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又被綁着
拾一說完,兩人似都震住了。
李無廷冷然沉眉,眼底情緒不明。
倒是李應棠回過神後,沒忍住把扇子一拍,愠怒道,“老賊怎敢!”
他怒完又反應過來,“……你進了相府?”
“是。”拾一不敢說自己是以賊的身份進去的,他磕了個頭,“請陛下責罰!”
李應棠深覺棘手,“陛下。”
先帝口谕就是崔家最大的保命符。
崔郝遠在外收拾得幹淨,罪證估計都藏在府中。就算暗中搜出什麽,也不好光明正大地拿出來;若是沒搜到暴露了身份,反倒讓李無廷處于被動。
除非一擊斃命,否則不可貿然出手。
李應棠正在心頭犯愁,便聽身側傳來一聲,“無礙,不過是提早了一個時辰。”
拾一驚訝擡頭。
卻見李無廷面色已恢複如常。
清冷的側臉映着背後大片簌白綻放的梨花,陽春時節透出一股肅殺,“錦衣衛聽令,調錦衣北鎮撫司——圍相府。”
…
丞相府,偏房。
寧如深雙手被縛在身後,靠着柴堆鹹魚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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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房太過偏僻,一點動靜也聽不見。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只能看見門窗外的光線一點點變暗。
暮色将近。
寧如深動了動四肢,有點後悔:
衣裳撕太開了,撲撲漏風,現在他的身子就跟殺魚的刀一樣冷。
李無廷怎麽還不來抄相府?
總不能抄家之前還要開個動員大會。
他獨自捱了會兒,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動靜。夾雜着細微的風聲,直沖着他所在的屋子而來。
寧如深心頭一動,擡眼望去。
下一刻,屋門被“哐”一聲推開。
一名身着禦賜飛魚服的錦衣衛站在門口,淩厲的眉眼在落向他時似乎愣了一下,緊接着握了握繡春刀,大步走過來。
“北鎮撫司指揮使尹照,見過寧大人。”
竟然是錦衣衛頭頭。
寧如深支着柴堆站起身。
他坐了太久,起身時還有些眩暈,垂頭間烏黑的發絲滑落到身前,襯得面色更加蒼白,“有勞尹指揮。”
尹照看得不忍,扶了他一把。
寧如深餘光瞥見飛魚服那厚實的布料,眸光似饞涎地動了動……
尹照,“……”
他将帶來的披風給人一搭,“是陛下的吩咐。”
披風擋住了春夜潮冷的寒意。
寧如深往披風裏縮了縮,有些意外,“多謝陛下。”
他又朝外望去,“其他人呢?”
“圍了相府,在府外待命。”
尹照說着壓下冷戾的眉,雷厲風行,“事不宜遲,我帶大人離開。”
寧如深點頭,又朝尹照示意自己腕上的麻繩,“尹指揮,這個。”
尹照利落地伸手扣上繩結。
寧如深,“幫我綁到前面去,記得把我磨的紅印子露出來。”
“……”
尹照頓了頓,朝人投去一道飽含千言萬語的目光,随後将那麻繩重新一綁,露出雪色中的一抹擦紅。
他長臂伸過,撈着心滿意足的寧如深飛速離開。
·
寧如深被帶着一路穿過相府。
府中家眷、下人都吓得躲進了屋裏,護衛則全部調去了府門外,路上幾乎沒遇到人。
臨近府門,尹照将他放了下來。
兩人遠遠站在一根院柱後面,尹照按住寧如深道,“先等等,一會兒再出去。”
寧如深轉頭,“怎麽,我的出場有你的一些小設計在裏面?”
尹照,“………”
尹照,“安靜看。”
寧如深配合地朝府門外看去。
只見沉沉的暮色壓着遠處的天際,相府內外燈火通明。錦衣衛整齊列在門外,和府中護衛兩相對峙。
崔郝遠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爾等鷹犬,也敢圍老夫的相府!可是忘了先帝口谕,想要欺師滅祖?”
寧如深觑向身邊的尹照,添油加醋,“他說你是鳥狗。”
尹照瞥眼,一言不發。
府外的錦衣衛也一言不發,只握緊了繡春刀。
崔郝遠見狀怒道,“好好好…老夫就同你們耗着。今天便是禁軍來了,也休想踏入這相府一步!”
話落,卻聽一道威嚴而清冷的聲線從府門外響起:
“若是朕親自來呢。”
整座府門前驀地一靜。
院柱後,寧如深微微睜大眼:李無廷?
透過層層護衛,只見一抹玄色的人影自錦衣衛之後現身,即使看不清神色,也依舊能感受到那懾人的氣勢。
竟是天子親臨。
崔郝遠猛地震住,“…聖上!?”
李無廷負手立在前方,“崔相好大的魄力。”
“老臣不知聖駕親臨,望恕罪。不過——”崔郝遠話頭一轉,“陛下這是何意?先帝早有口谕,除謀逆大罪……”
“崔相違背先帝口谕在先,那便一視同仁,概不作數。”
“老臣何時違抗過!”
李無廷目若寒星,“先帝口谕親封的佐政大臣也敢綁,崔相眼中可還有先帝?”
崔郝遠眼睛茫然地瞪大了。
先帝口谕親封的,佐政大臣……?
…
寧如深迎着風吃瓜,眼睛吹痛了都舍不得眨一下。他吃得正歡,就聽身側落下一聲“走”。
胳膊上一股大力傳來,他被尹照飛身帶了出去——
披風呼啦一響。
府門前的燈火映出了兩人的身形。
李無廷正和崔郝遠對峙,循着動靜擡眼一望。
只見攜風而來的人面如白雪,烏發淩亂。
玄色的披風雖遮住了身形,卻依然在翻動間露出下方破掉的緋袍,細白的腕子已被麻繩磨得通紅。
兩人目光在半空相撞。
寧如深眸光濕潤,眼尾燒紅,看着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神色十分凄豔。
李無廷有一瞬震動。
雖然早聽過拾一的回禀,卻遠不及親眼所見的沖擊。
他眉間難得染上了怒意:
殺人、掠財、謀害朝廷命官……崔郝遠,還有什麽不敢!
李無廷面色如霜,厲聲道,“敢對朝廷命官動用私刑,崔相真是一手遮天!”
“………”
崔郝遠看得呆住了。
他呆呆地瞅着寧如深,像是要把人瞅出朵花來,“不是、陛下,這人…寧學士?他什麽時候來我府上的?誰用私刑了?”
李無廷看他還敢狡辯,冷笑道,“不是崔相用的,難道是他自己用的?”
寧如深正被護送回李無廷身邊。
聞言垂頭拉了拉披風,輕輕一抖。
崔郝遠猛地覺出自己是着了道!
他目若泣血地盯向寧如深,仿佛在看仙人跳,“你…!好歹毒的心思!”
當朝唯一一位領“先帝口谕”的臣子。
三言兩語讓他“抗旨”的新帝。
好一出君臣相得!竟成了撬開他這銅牆鐵壁的利刀。辯駁已無必要,崔郝遠一口老血含在嘴裏,一手指着這對君臣抖抖抖……
李無廷卻不再看人一眼。只負手而立,肩寬背挺,似承載着頭頂的暮霭雲天。
他大掌一擡,“崔郝遠目無王法,違抗皇命,罪同謀逆。”
“北鎮撫司,拿人。”
嘩啦,煞氣凜然的錦衣衛一瞬沖入相府。
……
火光映亮了半邊暮霭。
丞相府內驚喚哀嚎聲一片,錦衣衛在府中毫不留情地翻找抓人。
寧如深裹着披風站在李無廷身後。
明熾的火光籠着李無廷冷硬的側顏,他靜靜注視着相府,眼底似醞了團暗火。
“陛下息怒。”
德全觑着帝王的神色,輕聲道,“崔相…奴才是說罪臣崔氏,雖然膽大妄為、犯下這等惡行,但總算是能憑此下罪了。”
李無廷冷意不減,“事到臨頭還想糊弄朕,朕看他崔家就沒把朕放眼裏!”
“哎喲,這不就被陛下收拾了?”
寧如深聽着兩人對話,頻頻側目。
他看李無廷渾身散發着冷厲的氣息,沒忍住開口,“陛下,這裏沒有旁人了,還要做得這麽真嗎?”
真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啊……
冷凝的氣氛一瞬被打斷。
李無廷和德全轉頭看來。
李無廷頓了頓,像是沒聽懂,“什麽?”
“臣知道陛下能懂臣的苦心。”寧如深欣慰地望向翻天覆地的相府。
一本本賬簿被搬了出來;奢靡的金玉首飾散落了一地;尹照一刀抽在崔郝遠老臉上,牽出一抹嗜血的冷笑……
欣賞完這副懲奸除惡大快人心的場面,他又朝李無廷湊了湊,将披風掀了個角,露出下面撕破的緋衣,
“也不枉我扯壞件衣裳,吹了一下午冷風。”
李無廷低頭看着他。
寧如深說完對上那雙沉靜的眼眸,矜持地邀功,“這事,臣辦得還不錯吧?”
“………”
漫長的沉默後。
李無廷眼睫輕輕一動,“嗯。”
·
相府的收尾工作交給了錦衣衛。
寧如深随着聖駕回宮,說是要讓他将事情再從頭禀明。
聖駕直接去了禦書房。
李無廷坐下後開始處理事務,寧如深衣裳還在撲撲漏風,先被帶去了偏殿更衣。
前來伺候的還是上次的小榕子。
破掉的衣衫被褪了放在一旁,寧如深換上一身雪色雲緞白衫,低頭束上腰帶,那枚玉扳指也被重新塞入腰間。
小榕子眼尖瞅到,頓時把腰弓得更低。
心說寧大人哪裏是禦前失寵,分明很得聖心!
寧如深換好衣服将披風也一道披上,轉身看小榕子快把腦袋埋到了膝蓋,“……榕公公,你在撿東西?”
那腦袋搖如撥浪鼓,“沒有沒有…寧大人請。”
搞什麽?寧如深眨了下眼,擡步去了禦書房。
禦書房中。
李無廷坐在禦案後,依舊是那身玄衣。
寧如深拉了下披風,俯身要拜。卻聽李無廷擡眼說了聲,“坐。寧卿受苦了,折騰不得。”
寧如深,“……”
上次這麽陰陽怪氣,還是在上次。
他掀袍在一側矮榻邊坐下,“謝陛下。”
李無廷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寧如深心頭打鼓:按理說抄了崔家,李無廷心情應該很好才對。但他看李無廷心情似乎好得不純粹,要好不好的。
就像李無廷現在的表情,要笑不笑的。
看得人坐立難安。
“陛下要聽臣禀報什麽?”寧如深開口破冰。
李無廷修長的手指搭着書頁,點了點,“寧卿是自己跑去相府的?”
寧如深點頭。
“衣裳是自己撕的?”
寧如深又點頭。
“繩子也是自己綁的?”
“……”這倒不是。但寧如深已經答應不會出賣拾一,索性一并認下,“是臣自己綁的。”
至于錦衣衛是怎麽發現的,他也不清楚。
“呵。”李無廷突然冷笑了一聲,将書冊一扔。他起身走到了寧如深坐的矮榻前,垂眸看過來,“自己綁的?”
“朕倒不知寧卿還有這種技巧。”
寧如深仰頭對上那道目光,“……臣是有些天賦異禀。”
李無廷視線順着他的五官一路往下,落在那截纖白的脖頸上,小巧的喉結似緊張地顫了顫。
李無廷忽地伸手——
咻,披風的系繩被一把抽掉。
銀絲暗紋的玄色披風自寧如深肩頭滑落一半,纏搭在雪色的外衫上。
李無廷将系繩扔在一旁矮幾上,好整以暇,“綁。綁給朕看看。”
寧如深,“………”
他看了眼系繩,又看了眼李無廷,“其實——”剛動了動唇,拾一的身影又浮現出他腦海。
他想起拾一蜷成一團的樣子……
想起拾一那雙二十出頭的大眼睛。還這麽年輕,人生才剛剛開始……
寧如深潤了下幹澀的唇。
随即硬着頭皮拿起系繩來,“是,臣這就綁給陛下看看。”
…
李無廷站在他跟前無聲看着。
德全不敢出聲,內侍宮女也不敢出聲。
禦書房裏一時只有寧如深翻來翻去折騰的細微聲響。深色的系繩纏着手腕,穿來繞去就是松松垮垮,不得要領。
寧如深繞了半天,都快翻出花繩來了。
左右綁不牢實。
正當他拽着系繩的一頭琢磨着該從哪兒下嘴的時候,一只手突然伸過來,拽着繩頭一拉——
“唔…”繩圈一瞬收起,倏地縛住了他的雙手。胳膊被扯過,懸在了半空。
修長如玉的手指猝然一彎,映着光有些晃眼。從手腕到袖擺都是一片霜白,更顯得腕間那抹殘紅刺目而暧昧。
玄色系繩自他手腕一路纏過指縫,勒出一道淺印直沒入李無廷的掌心。
寧如深擡眼看去,正對上李無廷那張清俊冷峭的臉,
“寧卿可是需要搭把手?”
一截流蘇正好從李無廷掌心虎口處耷下。
寧如深感覺手心被流蘇拂着,手指又碰到了李無廷的,一片溫熱。
他稍稍動了動手腕,點頭誇贊,“陛下這一搭,搭到臣心坎裏去了。”
李無廷不冷不熱地哂了聲。
兩人正維持着這個微妙的姿勢,突然聽見禦書房外傳來明朗的喚聲:
“皇兄!過幾日的春狩,臣弟也想去!”
軒王的聲音跟着攆過來,“景煜,不可大呼小叫、狼奔豕突,陛下在忙正事!還有本王也想去……”
兩人轉瞬就攆到了門口,話音一止。
寧如深感覺腕間力道似輕晃了一下,他循着聲音轉頭看去。
安靜的空氣中,幾人目光交錯。
李應棠看着禦書房裏的情形,眨了眨眼。
六歲的李景煜也眨了眨眼。
寧如深雙手懸在半空,盡量自然地開口,“微臣見過兩位王——”
下一秒,李應棠便一把捂住了李景煜的眼口,攜着人速速退去,“走了景煜,別看、別看…你還小。”
李景煜,“唔唔唔嗯嗯嗯唔唔!”
李無廷,“………”
作者有話說:
李應棠:陛下在辦正事!
李景煜:讓臣弟也康康!
看完……
李應棠:O.O
李景煜:o.o
*非正經朝堂權謀!崔家不是徹底狗帶了,但也帶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進入歡樂的春狩篇,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