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曾經住過同一家醫院”,對于兩個本地人來說,好像并不能論作特別的緣分。孫翔說完那句話,自己都覺得矯情和莫名,趕緊補充一句,“沒事沒事,想不起來就算了。”
周澤楷點點頭:“出去吧。”
周澤楷沒太當回事,一方面是确實沒有任何記憶,另一方面,他和孫翔都清楚,客廳還有三個家夥眼巴巴地等着。
孫翔應了聲好,放下相框。
不過臨出房間前,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瞟了那張照片一眼。
……還是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東西。
2.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半小時後,當孫翔冷酷無情地拔掉電源時,興致高漲的三人組愣了一秒。
直覺驅使他們齊齊望向挂鐘:“……卧槽這就1點了?”
“抽背?上課?還是……做題?”
“我猜還是做題呗。不然2V3,怎麽分工?”“有道理!”
“猜對沒獎勵,”孫翔笑得很滲人,“當然是做題!”
杜明臉一下就垮了:“我就知道——”
孫翔:“不着急,我和周澤楷決定先明确一下這七天強化補習的方針和政策,以便你們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不會臨陣退縮。”
“方針?政策?你越說我越覺得不妙啊,”吳啓半開玩笑地說,“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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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翔正想開口,就聽背後有人說:“可以試試。”
普普通通四個字,語氣平淡,卻不知怎麽地,帶上了一種上位者的威嚴。
三人組猛地閉嘴,幾乎同時坐直身體,偷偷吞了一口口水,才敢望向聲源方向——周澤楷抱着一大疊卷子,正倚在門框靜靜地看着他們。
放在平時,這種程度的挑釁,他們早不假思索地怼回去了。可不知怎麽回事,誰都能感覺到,眼前的周澤楷,和平常大不一樣。大家心中甚至有一種荒謬的直覺——但凡誰敢說一句“我不學了”,就會被摁着揍一頓。
孫翔是唯一在周澤楷氣場下存活的例外。他轉過身,皺眉道:“你屬烏龜的?拿個資料那麽慢。”
周澤楷什麽話也不說,走過來把卷子往茶幾一擱,下巴微擡,示意孫翔繼續。
孫翔暗罵了聲有你的,只好重新轉向三人組:“剛講到哪了?哦,你們高一下學期到高二第一個月期間的卷子,我和周澤楷已經研究完畢。”
杜明緊張地搓了下手:“什麽結論?還有救?”
孫翔很不給面子:“屁,沒一個好搞的。”
杜明:“……”
孫翔從卷子最上面抽了幾張出來點名:“老呂。生物挂科邊緣。邏輯思維挺強,可惜所有需要記憶的知識點一塌糊塗。”
“杜小明,化學從選擇題到大題瘋狂丢分,百分之八十以上粗心導致。而且一遇到實驗題就淩亂,你看這個,還有這個,寫的都什麽鬼……”
“吳啓,物理永遠在及格徘徊。啧啧,奇怪的是,力學部分從來不丢分……你上輩子跟電磁學有仇?”
總結得不是一般真實,真實到紮心。
三人組:……
孫翔挑挑眉。
三人組繼續沉默。
周澤楷:“嗯?”
“……我在想,”杜明糾結了一下,“你們打算怎麽辦?比如我自己,粗心大意我知道,老毛病了都,但只有七天哎,真能改得過來?”
“廢話,”孫翔冷漠道,“想得美。”
杜明一噎,想暴揍他的心都有了。
孫翔神秘一笑:“所以我和周澤楷就沒準備走常規路線。”
“目标導向。”周澤楷說,“一切為了考試。”
呂泊遠接通了一點電波,面露驚訝:“難道你們……打算押題?不可能,這不可能做到——”
周澤楷打斷他:“可能。”
孫翔哼了聲:“怎麽不可能?啊?我先問你,出題的人,和我們一樣,也只有一個國慶的時間,你讓他們造一張全新卷子,現實嗎?”
呂泊遠:“……好像……是不太現實?”
周澤楷:“只能拿現成的改。拆碎再拼貼。”
他話音剛落,杜明和其他兩人忍不住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燃起希望:“懂了!如果只是7天時間,全部做押的題目,我覺得我咬咬牙努力一把,應該也許大概能行?!行,那就這麽來!具體怎麽做,直說吧,說簡單點!”
“簡單點,好,”孫翔指向靠下的那些空白卷,“敢不敢賭一把!”
“卧槽,那麽多?!”大家倒抽一口涼氣。
原來這兩人整理了一年內出現在考試卷和作業卷中的所有題目,每一道改出10道衍生題。
5道純數字變動;2道加上混淆幹擾信息;3道和其他題型做的随機結合,屬于有一定概率撞到的高難度題目。
“接下來7天,你們只管做卷子。不懂,找我和周澤楷講,講透為止,然後訂正,重做。如果這樣拼命了還考不過就……認命吧!”孫翔半認真半開玩笑道
“鬼才認命!”杜明不服氣地站起來,“吳玉蘭不是想要踢了我們嗎?我偏不如她所願!”
“就是!”
3.
別看豪言壯語喊得響亮,事後他們再回憶這七天,無一例外用上了“周澤楷和孫翔是魔鬼嗎”這樣的感嘆句。
不過至少此時此刻,那種“老子一定要贏”“老子一定要打她臉”的決心還是很有效地轉化成了頭懸梁錐刺股的催化劑。
秋日午後,大家圍着茶幾席地而坐。客廳安靜極了,除了電扇轉動時有規律發出的輕微響動外,就只有沙沙的書寫聲,偶爾去餐桌那邊單獨讨論時,也是刻意了壓低說話聲。
沉浸在學習裏的時間,快得難以想象,仿佛剛抓起筆沒多久,再放下,就到了傍晚。
為了節約每一分一秒,孫翔繼續待機幫忙解答,周澤楷起身去廚房。
晚飯內容十分簡單。
面煮熟只要幾分鐘,重頭戲交給中午特意留下的鹵味。它們在冰箱裏放了一下午後更加入味,再切成小丁,正好當澆頭。周澤楷另外切了點黃瓜絲增加清爽的口感,往面裏滴兩滴麻油,拿涼拌汁拌勻,令人食指大動的雜鹵涼面就這樣高效完成了。
消耗腦細胞多,人自然容易餓。面還沒端上桌,幾個饑腸辘辘的家夥就循着香味兩眼放光地奔了過來。
“急什麽,人人有份。”孫翔無語地跟在後面,說着不自覺地也吸了吸鼻子,“草,真他媽香。”
聞着香,吃起來更香。一時間沒人說話,全都在狼吞虎咽,端着碗恨不得把腦袋都埋進去的那種。
“鍋裏還有嗎?”吃完後,仍有人大呼不夠。周澤楷哭笑不得,又切了一盤水果讓他們塞塞縫。這才算喂飽了。
周澤楷去收拾廚房時,呂泊遠摸着肚子,良心發現:“喂,我說,周澤楷給我們補習已經很辛苦了,還得負責做飯,這怎麽也說不過去。要不明天開始,直接叫外賣?比如肯德基麥當勞之類?”
“我早跟周澤楷講叫外賣就好。”孫翔不滿地說,“是他非要做飯。廚房沒空調,備菜還費時間,不知道他什麽毛病。”
“外賣我沒意見,能吃上楷哥的飯最好,吃不上也無所謂。”吳啓點點頭。
“我也沒意見,不過有句話突然很想說——”杜明賣了個關子,笑得神秘莫測。
衆人催他:“快講!”
“既然那麽心疼,晚上侍寝加油呀~”
孫翔:“……”
等周澤楷出來時,杜明正被孫翔壓在沙發上惡狠狠地撓癢癢。
4.
雖然被開好幾次玩笑說要侍寝,實際上,直到看到那條消息之前,孫翔壓根沒想過留宿這件事。
那是接近深夜11點的時候了。
因為沉浸在題海裏,要不是呂泊遠家裏打來電話,誰也沒意識到,不知不覺竟然又過了四五個小時。
“散咯,明天見!”“明天見!”大家揮手告別。
出于習慣,孫翔臨走前決定先給家裏打個電話,結果剛解鎖一晚上沒看的手機,就發現有一條消息在閃動。
你爹:兒砸速回電話。
孫翔一驚,以為家裏出了事,趕緊打電話:“什麽情況?”
“你媽媽突然想泡溫泉,”孫爸爸興致高昂地說,“我們出門自駕游,七號再回來!”
父母心血來潮不是一次兩次,孫翔習以為常的同時仍有些無語:“……你們注意安全,玩得開心。貓喂過了嗎?我現在準備從同學家出來。”
“霸天我們帶着,”說到這裏,孫爸爸的語氣忽地透出了一抹尴尬,“你不用回去了。”
“哈?”孫翔疑惑,“我不喂貓就不能回家?”
“那個……”孫爸爸愈發心虛,咳嗽了一聲,“其實爸爸出門時一個不小心……鑰匙斷在了鎖孔裏……”
“靠!然後你們就什麽都沒管開開心心出去自駕游了?”孫翔又氣又急,“那我更得趕緊回去然後叫個開鎖公司——”
“別急別急~我滴帥寶貝~不用那麽麻煩啦~”電話那頭十分及時地換成了孫媽媽,“你就在同學家将就一周,我們一周後回來救你哦!聽話~來媽咪親親~mua!”
孫翔滿頭黑線:“不是——”
“嘟嘟嘟——”電話那頭已然變成了忙音。
孫翔僵硬地放下電話,僵硬地對上周澤楷詢問的眼,內心有一百萬匹草泥馬在奔騰。
不對,是一百萬個杜明吳啓呂泊遠在搖着旗子唱“侍寝侍寝侍寝~”
“孫翔?”周澤楷關心地望着他。
“沒怎麽!”孫翔頓了一下,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都不太好意思看周澤楷,“……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點突然,但我能不能住你家?而且單獨住一間房……”
5.
孫翔的留宿請求,周澤楷沒怎麽猶豫就同意了。
對他而言,多一個人住,無非多鋪一張床的事,并不會麻煩到哪裏去。
要不是孫翔特意強調了那句“必須單獨一間房”,他估計都要忘了孫翔還在介意兩人信息素之間獨一無二的特殊關系。
周澤楷聰明地沒繼續提那方面,轉身朝儲藏間走去:“有點小,可以嗎?”
“當然可以!”孫翔松一口氣,猛點頭。只要不和周澤楷一間屋子就好。
周澤楷家總共三室一廳,主卧室留給長期在外的父母,孫翔當然沒想去睡,剩下一間據周澤楷說改成了儲藏間,不過裏面擺着一張折疊床。
周澤楷撣完灰,鋪了張幹淨的涼席,又抱來被子和枕頭。
問孫翔還有什麽需要的,孫翔搖搖頭:“不用,挺好的。”
夜風順着窗戶吹進來,柔和又涼爽,枕頭高度适中,被子也很幹淨,聞着有淡淡的樟腦丸香。種種條件加在一塊兒,放平日,孫翔閉眼就能睡着。
可今天卻有些特別。也許是因為換了個居住地?也許是因為白天幫忙輔導作業精神高度集中?總之孫翔睜眼看了好久黑黢黢的天花板,怎麽都找不着困意。
過了一會兒他爬起來上洗手間。去的時候沒在意,回來時不經意間瞄到周澤楷房門開了條不大不小的縫。
老房子年歲久,門框變形,關不牢,很正常。但偏偏孫翔強迫症發作,想要給周澤楷關上。
他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本來打算一關上就撤離,深藏功與名。誰想才靠近了門縫,就聞到一股子讓他幾乎魂兒都要飄起來的……薄荷巧克力味道。
那一剎那,孫翔忘記了自己的目的,抓着把手反而還往裏推了幾厘米。
幸好一陣夜風掃來,正掃在他臉上,讓他猛地清醒幾分。
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幹了什麽蠢事後,孫翔吓了一大跳,以光速逃離現場,沖回儲藏間,把自己蒙進被子裏。
“我操,操操操操操!”他心有餘悸,大口大口呼吸,“周澤楷應該沒醒吧?”
6.
一驚一吓後,孫翔總算感到了疲憊。
他在被子裏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把腦袋挪出來。
空氣聞着很安全,除了樟腦味兒,只剩一丁點剛剛抓着把手沾到的薄荷巧克力味道,淡到不能再淡。
孫翔嗅着它,不自覺地揚起嘴角,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7.
夢裏,他發現自己變回了三四歲的模樣。
穿着一身嶄新的衣服,站在一個看起來像醫院一樣的建築門口。身旁牽着自己的人是同樣年輕了好多的孫爸爸和孫媽媽
趁孫爸爸揚招出租車的間隙,孫媽媽蹲下來給“自己”理衣服,“寶寶今天終于出院了!待會回了家不要太驚訝,家裏有許多不認識的叔叔阿姨等着哦。”
“不認識的……叔叔阿姨?”孫翔聽見小小的自己問。
“對呀,不要怕,他們是來表揚寶寶做了勇敢的事噠!”
“勇敢的事?不認識的叔叔阿姨?”孫翔有點莫名其妙。回憶裏有這段嗎?他不記得自己出院後有見過什麽陌生人啊?
夢裏不能控制身體,盡管內心疑惑,那個“自己”卻已經很驕傲很開心地點了點頭:“嗯,不怕!”
就在這時,孫翔忽地注意到馬路的另一邊,有輛看不清牌子的小轎車。
後座車窗搖得很低,有個小腦袋正扒在窗口,安靜地望着“自己”這邊。
也許是夢境的原因,孫翔看不清那張臉,只留下眼睛很漂亮、頭發又黑又軟的印象。
“車來咯!我們走!”爸爸過來抱起“自己”,他被迫扭過頭。
等上了出租,“自己”忽然若有所感似地爬到靠馬路那一側窗口,去找那輛小轎車。
不到半分鐘功夫。
車消失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