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錢多多的心被徐聞方才那一笑攪亂了, 還陷在混亂的思緒中, 倆人乘坐着電梯一路來到4樓, 彼此竟一反常态沒有說上一句話。
偌大而光亮的走廊裏, 不時會出現一兩個護工推着輪椅上的精神不佳的老人往外頭走去。
若是仔細打量一下周遭的環境, 你會發現這裏不僅居住環境優雅, 連設施都十分齊全,最難得的是, 綠灣療養院還專門配備了若幹的專業醫生與護士, 若是病人出現問題, 可以第一時間得到及時的治療, 而不至于耽誤病情。
倆人在走廊轉過一個彎後,一直保持緘默的徐聞憂心忡忡地開口道:“多多,我母親她精神有問題,萬一她說錯了什麽話, 希望你不要介意。”
錢多多一愣,思緒回籠, 随後她讪讪一笑, “沒關系,我不會介意的。”
精神病人本來精神就有問題, 說話不正常本就是平常事一樁, 沒什麽大不了的, 反而若是一個正常人去跟一個精神病人計較她是否說錯話,那才不正常。
“對了阿聞,伯父也在這裏嗎?”
綠灣療養院的費用那麽高, 光是供養一個人就足以讓一個普通工薪階層感到壓力山大,若是兩個人,她簡直不敢想象阿聞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徐聞淡然一笑,瞳孔中透出幾分淡淡的諷刺,“也在,我父親他……離不開我母親。”
錢多多眼珠微滞,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阿聞這話好像另有深意。
“多多,前面就是了。”徐聞垂頭,溫和的笑容中帶着幾分疏離。
錢多多順着他說的方向一看,右側一扇棕色大門映入她眼簾,只見大門上還挂着一個醒目的門牌號——427。
“是這兒嗎?”她再次确認。
“對。”徐聞語畢,把手放在門把上向下一摁,門,開了。
錢多多向前邁了一步,微微探頭與裏頭的人打招呼,“伯父伯母好,我是阿聞的朋友,今天是特意過來探望你們的。”
裏頭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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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療養院并不是那種幾人同居一房的簡陋的療養院,反而更像是獨棟公寓那種,裏頭最低配置都有一房一廳,因此她們只能算得上是站在玄關處喊人。
“阿聞,你說他們是不是在房間裏聽不到?”錢多多側身仰頭問徐聞。
徐聞沒有推測的打算,大步一邁,直接走了進去。錢多多見狀,也慌忙跟了上去。
穿過玄關,徑直來到客廳,客廳布置還是挺溫馨的,裏頭的家私應有盡有,裝修主要以暖色調為主,沒有一般療養院那種冰冷感,反而有種家的感覺。
難怪一年要30-40萬,她都想住進來了。
錢多多在心裏嘟囔了2句不到,客廳右側緊閉的房門走出一個身材削瘦,目光銳利的白發男人。
男人五官甚是好看,挺鼻薄唇、劍眉斜飛入鬓,一身英氣并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有所折損,成熟男性獨有的魅力在他身上展露無遺。
看來,阿聞身上那股若隐若現的英氣就是遺傳自伯父了。
錢多多暗自思忖。
頓了一會,發現現場誰也沒有說話,氣氛一度尴尬得很。
“伯父好。”錢多多率先打破了眼前的僵局,并把手中提着的水果提了出來,“來得匆忙,沒有來得及準備禮物,希望伯父笑納。”
男人也就是徐父的目光如同醫院的x光線,在她臉上細細掃射了一番,最後緩緩點頭。
“父親,母親在房間?”徐聞輕聲問道。
徐父眼眸一沉,警惕之色浮上他的臉龐,“她在睡覺,不要打擾她。”
這話聽着不像解釋,更像是一種警告。
錢多多覺得他們父女的相處方式怪異得很,完全沒有普通家庭那種親昵與溫馨,反而像仇人。
她提出去的水果徐父遲遲沒有上前接過,懸在半空中的手這時伸也不是,縮也不是,尴尬極了。
幸虧徐聞看出了她的窘迫,自行把她提出去的水果袋子接了過去。
“今天天氣挺好的,父親不打算帶母親出去散散步嗎?”她拎着袋子,不疾不徐邁着優雅的步伐來到客廳一旁的開放式廚房,慢條斯理地清洗起袋子裏的水果。
徐父沒回話,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她的動作,仿佛對自家女兒的一言一行充滿了懷疑。
錢多多一個外人杵在原地,也不好搭話,尤其徐父表現出來的态度更是讓她感到無所适從,只覺得自己手腳哪放都不正常。
“她在睡覺。”徐父又冷冷地重複了一遍先前的話。
徐聞勾唇一笑,“我知道,父親不必擔心我會打擾母親睡覺。”說話間,她把清洗好的葡萄放進了水果盤中。
徐父淡淡瞥了眼徐聞,轉身,正要往房間走去時,徐聞又開口了:“父親,你小時候不是教我做人要有禮貌嗎?怎麽今天見了我的朋友一聲招呼也不打?”
徐聞的聲音仍舊那麽輕柔,只是話語中的意思卻刺骨得很,讓人容易心生不快。
錢多多怕徐父會生氣,連忙說道:“我沒關系的,伯父有事先忙吧。”
徐父的轉身,目光落在錢多多的小臉上,逡巡了好一陣,不肯錯過她臉上絲毫的表情變化,而後他淡笑着問道:“朋友?你确定嗎?”
他的話好像對錢多多說的。
錢多多眨了眨眼,半響才明白他的意思,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她鄭重其事地說道:“當然,我們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徐父在獲得錢多多的答案後,饒有興致地看向了剛好關掉水龍頭的徐聞。
徐聞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眼神冷了不少。
“呵,朋友。”徐父搖了搖頭,嘴邊一抹諷意一閃而過。
“阿庭。”
房間裏傳來女人嬌滴滴的叫喚聲,聲音中夾雜着迷茫與不安。
門口處的徐父一個箭步沖回房間,只留下徐聞與錢多多在原地。
“阿聞,你要進去看看嗎?伯母好像醒了。”錢多多忐忑地問她。
從徐父對待她的态度來看,徐父貌似并不歡迎她,而且……好像連阿聞也不歡迎。只是,如果一開始便不歡迎,為何昨日又要來電讓阿聞過來療養院探望伯母。
還是說,這僅僅是因為她的不請自來才會引起一系列的反應。
徐聞端着水果盤,慢悠悠地放置在沙發旁的茶幾上,并對她招了招手,“多多,過來。”
錢多多猶豫地回頭瞅了瞅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笑得并無異色的徐聞,一時拿不準主意,“阿聞,你真不進去看看伯母嗎?”
徐聞不僅沒有進房間的打算,反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對她眨了眨眼,“沒關系,她待會就出來了,多多過來陪我先坐一會。”
她纖細的五指輕輕拍了拍柔軟的沙發墊,示意她過來。
錢多多頓了一會,移步到她身旁坐下,徐聞言笑晏晏地摘了一顆葡萄給她,“多多,喂我。”
錢多多聽話地接過葡萄,開始剝皮,剝了兩三下,猛然想起她含着自己手指時那股炙~熱的感覺,心髒劇烈跳動了一下,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
“多多?你怎麽停了?”徐聞的頭半側,單手支撐着半邊腮子,目光溫柔纏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錢多多仿佛被她的目光燒到了般,捏着葡萄的手指一用力,葡萄汁從葡萄中噴灑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個半圓的弧度,而葡萄被她捏到底部已成一片薄薄的“果皮”,失去了拿捏的部分,果肉很快從她手中掉落,“咕嚕咕嚕”的一路滾進了茶幾底。
她慌忙低頭彎腰去撿,不知是心有靈犀的緣故還是怎的,徐聞也在同一時間低下了頭,倆人的額頭在茶幾邊上碰在一起,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阿聞,你沒事吧?”她皺着眉,眯着眼,第一時間忍着疼痛詢問徐聞是否有被自己撞傷。
徐聞眼睑低垂,濃密的黑睫毛半掩着她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下,那張殷紅如花的唇瓣吸引了錢多多的注意。
她怔怔地望着她,忘了思考,忘了反應,腦袋一片空白。
“多多,我疼。”
徐聞發出低低的嬌~吟,翦水秋瞳閃爍着疼痛的信號,錢多多一驚,忙擡手撫上她的額頭,緊張地追問:“是撞到這了嗎?”
徐聞點頭,然後身子一軟,倒在錢多多身上,“多多撞得我好疼。”
錢多多白皙的小臉蛋瞬間被緋紅色侵占,連耳根都紅得不行。
阿聞說,撞得她好疼……
噗呲噗嗤!!!
她瞬間感覺到自己的腦袋上方出現了三道蒸汽,它正瘋狂地叫嚣着,宣洩此刻腦袋裏的打滿了馬賽克的黃色廢料。
“多多,你的臉怎麽紅紅的?是不是發燒了?”徐聞擡起手,在她臉龐上輕輕用指腹暧昧地摩挲着。
噗嗤噗嗤!!!
蒸汽來得更加兇猛了,小臉從緋紅變成了嬌豔欲滴的赤紅,紅得仿佛就像滴血一樣。
“阿、阿聞,別亂摸。”
錢多多被徐聞蟻咬似的碰觸感到渾身不對勁,她慌亂之下捉着徐聞的手腕,趕緊放回她大腿上。
“多多……”
徐聞不滿地叫喚着錢多多的名字,忽然,“阿聞你終于來見媽媽啦。”
一道驚喜的女聲打斷了倆人的對話,緊接着,錢多多只見一個長發女人飛撲而來,把伏在錢多多身上的徐聞緊緊擁住。
她愣在當下,呆望着沙發上緊擁在一起的倆人,心裏驀然湧起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
“阿瑾,阿聞的朋友還在這,不要對她摟摟抱抱,別人會笑話她的。”徐父一改先前的警惕與嚴肅,笑得溫柔極了,仿佛與先前的人不是同一個人。
錢多多驚訝地睜大了雙眼,久久無法回神。
許是她的目光存在感過于強烈,徐父用餘光回視了她一瞬,随後舉步向前,把徐聞身上的徐母小心拉開。
徐母被拉開後錢多多才真正看清了她的容顏,徐母長得很美,就算年紀不小了,卻像瓷娃娃似的,絲毫沒有留下被歲月侵蝕的跡象,她的五官每一處都完美得就像精雕細琢的美玉,光是站在那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與徐聞有7-8分相像,倆人站在一起完全不會讓人懷疑彼此之間的血緣關系。不過她身材嬌小,骨架偏細,身高看着約莫與她差不多,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還有股與徐聞如出一轍的柔弱美感。
也難怪徐父會對徐母這般溫柔,這般緊張了。換成了她,估計也一樣。其實仔細回想一下自己對徐聞的态度,不也正是另一個翻版的徐父麽,只是她表現得沒有那麽明顯罷了。
“阿聞的……朋友……”
徐母轉頭,迷茫的目光落在錢多多身上。
錢多多立即起身,恭敬地向徐母打招呼:“伯母好,我是阿聞的朋友,我叫錢多多,錢財的錢,多少的多。”
徐母的美眸在她臉上轉了一圈,然後仰頭看着自己身後的丈夫:“阿庭,阿聞的朋友怎麽長得這麽大?”
大?她大?什麽意思,伯母是說她胖嗎?不,她才90斤哪裏胖了,難道是說……
她低頭望着自己凸出的某個地方。
啊,錢多多,別妄想了,旺仔小饅頭不可能被人看成大肉包的,死心吧。所以,果然是說她胖的意思嗎?
“阿瑾,阿聞長大了,交的朋友自然也是大人。你看,我們的阿聞已經長得很高很高了,她不是小孩子了。”
徐父就像一個哄着孩子的耐心成年人,用最簡單的方式告訴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已經長大的事實。
徐母望着徐聞的眼神還是很呆滞,她好像一時間無法接受昔日的孩童已經長大成人的消息。
“母親。”
沙發上的徐聞叫喚了一聲徐母,徐母在聽到她的叫喚後臉色驟變,恐懼爬上她的臉龐,她猛然蹲下身子,雙手緊緊抱着自己的頭,嘴巴不停地上下輕啓,快速說着含糊不清的話。
錢多多的皺起的眉頭幾乎可以夾死一只蒼蠅了。
伯母她聽到阿聞的叫喚怎麽像受到刺~激一樣,方才還好端端的……
她擡頭望向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徐聞,徐聞臉上依舊挂着淺淺的笑,并沒有因為徐母的突然的驟變而有所變化,這樣的阿聞讓她感到無比的陌生。
“阿瑾,冷靜,你要吓到阿聞嗎?”徐父輕撫着徐母的背脊,試圖驅逐她內心的不安。
在徐父一而再再而三的安撫下,徐母的情緒終于有所緩和。
在徐母恢複得差不多時,徐父把徐母從地上攙扶了起來,他在安撫徐母坐下的同時,一記冷眼掃向了一旁不動如山的徐聞。
徐聞斂了斂嘴邊的笑,微彎的唇角向下壓了些許,淡淡的水霧在她眼中凝聚,“媽媽,你不記得阿聞了嗎?是我,阿聞。”
聲音中透着若隐若現的委屈,一聽就像成年女性在跟自己的母親撒嬌似的。
徐母的表情變了,她緩緩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燦爛,仿若綻放的美豔牡丹,美得雍容華貴。
錢多多不動聲色地把眼前的一切看在眼裏,雖然先前已經覺得他們之間相處方式很詭異,但現在,她更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麽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媽媽,這是我的朋友,她叫多多,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
好朋友三個字徐聞咬得特別重,像是要強調什麽重要的東西,他伸手,示意錢多多過來,她好重新跟徐母介紹她。
錢多多依言走來,一直對她視若無人的徐父對徐聞開口道:“你是認真的?”
這話沒頭沒尾的,錢多多也聽不明白徐父的意思,只見他是望着阿聞說的,估計不是在問自己,所以便沒回話的打算。
“自然。”
徐聞回話時神情淡淡的,不過目光一轉,看向錢多多的剎那,眸光如煙火璀璨,動人心魂。
錢多多的心髒漏了一拍,手指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
真是奇了怪了,今天她的心髒到底怎麽了,好像特別容易跳得快,不會是心律不齊吧?需不需要抽個時間去醫院檢查一下。
“多多,叫人。”徐聞朝着自己身側的錢多多看了一眼,平靜地說道。
“伯母好。”錢多多提高了音量,再次向徐母打招呼。
徐母伸出她白玉般的藕臂,向着錢多多哆哆嗦嗦地伸了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徐聞單手摟着錢多多在徐母即将碰觸到她的瞬間,迅速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徐母的接觸。
在場的人除了徐聞,所有人都呆了。
沉默了一秒後,“你在幹什麽?!”徐父大怒,質問徐聞,他額間的青筋乍現,讓這個方才還看似溫柔的男人瞬間變得如同夜叉再世。
“阿聞……”錢多多擡頭,愣愣地看着她。
她能感覺到徐聞摟在自己腰間的手在微微顫抖,只是她不明白的是,阿聞她為何如此忌諱她母親碰觸自己,以至于害怕到這個程度。
“你是徐聞,徐聞不應該用這種态度對待自己的媽媽。”徐父高聲怒吼,靠在懷中的徐母此刻竟再次露出了先前受到刺~激一樣的表情來。
她顫抖着,整個人陷入魔怔狀态中,仿佛隔絕了這個世界所有的一切。
“阿瑾,沒事了,沒事了,我這就陪你回房。”徐父狠狠地瞪了眼徐聞,擁着徐母,溫聲細語哄着她往房間走去。
待徐父徐母離開客廳後,屋內那股逼仄感頓消,錢多多撫上徐聞顫抖的手,“阿聞,沒事了,別怕,我在這。”
阿聞的恐懼她還是第一次直面,怎麽說呢,她感到震驚之餘,又為她心疼。
阿聞她,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究竟經歷了多少不好的事情呢,這真是讓她感到難過。若是能更早,更早一點遇見對方,她是不是就會過得幸福一點……
“多多,她是個瘋子。”徐聞把頭靠在她肩膀上,聲音喑啞地向她訴說自己母親是個瘋子的事實。
錢多多摸了摸她的後腦勺,輕聲道:“阿聞,沒關系的,我很厲害,誰也傷害不到我,所以你不用害怕。”
徐聞閉上雙眸,“多多,我無法容忍所有對你有可能造成傷害的人或物。”
瘋子是會遺傳的,她其實跟那個女人一樣,都是瘋子,只是她瘋在表面,她瘋在心裏。
可即便如此厭惡她,她卻始終無法斬斷彼此之間的羁絆。
真是,惡心極了。
“阿聞,世界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我們活在當下,只要遇見人或事,就無法避免産生傷害。”
錢多多把她的頭從自己頸間移開,倆人直視着對方,仿佛要把對方嵌入自己的瞳孔中。
“可是阿聞,經歷過事物的我們也會産生喜悅之類的感情,比如,我與你的相遇,就是最大的幸運。”
“多多……”
“阿聞,進來,阿瑾要給你梳頭發。”徐父在倆人交談之際猛的一下打開了房門,無視了倆人的交流,用命令式的強硬語氣讓徐聞進房。
錢多多懵了一下,“伯父,阿聞她……”
“如果你不想進去的話,也可以,不過後果自己承擔。”徐父威脅人的話語讓人聽着甚是不滿。
錢多多眉頭皺了起來,她不喜歡徐父,雖然徐母精神有問題,但這不是勉強阿聞的原因。
“多多,呆在這等我一下。”徐聞答應得很幹脆,“父親,也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家多多。”
徐父劍眉一颦,面露不悅,“我要進去照顧你母親。”
“我不是在麽,房間那麽小,三個人擠在裏頭轉身都不行,你就好好就在客廳跟我家多多閑聊幾句吧。”徐聞起身,不等他回複,大步流星邁進了房間。
伴随着房門的關閉,客廳裏頓時只剩下徐父與錢多多,錢多多明顯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種場合,目光四處心虛地轉了轉,茶幾上的水果頓時吸引了她的注意,默了一會,她把茶幾上的水果盤端了起來。
“伯父,吃個葡萄?”
徐父瞥了眼她端着的水果盤,冷淡地回她:“不用,你吃吧。”
“那坐一坐?”她挑眉提議。
雖然不怎麽喜歡伯父,但她終究是阿聞的父親,她不能對他無禮。而且,作為長輩的站着,後輩的反倒坐着,這樣讓她感覺非常不自在。
徐父似乎有點無奈,“你認識阿聞多久了?”
“三個多月。”錢多多脫口而出。
徐父用略顯詭異的眼神審視了她一番,“你怎麽記得那麽清楚。”
錢多多幹笑兩聲,“剛好前段時間出了點事,問的人多了,就回答得快了。”
“是麽。”徐父沉吟着,沒有繼續問話的意思。
倆人大眼瞪小眼,氣氛又陷入了尴尬,“伯父,伯母很喜歡給阿聞梳頭嗎?”錢多多實在受不了這種氣氛,便主動開口詢問關于徐聞的一些舊事。
徐父在聽完她的問話後,竟破天荒地揚唇而笑,“阿聞小時候的頭發一直是阿瑾紮的,為了阿聞,阿瑾還特意學了好幾個月發型設計。”
“看來伯母很寵愛阿聞呢。”錢多多說。
徐父的笑帶了幾分暖意,“嗯,那時候所有人都說阿聞是徐家的小公主,她是徐家衆星拱月一樣的存在。”
阿聞好難得,被人如此寵愛還可以保持溫柔而不嬌縱,诶,不對,阿聞之前說了,她10歲那年家裏已經破産了,後來的生活約莫也是經歷了不少的磨難才會把性子養成這樣吧。
“伯父,後來經過那事後阿聞的生活……”錢多多欲言又止,想起電視劇裏女主家裏破産被流氓追債的場景,心裏更是為徐聞感到心酸。
徐父眸中的疑惑一掠而過,随即又浮現出驚疑不定的神色來,“他都跟你說了?”
“嗯,破産的事。”
徐父迅速把臉色那絲異色斂去,“他跟你說我們家破産了?”
頓了一下,“難道不是嗎?”她遲疑地問。
徐父驀然起身,在錢多多詫異的目光下獨自走進廚房,不多時,他端着一杯水走來,并将其遞給了她。
錢多多讷讷地雙手接過水杯,在道了聲謝謝後略略抿了一口。
“錢小姐對吧。”徐父的目光停留在她放在茶幾上的杯子上,“你對徐聞有多了解?”
錢多多有點懵,伯父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覺得徐聞是個什麽樣的人?”說完這話後,徐父的目光慢悠悠地從杯子挪到她的臉上。
錢多多靜默了一瞬,把自己對徐聞的印象說了出來。
“漂亮,溫柔,善良,細心,為人着想。”
徐父的眼睛有着說不出的複雜情緒,在她回答完徐父問題後,徐父就像座石雕似的,久久沒有反應,若不是他眼睛還會動,錢多多估計會毫不懷疑眼前這個人就是座石雕。
“伯——”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徐聞并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徐聞,你還會留在他身邊嗎?”
什麽意思?伯父說話怎麽那麽深奧,簡直比高考閱讀理解還要難,這是什麽哲學問題嗎?
“伯父,我不懂你的意思,能不能……呃,用直白一點的語言來闡述你的問題。”
錢多多見徐父說話那麽講究,只好在說話用語方面也講究一些,免得自己被當成了沒文化的小學雞。
徐父用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了她好一會,錢多多的臉都漲紅了,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在課堂裏搗蛋被老師拎起來提問卻不知道答案的學生,尴尬到了極點。
随後,她聽到了一聲淺淺的嘆息聲。
怎、怎麽了嗎?難道伯父認為我太蠢,不讓我跟阿聞“在一起”了?
錢多多心驚膽顫地瞪大眼睛望着搖了搖頭的徐父……
另一廂,房間裏的徐母這時哼着歡快的童謠,手裏拎着一把精致的桃木梳溫柔地給徐聞梳着發。
她似乎非常享受這樣的時光,眼睛微微眯起,眼中的溫柔與快樂仿佛揉碎了般,散落在她瞳孔中,美得耀眼奪目。
而坐在梳妝臺下的徐聞則十指收攏,在大腿上攥成了緊實的拳頭,白皙如玉的手背不時還會露出刺目的青筋。
與她手心相反的是,她此刻神色淡然,不見絲毫緊繃之色,除了那雙往日被溫柔進駐的眼眸不複暖色外,再無異狀。
“阿聞,為什麽要把媽媽最喜歡的長發剪了?這麽短,媽媽紮不到漂亮的辮子給你了。”
徐母臉上透出幾分遺憾與沮喪,她一手握着桃木梳,一手托着徐聞一縷烏發,似在為頭發的長短感到頭疼。
徐聞斂下的眼眸稍稍一睜,“媽媽想要我把頭發留長嗎?”
徐母興奮地點頭,“頭發長了,媽媽就可以每天給阿聞紮頭發了。”
徐聞頭一轉,徐母托在掌心中的發絲頃刻間消失,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媽媽,頭發已經剪掉了,不會再回來,你失去的,也不會再回來。”徐聞凝視着自己的母親,
一字一句地對她訴說道。
徐母望着徐聞的臉,像是受到了重大打擊,嘴唇顫抖,“不會的,頭發、頭發留長了就可以了。”
她握着的桃木梳在晃動,手指不安地捏着上頭的梳柄,用力之大,好像要把自己的指甲痕留在上頭似的。
“媽媽……果然是個瘋子,如果阿聞想要留長頭發,這頭發又怎麽會這麽短呢,媽媽永遠只會顧及自己的心情,不會理會別人,難怪阿聞會讨厭媽媽。”
徐聞用她那薄薄又好看的嘴唇說着傷人的話。
“不、不是的,阿聞說過,阿聞說過她最喜歡媽媽了,阿聞不會讨厭媽媽的!”
握着的桃木梳掉落在地,徐母抱着頭,不停地否認徐聞剛才說的話,想要把他的話驅逐出腦海。
徐聞沒理會徐母,單膝蹲下,撿起地上的桃木梳,手指一翻,背側出現的“徐聞”兩字令他出現了片刻的恍惚。
媽媽,這是阿聞存了一個月零花錢給你買的生日禮物,希望媽媽你會喜歡。
孩童清脆的嗓音如午夜纏繞的夢境,她竟分不清此刻是現實還是扭曲可怕的噩夢。
“阿聞,媽媽不是故意的,媽媽不是故意的,原諒媽媽好不好?”
徐母突然上前,緊緊抱住徐聞的手腕,眼淚如流水般從眼眶滑落,哭得梨花帶雨。
徐聞已經見識過無數次同樣的場景,她早已從最初的心疼、自責慢慢轉變成麻木、憎恨。
“明明是媽媽的錯,媽媽為了逃避責任,把一切推到哥哥身上,媽媽真是太壞了,媽媽是個罪人。”
徐聞搖搖頭,仿佛對自己母親拒絕承認自己所說的話而感到惋惜。
她的聲音輕輕的,帶着幾分蠱惑人的味道,就像引誘人類堕落的惡魔,用她那絕美的容顏,溫柔的聲音,一點一點的,摧毀你所有的信仰以及希望。
徐母大受打擊般松開了挽住徐聞手臂的手,她踉跄着後退了幾步,瞳孔渙散,一臉茫然。
“不顧他人感想,是罪;逃避責任,是罪;瘋狂,也是罪,媽媽你,就是原罪!”
“不、不是的,我不是,我不是,我沒罪!是你哥哥,是你哥哥不好,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
徐母再也忍受不了她的刺~激,歇斯底裏地沖上去把徐聞用力一推,将她推倒在梳妝臺上,梳妝臺倒地,散落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東西。
房間內的巨響把客廳裏的倆人吓了一跳,徐父想也沒想疾步沖進了房間內,當他看到倒地的梳妝臺以及抱着頭顱痛苦大叫的徐母,他厲聲對着捂着額角的徐聞大吼。
“你又對你母親說了什麽?為什麽還要刺~激她?這些年來你的報複還不夠嗎?!”
“阿聞!”錢多多緊随徐父沖進房間,當她看到徐聞捂着額角,隐約間好像見到有鮮紅色的液體從她指縫中滲出時,她慌了,“阿聞你沒事吧?”
徐父的怒氣仍未發洩完,對着半趴在梳妝臺上的徐聞繼續怒罵,錢多多再也受不了了,“伯父,你說夠了沒有?她是你女兒,現在還受傷了,你這樣責罵她有意思嗎?”
“若不是他,阿瑾不會不會這樣,都是他的錯。”
徐父的怒容看起來是那麽的可怕,就像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仿佛要把她們撕碎一樣。
“你既然那麽厭惡她,為什麽還要她回來探望你們?”錢多多這時也不顧什麽禮貌不禮貌的了,明明是伯母發病在先把阿聞弄傷了,伯父卻把所有責任推在阿聞身上,天底下哪有這種道理。
“如果伯父不歡迎阿聞,那以後也請你不要再打電話讓她來探望你們夫妻倆,畢竟每次回來帶點傷的話也不知道被你們摧殘的阿聞能不能活過30歲。”
錢多多心疼地撫摸着徐聞額間滲血的傷口,也不理會徐父的大叫,小心翼翼地攙扶着“柔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倒過去的徐聞。
“滾!都給我滾!以後再也不許來!”
徐父在她們身後怒吼,錢多多對他的怒吼視若無睹,一心撲在徐聞身上,對她額間的傷口無比心疼。
“阿聞,很疼嗎?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
徐聞身高整整比她高出一個頭,但此刻她柔弱無力地半倚在她身上,眉頭輕皺,臉面煞白,額間滲出的血液與她白皙的肌膚更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多多,我頭好暈。”徐聞如同霜打的茄子,整個人都蔫了,仿若多走幾步就會暈倒當場。
錢多多攙扶着她,回首一望房間內抱着妻子柔聲安撫的徐父,冷冷嗤了一聲,緊接着,她二話不說,将徐聞攔腰抱起。
“多多……”徐聞發出驚呼。
錢多多瞟了她一眼,嚴肅地向她保證道:“阿聞,放心,我力氣大,這樣抱你去醫院你就不怕暈了。”
徐聞:“……”
于是,錢多多以看似瘦弱之身,一力抱起比起高出許多,在她懷中長腿幾乎快要拖地的徐聞走出了門口。
剛踏出門口,倆人突然迎面撞上了一西裝男人。
尚未反應過來,只聽到那個被她撞到的男人用遲疑中透着震驚的語氣說道:“錢、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