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水文站
雜木河清淩淩地流淌在她面前。
從研究院到水文站,也就三個多小時的路程,鄧朝露走得并不累。正午的陽光照在天險嶺下那年代久遠的一院平房裏時,鄧朝露的步子邁過了吊橋。她聽到一陣笛聲,心裏一陣喜,那是路伯伯吹出的。很快她的心又暗下來,因為那笛聲是凄凄婉婉的《蘇武牧羊》,一個人的流放與絕世愛情,從西漢飄來的華美的絕望。
一只狗從山下的小院裏沖出,四只腿發着歡兒,嘴裏汪汪叫,奔幾步忽然停下,又掉轉身沖院南邊林子裏的聽山石前奔去。狗叫黃黃,是路伯伯忠實的伴,它是去叫路伯伯了。不大工夫,黃黃咬着路伯伯的褲腿,搖着小尾巴跑過來,沖鄧朝露搖頭擺尾。鄧朝露一把抱起黃黃,又是親昵又是歡喜,親熱了一陣才沖路波說:“路伯伯好。”
路波認出是露露,兩只手興奮得不知往哪放,上上下下瞅着鄧朝露,瞅半天,聲音發着顫兒說:“怎麽又瘦了,你這丫頭,老是不好好吃飯。”
鄧朝露俏皮地一笑:“哪有瘦嘛,都成小胖豬了。”說着又在黃黃頭上親昵地貼了下臉。“黃黃,告訴姐姐,跟爸爸淘氣沒?”黃黃汪汪叫幾聲,看看路波,再看看鄧朝露,羞澀地搖了搖頭,把頭鑽在了鄧朝露懷裏。
“你咋來的,沒車?”路波朝河的方向望去,順河而下是一條路,那路一直延伸到山下,延伸到谷水城。可路上幹幹淨淨的,一點塵埃也沒有,更看不到車輛的影子。
“走來的,昨天就出發了。”鄧朝露說。
“不會吧?”路波訝異地望住鄧朝露,又問,“昨晚住哪,山下?”
“毛藏城,天亮搭三碼子,到紅溝河下的。”鄧朝露撒了個謊,沒把山上住宿的事說給路波。路波跟山上的範院長有矛盾,昨晚範院長跟鄧朝露說起過路波,是看完那些游走的燈火後,範院長說睡不着,最近老失眠,不如再坐會兒?外面風很大,吹得人站立不住。鄧朝露也不想睡,跟範院長到了辦公室,兩人又拉開了話頭。談起路波,範院長無不憂心地說:“你路伯伯變了,一蹶不振,再也不是以前那個路工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壞毛病,成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攪和在一起,幹些莫名其妙的事。”鄧朝露正要驚訝,範院長又說:“也怪不得他,他這一生,遭遇的不公實在是太多了,沒倒下就算大幸。”
“他們那個時代,都一樣。”鄧朝露無不感慨,心裏其實對路波是有袒護的。
“也不,盡管都遭遇不幸,但有些人留的傷痛不重,能緩過勁來。你路伯伯留的傷痛太重,況且他這一生……”範院長說一半,不說了。鄧朝露的心狠狠響了幾下,範院長隐去的話,她都懂,她怎能不懂呢?路波一生未娶,他“文革”中失去的愛情,還有關于他和戀人的種種傳說,一直是同行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只是這些年人們不大說了,揭人傷痛有點殘忍,不過太多的人還是在替他扼腕。這陣鄧朝露忽然想起昨晚範院長的話,不由得就深情望過去。
路波比以前更憔悴更顯老了,上次見時鬓角頭發還沒那麽白,眼角皺紋也沒那麽深,現在居然兩鬓花白了。一個人咋就老得這麽快?
“秦老還好吧,身體怎麽樣?”路波邊走邊問,有人出來跟鄧朝露打招呼,鄧朝露微笑着點頭,完了沖路波說:“他身體也不是太好,剛剛住過院,還沒恢複呢。”
“一晃都老了,年齡不饒人啊。”路波嘆了一聲,伸手捋捋稀疏而又花白的頭發。鄧朝露一眼就望見了那個傷疤,心裏咯噔一聲。
那傷疤是為她留的。大四那年,鄧朝露來水文站實習。那個夏天雨格外的多,天氣像個脾氣古怪的孩子,幾分鐘前還烈火驕陽,突然間雷聲一響,就把黑壓壓的雲滾來,緊跟着就是瓢潑大雨。雜木河水那一年也是不斷地上漲,水勢兇猛,下游水庫不斷告急。有天鄧朝露自己坐着羊皮筏子去河中測數據,一連測了三個點,往第四個觀測點去時,天上突然響來滾雷,緊跟着天就變了,還沒劃到觀測點,大雨就瓢潑而下。第四個觀測點離水文站很遠,等路波聞訊趕來時,羊皮筏子已被突然暴漲的河水沖出老遠,鄧朝露掌握不住,接連發出驚恐的叫聲。路波在河邊大聲喚她,告訴她怎麽控制皮筏子,站裏的人全都沖出來,緊張地看着她。鄧朝露慌張極了,雙手早已不知道做什麽,只是一個勁地叫。又一股洪水沖下,羊皮筏子連着颠幾下,翻了。
鄧朝露那天被咆哮的河水沖出十幾丈遠,惡浪打着她,根本就翻不起身來。洪水如同猛獸一樣,将她孱弱的身體吞了進去,而且沒打算再吐出來。人們都說,那天要不是路波,鄧朝露就沒命了。母親鄧家英也說,是路伯伯撈回了她一條命。路波頭上那塊傷疤,就是為她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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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波的确病了。看到桌子上還有床頭放的一堆藥瓶,鄧朝露就知道,路伯伯的身體正被疾病困擾着,情急地走過去,抓起藥瓶,總感覺母親在瞞着她,路伯伯也在瞞着她。看完幾個藥瓶,心裏松下來,原來還是老病,并沒她想的那麽可怕,便沖路波笑了笑。
“你這丫頭,就是鬼多,瞎看什麽呢?”
“你們合着瞞我,我得監督一下。”鄧朝露扮個鬼臉,忙着幫路波整理屋子了。路波的屋子太亂,亂得幾乎讓人無法插腳,這人一生都沒把自己整理幹淨過,永遠活在亂中。鄧朝露每次來,頭件事就是替他打掃衛生。
不斷有人進來,跟路波說事。有認得鄧朝露的,就熱情打招呼,認不得的,稀罕地看她兩眼,聽說是站長侄女,啧啧兩聲出去了。雜木河水文站是流域裏建站時間最長的水文站,又處在石羊河最上游,地位自然不一樣,工作人員也比其他站多。路波給鄧朝露倒了杯水,讓她歇會。鄧朝露說不累,她是被屋子裏的亂象弄得着急。
收拾完屋子,鄧朝露坐下來,盯住一幅畫一樣盯住路波。路波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說:“傻看着幹什麽,你媽讓你來的?”
“我自己來的。”鄧朝露愉快地應了一聲,見床頭櫃一片淩亂,走過去收拾。路波突然說:“那兒你別動。”鄧朝露停下手,想退回來,卻又好奇地往前走兩步。她看見一個相夾,扣在床頭櫃上。路波這裏的東西她都熟悉,這個相夾卻是陌生的,帶着古舊,忍不住就拿起來,照片是二十世紀的,一位中年婦女跟一個年輕女子的合影。中年婦女留着短發,那個時代的幹部頭。跟她依偎着的年輕女兒一張白淨秀氣的臉,鼻梁挺高,兩只眼睛黑黑的,非常有神,鼻梁右邊有顆黑痣,兩條長長的辮子甩在身後。
鄧朝露沒見過這兩個人,一時好奇,問了句:“她們是誰啊,看上去很親切。”路波臉色陡地一暗,走過來要過相夾,一言不發地又扣在那兒。再坐下時,兩人就都不說話,鄧朝露心裏忐忑,那兩個女人是誰,她們跟路伯伯什麽關系?路波也像是沉浸到某樣東西裏了,一時顯得茫茫然然,忘了身邊還坐着鄧朝露。
母親的電話是下午三點打來的。研究所有急事,找不到鄧朝露,就将電話打給鄧家英。鄧家英也不知道女兒去了哪,問來問去,才打聽出女兒到了雜木河。
“怎麽不打招呼就走呢,你這孩子。”鄧家英說。鄧朝露說我想路伯伯了,過來看他。母親說看你路伯伯是應該的,可你應該跟單位請假啊,這樣下去怎麽行?母親照例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聽上去很教條,也很正統。鄧朝露覺得沒勁,她們那一代人怎麽就那麽守紀律呢?于是說:“他們有意見咋的,大不了炒我鱿魚,我還不想幹下去呢。”
“亂說!”鄧家英批評了一句。過一會,鄧家英又說:“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怪不得教授要發火,你馬上給教授打電話,先做檢讨。”
“山上沒信號,我回去跟他們解釋。”鄧朝露搪塞道。路波也說:“單位受委屈了,這個秦老頭,他就不能通融一下啊。”說着要給秦繼舟打電話解釋,鄧朝露攔住了路波。
鄧家英有點不高興地挂了電話。就在這時候,院子裏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緊跟着就響起喊叫路波的聲音。
“路老頭,路老頭,今天咋沒吹笛子呢,一路聽不到你的笛子,心裏慌啊。”
路老頭這個稱謂讓鄧朝露很不舒服,擡眼望去,見來的是一群怪模怪樣的人,一個個面黃肌瘦,頭發淩亂,身上衣服也髒兮兮的,看那不講“規矩”的樣子,就知道遇着了“笨波”。
關于“笨波”,毛藏高原有許多說法。最早的“笨波”其實是高原上漢人派往藏區的“使者”,毛藏高原是一個藏漢混住的地方,一大半地方尤其雪山下的草原,居住的都是藏胞,但在草原的四周還有毛藏城內,卻住着大量的漢人。漢人一開始是想跟藏胞友好的,就派使者去跟藏胞交流,熟悉他們的生活方式、勞作方式,從他們手裏換得牛羊和酥油。後來這些“使者”喜歡上了“把窩”,感覺“把窩”們很神秘,上知天文,下通地理,還能用神靈的語言跟萬物說話。漢人們就把他們當成了神,很虔誠地跟随在他們後面。再後來,漢人中就有人冒充“笨波”了,他們把這當作一門營生,用來養家糊口,也用來騙得女人和財物。他們說自己會觀天象,能知道別人的生老病死,還能知道這高原上發生的大事。漢人們簡單的腦袋很快相信了這些,将他們看成比“把窩”還神奇的人。家裏有了病人,要請這些人去“醫”,墳裏沒了風水,要請這些人去添,村裏出了怪事兇事,要請這些人出來化解、禳眼。于是這片天空下就有了他們活下去的土壤,幾代人後,這些人在漢人中就很有威望了,成了漢人的精神領袖。
那場大運動中,漢人中冒充“笨波”的和藏區裏真正的“把窩”遇到了同樣的命運,他們都被打成牛鬼蛇神。當年修水庫,五類分子隊伍中就有這些人,鄧家英一度還領導過這些人呢。洛巴的父親當年就是水庫上挨批挨得最兇的人。時過境遷,這些人又活躍起來,不過,他們的行為還有德行遠不如以前那些人了。這些人喜歡煽風點火,喜歡造謠生事,沒事幹時總愛聚在一起,搬弄是非。他們占着藏人的便宜,暗地裏又說着藏人的壞話,還偷藏人的牛羊,在聖潔的瑪尼堆上屙屎屙尿。到了漢人中間,他們又學着“把窩”們的腔調,裝神弄鬼,制造是非。他們的行徑氣壞了“把窩”,一段時間,毛藏草原上真正的“把窩”跟他們關系煞是緊張,洛巴的父親臨死時就提醒自己的同伴,千萬別上他們的當,別把他們當成自己人。洛巴也奉行着一個原則,絕不跟這些人來往。可是河流給了他們機會,讓他們輕而易舉就修複了跟“把窩”們的關系。如今,他們俨然成了草原和雪域的代言人,成了流域裏救世主般的角色。
因為這些人太會利用矛盾了,他們看清楚一點,上下游之間,漢人與藏人之間,最大的矛盾其實就是河的矛盾。雪山之下草原之上的藏人一直認為天空是他們的,雪山是他們的,河流當然也是他們的。但下游的人不這麽認為,他們認為河流的水流到哪就算哪,根本不該固定給誰。他們的祖先就是喝這河水長大的,輪上他們,當然也得喝,他們有權開荒,有權拿河水灌溉農田,有權用河裏的水為他們造福。總之,他們比上游還有理。矛盾越深,這些冒充“笨波”的人就越高興,他們有時充當說客,和解着這個矛盾,當說客不頂用時,他們故意制造矛盾,讓上下游的人更加仇視。
“這是一夥利欲熏心的人,他們是真正的魔鬼。”青年洛巴曾說過。鄧朝露雖然對這些人不了解,但心裏卻充滿鄙視。但凡對河抱有別的企圖的人,都不能算河的守衛者,充其量是一夥陰謀家,這是鄧朝露的理解。
路波聞聲走出去,臉上綻開會心的笑。“來了啊老于,來了啊五羊。”叫老于的和叫五羊的立刻走上來,抓住路波的手,很神秘地說:“聽說了嗎,上游放水的事沒弄成。”路波哦了一聲,回頭瞅了眼屋子,見鄧朝露沒跟出來,其他屋子的人也沒探出頭來,拉着老于和五羊的手說:“外頭說,到外頭說。”
一行人就朝外頭走去,坐在了路波常坐的那塊聽山石前,七嘴八舌談論起來。
他們談論着下游的水荒,說到了沙湖也說到了龍山。老于是個光頭,頭上肉很少,同夥們都叫他于幹頭。這些人裏最是于幹頭聲音大,說起話來唾沫橫飛。五羊個子矬,還不及鄧朝露高,兩只眼睛長成一條縫,他是屬羊的,生下時家裏很窮,爹媽拿他換了五只羊,等于是賣到了藏區給別人家當兒子,因此就有了五羊這個名。這人說話聲音很怪,滋啦滋啦的,啞,又不像啞,一團羊毛塞嗓子裏,把聲音弄變形了。
鄧朝露有點傷感,還真讓範院長說對了,路伯伯跟不三不四的人來往,不只是來往,興頭還很大。她往外頭去了兩趟,沒到聽山石那邊,見路波跟那些人說得眉飛色舞,心裏就呼呼來氣。這麽遠跑來看他,竟然把她一個人放辦公室,他倒好,跑去跟人家侃大山了。鄧朝露想把路伯伯吼回來,又不敢,只能自己跟自己生氣。後來她安慰自己,興許路伯伯不是那樣的人,是別人亂說呢。這些假“笨波”們雖然讨厭,但也不見得就不做正經事,沒準路伯伯跟他們,還真有正事呢。這麽想着,心裏好受了些,再次回到屋子裏,感覺有點困,想睡一會,還沒到床上,忽然又看見那相夾,忍不住拿起來,捧着仔細看。看着看着,腦子裏突然跳出一想法。
照片上這年輕女子,莫非是路伯伯當年那位?
天呀,真笨,咋沒想到這層呢。
鄧朝露一下興奮了,将相夾抱得緊緊的,生怕一不小心,相夾上的人就溜走了。關于路伯伯的故事,鄧朝露很早就聽過,路伯伯是在修水庫那一年被打成右派的,那一年路伯伯二十多歲,比母親大,跟導師秦繼舟差不多。聽說是在修龍鳳峽水庫的第三年,跟他心上人分手的,之後就再也沒見過。母親說,那個人在路伯伯被打成右派後,想方設法營救過路伯伯,可惜那年月,誰也營救不了一個右派。也有說是路伯伯被強行改造後,她也被戴了帽子,成了牛鬼蛇神,日子過得相當艱難,跟路伯伯見一面都不能。還有說是她長得異常漂亮,美貌害了她,被造反派頭頭強暴了,受不了那份辱,死了。總之,是個傷心的故事。等幾座水庫修完,路伯伯再去找時,她家裏已沒了人,父母遠走老家河南,什麽信息也沒給他留下。路伯伯不相信心上人死了,堅決不信,他等啊等,等得那個癡喲,讓誰都感動。
直到現在,他還在等。
上輩人總有那麽多故事,路伯伯有,母親鄧家英有,導師秦繼舟也有。那些故事裏盡管是淚,是血,可他們有。鄧朝露好不嫉妒,她自己,卻連一個故事也沒。
抱着相夾,撫摸着,鄧朝露感到十分的親切,要是路伯伯真能将那個人找到,該多好啊,真好。鄧朝露發出甜甜的笑,似乎路伯伯已找到了那個人,找到了一世的愛與珍藏。她将照片貼臉上,貼得那麽緊,那麽溫暖。後來,她抱着照片睡着了,似乎沒有哪一次睡得比今天更香。
醒來時,天已完全變黑。雜木河的天黑得要比省城早,一旦黑了,天就嚴嚴實實裹住了一切,不像省城銀鷺那麽白黑不分。鄧朝露感到餓,肚子咕咕叫,她是被餓醒的,到水文站後還一嘴沒吃呢。睜開眼見路波坐床前,靜靜地看着她,目光慈祥、專注,像兩束月光,溫柔地覆蓋着她。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卻沒說,有點眷戀地賴在床上,不想很快起來。
“餓壞了吧,飯菜都熱了好幾遍。”路波輕聲說。
鄧朝露嗯了一聲,不太明亮的燈光下,她看清路伯伯的臉。這張臉先是朦胧着,爾後清晰,爾後生動,接下來,就慈祥得讓她想流淚了。她居然是一個受不住溫暖和關愛的人。她沖路波說:“我餓了,好餓。”“快起床,你睡了大半天,我問過山上,你昨晚一宿未睡。”路波說着,起身幫鄧朝露熱飯。
糟了,終還是讓他知道,昨晚她是住在白房子那邊的。
鄧朝露不大自然地笑笑,披衣下床。
山上終年是生着爐火的,甭看外面熱,又是夏季,可一到晚上,寒冷就鑽進夜的每一個毛孔,把山上弄得跟秋冬沒啥兩樣。山上的人們終年離不了爐火,只有圍着爐火,他們才踏實。
路波在爐火上熱菜的時候,鄧朝露已經洗完臉,乖巧地坐在火爐前。路波看着她吃。飯菜很豐盛,有他們養的雞、山兔,還有魚,也是站前小魚塘裏養的。路波當站長後,在院前院後辟出不少地方,種菜,種花,養雞,把水文站弄得跟小莊園似的。曾經他還在聽山石那邊辟出一塊空地,異想天開想伐樹為自己蓋座小院子,被上級知道,狠批了一頓,那個美好的計劃便擱淺了。
路波不停地給鄧朝露夾菜,一個勁勸她多吃,邊勸邊問:“味道不錯吧,我親自下廚炒的。”鄧朝露陶醉道:“我早就嘗出是你的手藝了,真香,好久沒吃到這麽香的飯菜了,這魚我最愛吃。”
“多吃點多吃點,看你瘦的,這個老秦頭,把我閨女瘦成了這樣。”
鄧朝露心裏湧上一股溫馨,路波一直拿她當親生閨女,小時候她挨了母親的打,路波會很憤怒地追到母親那裏,聲讨鄧家英:“你狠什麽啊,長本事了是不,敢打我閨女,這次帶回去再也不讓你見。”鄧朝露真就讓路波帶去幾次,還真是不讓鄧家英見,氣得鄧家英逢人就罵:“讓他白叫幾聲閨女,還當真了,搶去不給我還回來。”就有人勸:“讓他帶段日子吧,他對小露是真好。”鄧家英會說:“真好假好我分得清,問題是他老搶走我閨女,将來閨女真拿他當親爸,讓我咋辦?這個老路,做事沒個正形。”就有人開玩笑說:“那正好啊,你們倆一個不嫁,一個不娶,将來一個當爹,一個當媽,不就啥問題也沒了。”聽到這話,鄧家英并不急,也不臉紅,只是說:“人家心裏有人啊,你們可別亂點鴛鴦譜。”不明白的人還以為,鄧家英心裏真有想法哩,其實不,他們兩個那份心都死了。有時候他們像兄妹,有時候像同事,更多的時候,卻像兩個孤兒,兩個老孤兒。
鄧朝露很快填飽了肚子,肚子一飽,說話就有勁,興趣也來了,一氣跟路波聊了許多。包括她們研究所的事,也跟路波說了不少。路波聽得津津有味。他不在乎鄧朝露說什麽,就在乎她說,說什麽他也愛聽。一老一少聊了半晚上,後來路波說:“我跟你媽商量了,打算調你去別的單位,不幹這行了。”
“為什麽?”鄧朝露一下睜大眼睛。她是對這行有些怨言,尤其現在,但真要讓她離開,還是感到很吃驚。
“不為什麽,這行沒啥幹頭。”路波輕描淡寫道,好像在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那可不行,我舍不得我的專業。”鄧朝露急了。
“現在還有專業?”路波怪怪地丢下一句,見鄧朝露瞪眼,幹笑兩聲道:“收拾收拾睡覺吧,我去客房。”走門口又回來,拿起那個相夾,沖鄧朝露丢下一個模棱兩可的笑,走了。
鄧朝露就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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