落在點心上。
如果不吃,會放壞吧……
他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李無廷起初瞥見還視而不見,等看見寧如深吞咽的動靜越來越大,終于忍不住,“你想吃就拿。”
寧如深眸光一亮,伸出手,“這不好吧,多沒規矩啊……”
李無廷呵了一聲,正要開口。
車廂突然猛地搖晃,馬車堪堪一剎!
寧如深手探到一半,上身驀然傾斜,“嗯…”他手一落就撐在了正下方——入手是光滑柔軟的衣料,一片溫熱透了出來,緊實的肌肉頂着他的掌心。
他垂眼只見自己撐在了李無廷的大腿上。
還有幾縷發絲垂落,盤繞在那膝頭,纏過李無廷的指縫。
寧如深心頭一跳,忙收回手。
擡眼卻看李無廷神色淡淡,似乎并沒有什麽反應。連被發絲拂過的手指都沒動一下,只朝他掃來一眼。
寧如深抿了下唇,“陛下,臣……”
剛開口,前行的馬車又是一晃。
他一手忙扶住桌沿,另一只手再次按到了李無廷腿上。因為想要閃避,反而比上次還靠上面了一點。
手心沿着那隆起的弧度往內側滑去——
這次,手心下的肌肉驟然一緊。
接着他手腕被抓住。
李無廷抓他的力道很大,一手将他拎開,沉沉看向車簾外,“外面何事驚擾?”
車簾外傳來侍衛誠惶誠恐的聲音,“回主子的話,這會兒正經過鬧市區。有幾個小孩當街嬉鬧,屬下怕撞到人。”
“主子,是否需要屬下過去驅……”
“不必。”李無廷開口,“朕的大承,何時連小孩當街嬉鬧也容不得了?”
他說,“慢慢走吧。”
“是,屬下遵命。”
馬車又緩緩起步,輕晃着前行。
寧如深手心還殘留着一些熱度。
但更多的是在回味剛才那番話,還有李無廷說那話時的神色。
他望着李無廷,睫毛微動了下。
李無廷側目,“怎麽?”
寧如深回神,“陛下愛民如子。”
李無廷似想到什麽,神色微冷。
他眼睫一垂,漆黑的眼底映着寧如深,“朕也并非對所有人寬厚。寧卿可明白?”
寧如深點頭,“臣明白,比如一些孽子。”
李無廷,“………”
·
馬車終于行過鬧市。
車廂外漸漸安靜了下來,大概是行進了某條人跡罕至的巷道,只聽得車轱辘碾過青石板的聲音。
這一路上車帷都是放下來的。
寧如深早就憋得悶,這會兒便湊近車窗,掀了道縫往外看。
四周果然僻靜,長長的巷中都沒人經過。
他稍微大膽了一點,幹脆把整個腦袋都鑽出去透氣。
車廂內,李無廷看着只剩脖子以下的人:……
旁邊伺候的德全忙道,“寧大人,您挂顆腦袋在車外面,像什麽事兒呢!”
寧如深舒服地搭着腦袋,“沒事,不會有人經過的。”
李無廷目光沉沉,“你有考慮萬一有人不幸經過,看見這畫面是什麽感受?”
什麽叫不幸經過?
寧如深代入了一下,随即感嘆,“不虛此行。”
李無廷,“……”
李無廷,“滾回來。”
帝王發話,寧如深遺憾作罷。
他剛要将頭縮回去,馬車就拐出巷口。出了巷子正對着另一處街頭,只見幾名書生打扮的華服青年站在一間不起眼的客棧前。
幾人似有些遲疑和緊張,相視幾眼,其中一人還捂了捂腰間。
随後拉拉扯扯地快步進了客棧。
寧如深趴在車窗上看幾道背影消失其中,坐回了車廂緩緩回味。
現在恰逢會試前夕,他又戴着“考官”的身份。
難免要比平時敏銳一些。
“寧卿在車窗外都能待得樂不思蜀。”李無廷開口。
“臣,沒有的事。”寧如深随口應道。
似是覺得他的回答竟如此平凡,李無廷不禁看了他一眼。
寧如深這會兒正琢磨着事,暫時沒心思和李無廷捧哏。
那幾名青年形跡可疑,該不會是考生?
但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如果僅靠一點憑空猜測就驚動禦前,未免太小題大做。更何況萬一驚擾了原本無辜的考生,那豈不是誤人前程。
思緒流轉不過幾息之間。
寧如深很快有了決斷,“陛下,容臣在這裏下車。”
李無廷,“怎麽,還是喜歡車外的氣息?”
“……”
從剛才開始就在陰陽怪氣些什麽。
寧如深說,“臣想起要去附近買些東西。”
李無廷指尖在桌面點了兩下,随後朝外道,“停車。”
馬車穩穩停下。
“謝陛下。”寧如深說着要下車,又覺得自己這身緋紅的官袍太顯眼了一點兒,“陛下能否借臣一件披風……有點凍。”
李無廷看了他兩息,“德全。”
“是。”德全很快翻出件披風遞去。
寧如深往身上一攏,銀絲暗紋的玄色披風寬大厚實,幾乎蓋住了他的腳踝,應該是李無廷自己的披風。
他道了聲謝,匆忙跳下車去。
…
寧如深下了馬車。
侍衛請示,“主子,要走嗎?”
李無廷“嗯”了聲。
馬車緩緩起步,他頓了頓,還是掀開車幔朝外看了眼。
只見那道綽綽身影攏着披風閃身進了間客棧。
視線往上,落向客棧名:月仙居
李無廷目光一定,“慢着。”
·
寧如深跨入客棧門。
客棧店面不大,由于位置僻靜,采光也不算好。大堂中一半背着光,小二從臺後掀起眼皮,“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寧如深朝樓上望了望,“找人。”
小二便不再招呼,似習以為常。
樓梯上方隐隐還能循見些動靜。寧如深順着樓梯小心地跟上去,一直到了頂層五樓。
五樓長廊裏空蕩安靜,一排有好幾間房。
也不知那幾名青年去了哪裏。
他按着腳步聲挨個尋過,終于在盡頭的一間房門外聽見裏面隐隐透出的聲音:
“銀票備好了嗎?”
“備好了……題是真的嗎?”
“哼,你們若不信,大可不必來。”
一道年輕的聲音急了:
“大人莫怪,千兩銀票不是小數。更何況會試考題一向保管嚴密,只是想确認一下好安心。”
寧如深呼吸微斂。
還真是私下交易考題的!
很快裏面傳來窸窣一陣輕微的響動,好像是有人從屏風後起身,接着聽“咚”一道擲玉聲:
“可看清楚。”
“原來是……!”
原來是什麽?寧如深貼近門縫。
大概出于交易雙方對彼此身份的保密,門外并無他人看守。他湊近了點,想看看能不能從縫隙間看到點什麽。
但沒想到門扇年久有些松動。
他額頭剛碰到門,便發出一絲輕響:吱…
“誰!?”裏面警覺呵道。
寧如深心頭猛地一跳,轉頭要走。一只大掌突然從背後伸來,捂住了他的嘴——
“……!”
沒來得及反應,他便被帶進了斜對面的客房裏。
房門關上的下一秒,外面破門聲響起。
寧如深在屋中被人從身後捂着嘴,心頭狂跳,寬大的手掌幾乎将他半張臉都攏在掌心,背後緊貼的身軀高大溫熱。
他正驚得要掙,忽然嗅到一縷熟悉的淡香……
李無廷低頭靠近他耳廓,“別出聲。”
受到驚吓的心跳逐漸平複。
随之而來的是低啞的嗓音直鑽耳膜。
寧如深被锢在李無廷的胳膊間,混着淡香的熱息轟然籠罩上來。
他出不了聲,又條件反射地開始腰抖、耳朵熱。
作者有話說:
寧如深:不虛此行。
李無廷: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