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萬有引力

第17章

1.

地盤至少一學期內穩了，為了慶祝，杜明提議吃燒烤。

正巧當天第八節課是美術，等于白送一節自習，接着後面的晚飯時間，加起來得有兩小時。擇日不如撞日，于是由孫翔拍板，周澤楷點頭，在呂泊遠的帶領下，大家給門衛大叔塞了個兩根煙，堂而皇之地溜出了邊門。

燒烤小隊走位娴熟，出門右轉一百五十餘米，進小巷，直穿過糧油店，再左轉過兩個小路口，炒貨攤右轉。

美妙的炭火和油脂香頓時把他們包圍。

“人間天堂！”杜明深深吸了一口氣，滿臉幸福，“我為什麽不能永遠住在堕落街上！”

吳啓和呂泊遠走在最後，視線裏是孫翔向周澤楷“熱情介紹”的背影，怎麽看都覺得奇妙。

“兩個月前我死也想不到竟然能和周澤楷一起溜號……”吳啓說。

“廢話，誰能想得到。”呂泊遠嘆了口氣，“而且我還擔心周澤楷不答應。結果人點頭特快，只不過讓我們等一下。”

“等一下？”

“對，等他拿錢包。”

“哈——？”

呂泊遠回想了一下當時的場景，臉色愈發古怪——

“有病啊，帶錢幹嘛？”孫翔催他。

周澤楷：“江波濤說那條街信號不好。”

“……嚯，還挺周到。哦不對，你買單？”

周澤楷：“不然呢？”

孫翔被他的自覺給震驚了，忍不住看了他兩眼，才說：“……行吧。”

“算了，管那麽多幹嘛……”呂泊遠回憶到此為止，伸了個懶腰，“難得溜出來，還不如想想待會點啥！”

2.

杜明指名的店叫小柳兒燒烤，乍聽必須帶點兒江南水鄉的繞指柔，可實際上，老板卻是位高大黑壯、甩金鏈子、紋青龍紋身的中年爺們。周澤楷他們進門時，這位正紮着馬步光着膀子，在嗆死人的煙氣裏添碳，畫風詭異到周澤楷有種他馬上會抽出把刀，問大家要錢還是要命的錯覺。

……那是不可能的。

瞅見孫翔幾人，他咧出滿口白牙，笑得憨厚親切：“來咯？叔給你們把裏面包間空調打好了！”

“哦也！”杜明歡呼一聲，第一個沖過去撩塑料簾子，“餓死我了！”

衆人圍着桌子坐下，孫翔拖過一沓沾着油漬的菜單，分了，然後熟門熟路地從桌子自帶的小抽屜裏拿出只快禿了的鉛筆和一張紙：“吃什麽？自己報！”

“不要青椒。別的辣也不要。”周澤楷想了想，“其他随便。”

“開玩笑，沒辣椒吃什麽燒烤？”孫翔雖這麽說，還是非常迅速地在紙上寫了一行字——“所有串一半不辣。”

接下來就等其他肉食動物報菜名。孫翔一面聽寫一面問周澤楷：“喝啥？”

“可樂。”

“行。”孫翔扭頭看着杜明他們，“還是老樣子？”

“嗯。”“對。”

“可樂x5。”孫翔起身，“差不多了。我去下單。”

他去後廚找老板核對，不知怎麽回事，孫翔忽然想起了周澤楷對糖醋小排的執着，來了一句：“糖醋……哦不，烤小排，能做嗎？”

“沒做過，”老板思忖了幾秒，“嗨，問題不大，我拿根內個肋排，對，就肋排，給剁剁細就成。”

“哦對，這個做蜜汁口味，不放辣。”

十分鐘後，與三大盤烤串一同閃耀登場的，果真有一份錫紙包裹的烤豬肋排。

它被均勻剁成十幾塊金黃色的小塊兒，撒了蔥花、孜然，邊緣微微焦了點，蜜汁醬料和着油脂香肆意散發，仿佛能瞬間把人饞蟲給勾出來。

“卧槽這是啥？！看着就好吃！”杜明一個飛撲，“讓爺爺試試！”

“滾，”孫翔直接護住，“給周澤楷點的。你要再去找老板。”

“少來。”杜明吐吐舌頭，“孫翔你變了。我再也不是你最心愛的小杜杜了。”

吳啓和呂泊遠拍桌狂笑，笑到肚疼。

孫翔則摸了摸胳膊，感覺一陣惡寒，萬分慶幸正好這時候周澤楷去洗手，人不在場。

3.

周澤楷推門而入時，餐桌氣氛已經回歸正常。

聽上去，應該是在聊籃球賽，見周澤楷出現，幾個人逮着他又是一陣猛誇。

“楷哥真人不露相啊！”杜明舉起可樂跟他碰杯，“喝了這杯酒，以後一起打球呗！”

“嗯。”周澤楷笑笑。

“楷哥我雖然不會打球，但可願意學了！帶我一個！”呂泊遠也笑嘻嘻地湊過來，“教會了讓我吊打孫翔！”

周澤楷忍不住看了孫翔一眼。

“去去去，當我不存在？”孫翔把杯子一撂，毫不客氣地猛搓呂泊遠腦袋，“膽兒肥了啊，信不信我把你按烤盤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

衆人哄笑打鬧了一陣，外頭老板又來上了第二波串。

趁老板在，周澤楷忽然想起一好奇的事，問：“小柳兒是？”

“你問小柳兒？”孫翔和老板對視一眼，忽然臉上浮起一層欠欠的興奮，“找錯人啦！問老板問我，不如問杜明，他最清楚！”

杜明的臉刷地就黑了下來。

4.

原來小柳兒這個名字，既不是老板的對象，也不是老板妹妹、女兒或者侄女啥的，它的真實身份是……一條狗。

“杜小明上回薅人家腦袋，小柳兒直接給了他那麽一下。然後你懂的！”

往事不堪回首，杜明痛苦地捂住臉：“……尼瑪。老子這輩子都不想再打狂犬病疫苗。”

“不是嫌麻煩。”呂泊遠給周澤楷補充解釋，“是因為得忌口。”

吳啓掰指頭：“不能吃辣、不能吃海鮮、不能吃巧克力……杜小明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周澤楷驚訝地說：“那是挺慘的。”

“對吧！”杜明恨不得抱住周澤楷，“他們這幫混蛋不但嘲笑我，而且還當着我的面吃，太過分了，還是楷哥你體貼。”

“從此以後杜小明就把全天下的狗都怕上了。”孫翔咬了一口羊肉串，幸災樂禍道，“回頭你試試他睡覺的時候對着耳朵，汪一聲，保準給你表演個鯉魚打挺，光速逃竄。”

“日，”杜明氣不打一處來，“孫翔你有種別光笑我，你自己怕毛毛蟲的事敢跟楷哥說嗎？”

……你已經說了。其他人默默在心裏道。

孫翔裝傻：“啊哈，你說啥，啊，這空調壞了嗎？風特麽好大！”

杜明嘿嘿一笑：“孫翔，你有沒有覺得這羊肉串肉肉的，嫩嫩的，一口咬下去油脂爆裂~和毛毛蟲簡直一模一樣？”

孫翔張開的嘴僵住。

杜明扳回一城，笑得賊欠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問你，還敢吃嗎！敢不敢！”

孫翔渾身都僵在那裏。

呂泊遠和吳啓瘋狂拍桌：“草太狠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沒多久，這群人又愣住了。

包括被嘲笑的孫翔在內。

“我試試。”是周澤楷突然從孫翔手裏拿走了簽子，用筷子抹下剩餘的部分，然後十分優雅又淡定地吃掉了，吃完總結，“很正常。”

“多管閑事！”半秒後，孫翔回神，幾乎是有點慌張地搶回了簽子，然後把剩下半份烤小排往周澤楷面前重重一放，“沒吃飽就趕緊把這個解決了！”

杜明他們愣了一會兒，默默低下頭，十分一致地打開了QQ。

“啥情況。”吳啓先發言。

“害羞了呗。”呂泊遠說。

吳啓扔了個“蒼天啊大地啊”的表情。

杜明先把讨論組名改成“羊肉串好不好吃”，然後才沉痛發起檢讨：“我錯了，我不該提，我不提就不會有後面的事。回頭孫翔會不會打我。”

一段沉默後，呂泊遠幽幽說：“不一定，也許人家巴不得。”

5.

甭管孫翔到底高興還是不高興，總之經過這次翻盤賽+燒烤聚餐，周澤楷在小團體，乃至創新1的“地位”，算是徹底穩定，不可動搖。

後面有一回，杜明開玩笑似地談起孫翔讨厭起周澤楷的源頭——高一的“後山放鴿子事件”，說着說着，衆人忽地陷入了沉默，心潮起伏難平。

“尼瑪怪不得。”不知是誰先開口感慨。

“怪不得。”

“孫翔傻，我們也傻嗎？周澤楷連王發財那貨都能搞的定，想想也知道不是一般人。”

“怎麽那時候就沒意識到……”

“神奇。”

長籲短嘆幾分鐘後，大家明智地決定放棄讨論。

——那兩人的關系永遠都是個迷，好奇太多容易禿頭，還是想想十一去哪玩比較重要。

6.

可惜這個十一，他們注定不能好好玩耍。

“重新分班？還要考試？”杜明抓着手機，“卧槽，真的假的？！”

據所謂的“消息靈通人士”透露，分班時有人動手腳，替換名額，然後遭到了舉報。

其實這種事，每年都有，舉報一般到了教育局，無一例外會被壓下。可巧就巧在，今年最上頭換了個領導，新官上任三把火，誓要狠抓教育公平。紅頭文件加巡視組，雙管齊下，學校哪還吃得消，索性趁沒開學幾周，直接宣布重新分班。

消息出來，整個年級爆炸。教室、走廊、洗手間、食堂裏、小賣部，随便走哪兒，都能聽見有人談論它。

當天晚上，兼任化學課代表的孫翔去行政樓交作業，路過物理組門口，耳朵裏忽然飄入班主任吳玉蘭和教導主任的聲音。直覺驅使下，他放慢腳步，悄悄退了兩步。

“是麻煩，不過沒辦法啊，”教導主任說，“還得辛苦你們配合。”

“沒有沒有，這本來就是我們的責任所在。”吳玉蘭漂亮話說到一半，話鋒一轉，“聽說這次卷子由學校自己命題？”

“對，差點忘了，小吳你國慶得帶着物理組一起加班，物理卷就靠你們了。”

“主任客氣什麽。”吳玉蘭笑了一聲，“我把卷子難度稍微提升一點沒問題吧？畢竟已經開學一個月，再拿高一的難度去評價學生不太合适。”

“當然，這個你們自己把握吧。”

教導主任推門而出，孫翔趕緊閃到消防栓後面。等腳步聲漸遠，他打算離開時，卻聽物理組辦公室又響起吳玉蘭的說話聲。

孫翔豎起耳朵，一小會兒後，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

“什麽？你說老巫婆打算聯合其他教學組，提高試卷難度？”

“對，別看她跟教導主任講得那麽冠冕堂皇，實際就一個目的，為了獎金好看。估計另幾個創新班班主任也會同意她的計劃，借機撸人去普通班。”

周澤楷做卷子時，其他幾人正通過QQ讨論這事兒。

假設孫翔的消息準确，并且最後如吳玉蘭所願得到了執行，那瓜皮三人組被撸掉的概率就很大。

理由很簡單。

他們偏科。

而且更糟糕的是，居然偏的不是同一門？！假期總共七天，三等分後，就算孫翔每天給一人補課，也來不及的那種。想到這裏，他一時間覺得很頭大。

“沒事，最差就是換班。”呂泊遠挺清醒的，反過來安慰他，“反正下了課照樣能一起玩。”

“白癡？你就這樣認命了？別忘了，換班後宿舍也要換！”孫翔抿着唇、皺着眉打字，“真他媽煩，學校怎麽不早說，再多一個月時間，我輪着給你們補課，說不定還有希望！現在太難了……”

周澤楷寫完一張卷子，見隔壁這家夥一直低着頭，神情嚴肅，忍不住瞥了眼——熟悉後，這種動作很正常，而且被觀察者并不會太當回事。

然而這一回，孫翔卻結結實實地被周澤楷吓了一跳——不是因為心虛，而是因為周澤楷頭發，剛好輕輕蹭到他臉。

他猛地往後一仰，躲開。

周澤楷卻渾然未覺，專注地盯了一會兒，然後才直起腰板，不緊不慢地伸了個懶腰。

“搞得定。”伸完懶腰，周澤楷說。

孫翔懵逼：“啊？”

“我跟你一起。”周澤楷把卷子整整齊齊疊好，擺在另一邊，又抽出張新的，“嗯？”

他的語氣聽上去……太普通，太沒壓力了，簡直就像在說“我們能喝完這杯水”。

“……好啊。”孫翔有點恍惚。他先應，随後忽地反應過來周澤楷剛剛說了啥，“等等，就一個國慶啊？七天！拉三個人，你認真的？！”

周澤楷點了點頭，抓起筆開始寫新卷子。

孫翔張了張嘴，本來想說點什麽，腦子裏卻空白一片。

他意識到，就在剛剛，周澤楷說完搞得定三個字之後，自己的潛意識便已深信不疑。

怎麽說呢……既不生氣，也不郁悶，更不覺得忐忑，相反，他發現自己竟然挺享受這種奇妙的舒适感——好像生活本該如此一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