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孫翔第一次看周澤楷揍人,心情是又過瘾又複雜又驚奇,臉上都不知道該套哪套表情——他從前可不知道,周澤楷在這方面的天賦竟也不亞于自己:
周澤楷倒也沒下手得很頻繁,不過每一次都精準地怼在原有的烏青上。力道麽當然也不重,确實就像他提前宣告的——幫你鞏固證據——但這手段本身就足夠有威懾力。
啧啧,好可怕,孫翔想。表面一點兒新傷都沒添,實際的感受……一琢磨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痛不死丫的!
孫翔幸災樂禍腹诽道。
當然,對某個傻逼的遭遇,孫翔毫不同情。要不是為了維持“恐吓”的氣氛,孫翔甚至想給周澤楷拍手叫好。
——這就是惹爸爸不爽的下場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遍收拾下來,那誰痛得臉都歪了,這回是真的倒抽冷氣:“玩這麽陰,你、你們要臉嗎?”
孫翔樂得不行:“你又是舅又是爹的時候,要臉嗎?”
“……”對方臉一黑,卻不敢動手,咬牙切齒說,“今、今天的事,老子記住了!你、你以為老子開玩笑的是吧?回頭讓我爹弄死你們!”
“哦,”周澤楷很不給他面子地打斷道,“你有證明?”
“我有。”說話的是孫翔。
“——什麽?”那誰吓了一跳,搞不懂這兩人葫蘆裏賣得什麽藥。目光緊張地在他們之間來來回回。
孫翔挑起眉,從校醫的辦公桌跳下來,搖搖手機:“錄了哦,你說讓你爹弄死我們的證據。”
那誰一愣,緩慢消化完孫翔話裏的內涵,冷汗刷地就下來了。他痛也顧不上,就想撲過來搶孫翔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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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個傷員,還是很廢物的傷員,怎麽可能快得過周澤楷。
周澤楷反手一拽,輕松把人甩回了床上。“哎呀,”孫翔走過來,饒有興味地盯着他,“你好像有意見?”
兩個特別養眼的男生齊齊看着自己,明明是一幅美好畫面,制造出的恐怖竟堪比黑幫片。
“沒、沒有。”這次,他不敢再輕舉妄動,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我剛那都是……開玩笑,對,開玩笑!你們別當真!”
“開玩笑啊?”孫翔說。
周澤楷:“百度。”
孫翔一拍腦袋:“有道理。開不開玩笑百度一下就知道了嘛。你剛剛說你爹是XX局局長……我搜搜,咦,還真有!”
那家夥絕望地閉上了眼。
孫翔輕輕吹了聲口哨:“看不出,太子爺哎。牛逼牛逼。”
對方緊張到語無倫次:“還好哦不不不不、不不沒、沒有的事。”
孫翔和周澤楷交換了一個視線,笑得更燦爛:“也可以有的。段XX,你爹叫這名,聽着還挺有文化內涵。行,回頭我們一定給你爹的大名打字幕上。”
“加粗。”周澤楷嚴肅地補充。
孫翔拼命警告自己不能笑場:“嗯。沒錯。加粗,放大。保準顯眼。”
對方這時候腦子總算轉過來一點彎,氣急敗壞道:“別、別做夢了。你能發哪?學校貼吧?微博?能不能被人看到還不一定——”
“哦——”孫翔眼睛一亮,似恍然大悟,“大佬是在暗示我你可以删帖?完了那我得給我叔先打個電話。”
“你叔?”對方有點茫然。
“對,你可以記一下我叔叔的名字。”
孫翔笑笑,俯身過去,貼着對方耳朵邊講了幾個字。那人臉色驟變,驚恐壓過了憤怒。
孫翔直起身,對上周澤楷問詢的視線,又挑了一下眉:“怎麽,只許被人威脅,不許我威脅一下別人啊。”
2.
事實證明,恐吓廢物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特別是這種平時習慣了仗着各種關系行走的廢物,稍稍一點兒煙霧彈就能讓他提心吊膽。
據孫翔說,周澤楷走後沒多久老師和校醫就回來了,當然還帶着政教主任和體育老師。看陣仗,絕壁是沖着給自己記過來的。
可惜吳玉蘭主意打得很好,關鍵證人卻壞了事。那慫逼咬死傷是打籃球時自己撞的摔的,要麽就是比賽中正常肢體沖突,反正和孫翔沒半毛錢關系。孫翔立即接着說,自己這身傷也是同理,表态以後一定注意比賽時的安全,絕不會再讓老師和家長擔心。
吳玉蘭和對方班主任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們倆:“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撒謊可不是什麽好習慣。”
那人看了孫翔一眼,搖搖頭,一聲不吭。
孫翔忍着笑,挺起胸膛說:“老師,你看到了,我們沒有撒謊。”
政教主任事情多,不耐煩地擺擺手:“這麽點事,既然處理好了,那就該幹嘛幹嘛。”
政教主任一走,吳玉蘭狠狠剮了孫翔一眼,也冷着臉走了。
3.
周澤楷後來好奇孫翔跟對方具體說了些什麽,孫翔有點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說不就是拼關系嗎,誰不會啊?哦對了貼着耳朵邊威脅人,還是向你學的。
周澤楷什麽也沒說,笑了一下。
孫翔卻被那個笑容弄得更心虛,他趕緊補充道:“見過蠢的,沒見過那麽蠢的。這家夥白送上門,武器都給我準備好了,我再不對他磨刀霍霍豈不是顯得我像個智障。”
“但要是周澤楷不在,你可能根本就假裝沒聽見,才不會搬出關系來威脅他吧?”當他第二次把同一個理由跟呂泊遠講時,對方卻這樣回答他,“而且,吳玉蘭被弄走,別真和你有關系?”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孫翔一個趔趄,腳踢到臺階,“嗷——!”
4.
沒錯,吳玉蘭突然調班了。就在當周周六上午,由她自己沉着一張臉宣布的。至于接班班主任,“學校自有安排。下周你們來上學就知道了。”
說完吳玉蘭便收拾教案離開,沒給任何交流機會。整個班寂靜了幾秒,驟然沸騰。
“卧槽,什麽情況?”
“聽說是教委那邊過來的要求,只是聽說嗷,更詳細的?我也不知道……”
“重新分班,再換班主任,我們怎麽什麽都趕上了?絕了。”
圍繞吳玉蘭調離這件事,全班陷入了震驚和好奇。
“這麽突然。”周澤楷對孫翔說,“她得罪誰了?”
“鬼知道。”孫翔回答。
其實說這句話,他不是一點心虛。
他從小到大就特別厭惡那種利用關系辦事的人,本來也沒打算真對吳玉蘭怎麽樣。但那天受了傷,臨時被父母接回家休息,他靠在車玻璃上,聽家長心疼地叨叨自己怎麽那麽莽撞,就不能小心點兒之類的,很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周澤楷突然出現在校醫院,問自己“怎麽樣”時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
是沒什麽表情,但孫翔是誰啊,他自認沒人比自己更了解周澤楷。周澤楷那個眼神剛掃過來,孫翔就感覺周澤楷眼底藏着的怒氣和心疼。接下去那所謂“鞏固證據”的報複手段,更是從頭到尾都透露着周澤楷對自己被人弄傷這件事有多生氣。而這種事,如果放在剛開學,放在那個阻止自己揍章程,說着“來日方長”的周澤楷身上,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周澤楷在變化。而他身上每一次跨越式的變化,每一次情緒的新鮮波動,就很巧,似乎都和自己有關系。
這證明了什麽。
孫翔把視線投向窗外的車水馬龍,正好看見兩個男孩子肩并肩飙着車過去了。他忽然不可抑制地想笑。心口好似被塞了一個剛出爐的面包,又溫暖,又膨脹。
這還能證明什麽,無非證明了那個他早八百年就知道的事實——周澤楷沒有撒謊,他把自己當成了最重要的朋友,和任何人都不一樣,都不能比!而自己也一樣!
但他緊跟着再一想,剛揚起的唇角,就又塌了回去。
把自己當成最重要的朋友,對周澤楷有任何好處嗎?關心自己得了,危機自己平穩度過,而周澤楷倒是麻煩不斷,從本來吳玉蘭眼中的省心優等生變成了時不時需要“敲打”一下的不安定因素,而且可以預見的,之後兩年裏,這種境遇并不會得到太大改變。
有任何好處嗎?
而他知道這點後,又能替周澤楷做些什麽?能嗎?
想到這裏,孫翔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他的突然沉默讓前面的父母意識到了不正常。
“兒砸,”孫媽媽咳嗽一聲,喚回孫翔注意力,“你在學校……混得不開心?”
孫翔本想否認,腦海中卻剎那間閃過“你能幫周澤楷做什麽”這句話。他想起三番五次刁難衆人的吳玉蘭,想起那天被自己質問“何必摻和進來”時周澤楷的那句“我不能幫你?”……一個沒忍住,全交代了。
沒錯,其實在校醫院,他威脅對方的話,也不盡然全是假的。只是在那個時間點,孫翔仍不屑于付諸實踐,而此時此刻,所有的情緒忽然彙聚在一道,像是總算攢夠了足夠的動力,夠往孫翔心裏的按鈕上,輕輕地按那麽一下。
“我就試試,怎麽樣了。”他想。
5.
思緒到這裏中止,孫翔轉過臉看着周澤楷,很突兀地問道:“那個,如果我沒成功威脅了人家,最後被記過的話,怎麽辦?”
周澤楷微微皺起眉,看了他一會:“你有錄音。我實名幫你作證。”
果然如此。
孫翔感動同時,冷不丁生出了一點玩笑的心思。
“但假如最後還是被壓下來了,怎麽辦?說真的,我們只是兩個普通學生,沒有硬關系,如果對方鐵了心要壓,很可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壓掉了。到頭來你得不到好處,我繼續被記過——”
“孫翔。”周澤楷猛打斷他,“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孫翔愣住,心裏特別不是滋味,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周澤楷見他沒出聲,抿了一下唇,流露出罕見的煩躁情緒。“孫翔,”他轉到兩人面對面的角度,身體前傾,右手搭在孫翔那張椅子的椅背,目光沉沉地投在孫翔臉上,一字一頓,“就算真的,我也不會放棄幫你。”
四周的喧鬧忽然好像離他們很遠。風和光線也随之悠悠沉澱。孫翔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驟然拉近的距離上,集中在周澤楷吐的每一個字似乎都能撩到自己皮膚這個似假還真的錯覺上。
他恍惚了一下,意識到周澤楷大概率是誤會他聽不清楚,才特意貼過來講話的。
過于親密的距離,絕對真心的發誓,在孫翔心底投下連環炸彈。他的腦袋有點暈,呼吸變艱難,臉孔也驟然發燙,導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此時,周澤楷似乎總算覺察到了這個對話姿勢的微妙之處。他若無其事地轉身,繼續收拾卷子。
孫翔閉了一下眼,猛地甩甩腦袋。不敢置信地發現自己完蛋了。
因為那一瞬間,假如周澤楷沒有選擇轉身的話,他也許真的會不管不顧地親上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