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翔】萬有引力

第9章

1．

下午兩點召開全校動員大會，一點半各年級各班開始集合，前往體育館。

身高緣故，孫翔走在最後，隔壁并排的是周澤楷。他從出教室就開始打哈欠，秋風迎面一拂，愈發昏昏欲睡，眼皮塗了膠水似地，一個勁兒耷拉。

短短一分鐘的下樓路程，好在有周澤楷眼疾手快拽了他三回，不然孫翔很可能需要去校醫院處理磕破的腦門和膝蓋。

“沒睡好？”又一次瞅着孫翔直線撞向垃圾桶，周澤楷趕緊攔了一把，并忍不住問道。

孫翔眼裏全是困意：“嗯……老呂說暑假最後一天不能浪費，我們組了隊人搶鲲，搶到淩晨四點。” 誰曉得通宵後遺症此刻才顯現出來。

說着他又打了個哈欠。

周澤楷嘴角抽了一下。

和孫翔相比，前面同樣通宵的呂泊遠倒是精神奕奕，一直在跟新同桌說個不停。

“……每年都同一個套路，特無聊。帶筆記本真沒必要！”呂泊遠一幅苦口婆心的模樣。

可惜同桌外表不動如山，內心也不動如山：“吳老師說了萬一有重點要記……”

“你聽她瞎掰！”呂泊遠皺着眉給他掰手指，“要記重點是吧。我給你透題。鼓勵高三生此時不拼更待何時，提醒高二的別蹦跶得太歡馬上輪到你，然後對着高一吹吹風，給他們洗腦說珍惜三年大好時光，輪回實驗是你夢開始的地方。不信待會自己聽！”

同桌半信半疑：“真的？”

孫翔從“馬上輪到你”那裏就樂清醒了，此刻憋着笑跟周澤楷咬耳朵，“原來德雲社才是老呂夢開始的地方。”

呂泊遠想回頭瞪他，又想擡腳踹，然後驚悚地發現周澤楷竟也在深以為然地憋笑。

他和周澤楷不大熟，放肆不起來，再加上中午的“異狀”，隐約有種孫翔和周澤楷才是一夥兒的錯覺，猶豫半秒，無事發生把腳收了回去。

2.

大會開始後，果然不出呂泊遠所料，校長拿去年的陳詞濫調繼續糊弄新生。

孫翔無聊至極，選擇施展絕技——“站立睡眠大法”。

周澤楷起先專注聽臺上的演講，沒察覺，過了一會兒，他下意識看了眼孫翔，發現這家夥似乎好像真的在睡覺？

周澤楷：……

繼小豬佩奇之後，這是他第二次意識到，孫翔大概是名多才多藝選手。

帶着“看看孫翔到底有沒有睡着”的好奇，周澤楷伸出左手，橫在他面前，晃了晃。

孫翔毫無動靜。

“這樣不行。”杜明正好轉頭過來，瞅見周澤楷的小動作，興味地眨眨眼，“我做，你看。”

周澤楷一頭霧水：“噢。”

“下面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杜明變魔術似地掏出一支自動鉛筆，伸到孫翔腋下，輕輕地撓了撓。

孫翔一哆嗦：“哈哈哈哈哈哈哈？！——草！”

“神經病啊杜小明！”這話孫翔沒來得及說出口。

因為氣氛好像不太對。

當然不太對！

在他僵硬地轉着腦袋環視四周的同時，大半個班，還有隔壁14班、16班的後排成員，全部齊刷刷往這邊看。

……周澤楷有點想捂臉。他和杜明和之間似乎存在深深的誤會。

3.

不過此時說什麽都晚了——孫翔那聲“草”，成功吸引到到最前排吳玉蘭的注意。

她火速趕到案發現場，嚴厲的視線鎖定孫翔：“領導講話你瞎嚷什麽？待會晚自習前交檢讨……”

“吳老師，”突然有人不怕死地打斷了她的發言，是周澤楷，“我頭很暈。”

他聲音有點啞，而且偏低。

吳玉蘭一愣，審視的目光掃向周澤楷。細看之下，周澤楷的臉色确實和嗓音一樣不對勁：“生病了？”

周澤楷歉疚的神情不似作僞：“老師對不起，孫翔着急問我狀況才……”

先道歉，再替人求情，十分符合一位善良乖巧的優等生人設。不過吳玉蘭經驗老道，并沒有第一時間相信。

她擰着眉走近周澤楷，伸手摸了摸他額頭。

居然真的有一層薄薄的冷汗。

吳玉蘭神情立即緩和了不少：“還能堅持聽大會嗎？”

周澤楷猶豫片刻，抿着唇搖了搖頭：“我想去校醫院。”

吳玉蘭略有些糾結：“老師現在沒空，你一個人能行嗎？”

話音剛落，還沉浸在對周澤楷演技震驚中的孫翔，感覺到袖子忽地被扯了一把。

他一個激靈，瞬間接通周澤楷的腦電波：“老師！我可以！我可以攙着他還能替他拿藥！”

吳玉蘭遲疑了。

就在這時，周澤楷的身體毫無預兆地晃了晃，徑直朝孫翔方向栽倒。

電光火石間，孫翔下意識一把撈住他肩膀，而後者則毫不客氣地把大半重量挂他身上。放在外人眼中，就是周澤楷暈得相當難受，靠孫翔才能勉強站穩的狀态。

他這一頓操作，不僅結結實實吓了孫翔一跳，連吳玉蘭也明顯緊張起來，擺擺手：“快去，從後面繞，動靜小點。”

他們倆一消失。杜明偷偷摸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在新讨論組裏。

“杜明：周澤楷什麽情況？能把孫翔吓成那樣，真生病還是真演技啊？！”

4.

事實上，孫翔一度确實信了周澤楷“身體突然特別不舒服”。

誰曾想，一出體育館，周澤楷竟第一時間恢複“正常行走”狀态。

“……”孫翔心中油然升起某種被用完就丢的錯覺。

“孫翔？”周澤楷發現孫翔停下了腳步。

“去教室的話方向錯了。”孫翔神色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還是你真打算去校醫院？”

周澤楷：“嗯。”

孫翔不贊成地說：“做戲做全套？都出來了，沒必要吧？而且先說好，我無所謂露陷不露陷，我才不想欠你人情。不過你既然堅持要去校醫院，陪你去也無所謂。”

周澤楷搖搖頭：“不用跟着我。”

孫翔：“靠，我當然要跟着。你演戲我不陪合适嗎？”

周澤楷似乎有一瞬想說其他的話，不過最後什麽也沒說，默許了孫翔跟随。

5.

孫翔萬萬沒想到，故事發展會在他到了校醫院之後，出現這種神轉折。

……他原本以為周澤楷只是打算“演個戲”，頂多拿不太好的臉色糊弄醫生，讓人家開幾盒中暑或者感冒之類的藥，誰知醫生居然認識周澤楷！并且一進門就沖他點點頭：“你們不是開大會嗎？這也能溜出來。可以啊。”

孫翔臉色一變。可惜周澤楷正認真卷袖子，沒注意到。

醫生給周澤楷查完血壓體溫和信息素濃度值，然後打了一針特殊的藥劑。流程走到此處，孫翔愈發清晰地意識到周澤楷确實是來“檢查看病”。

一離開校醫院，孫翔便迫不及待地拖着周澤楷走到安全通道角落，目光灼灼：“……方明華認識校醫？讓他盯着你做常規治療？”

“嗯。需要注射，”周澤楷說，“每天一次定時。”

孫翔腦子裏“轟”地一聲：“等等，所以你早就想好了裝病的借口，出手幫我完全湊巧？”

周澤楷誠實回答：“差不多。”

孫翔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古怪。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眼底似有風暴在醞釀，“……所以什麽都是湊巧，對吧？”

周澤楷總算有點覺察到孫翔狀态的不對：“呃……”

“怎麽，不敢回答了？”孫翔冷笑一聲，有股情緒正在瘋狂膨脹，馬上就要控制不住地沖出胸口，“幫我一把是湊巧，讓我知道你不止需要吃藥也是湊巧，嗯，你周澤楷多麽成熟，萬事都能獨自搞定，啊，既不需要幫助，更不需要告知我真相，簡而言之，我的擔心緊張對你而言可有可無……”

“不，”周澤楷試圖打斷他，“你誤會了——”

“先讓我說完！”孫翔大吼一聲，放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捏成了拳頭。青筋爆出手背。表明他攥得有多用力。他狠狠盯着周澤楷，宛若實質的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燒，“……我承認，自己跟傻逼一樣！那天你出意外，進ICU，我既後悔，又後怕！恨不得抽自己倆耳光！後來你醒了，方明華和你都雲淡風輕地安慰我，說不是我的責任，我反而更加內疚，還當你怕我太自責，故意裝的不介意……”

“孫翔——”

周澤楷再次試圖打斷。可惜孫翔壓根不想理會他。

他往前走了大一步，樓道空間本來就小，這一步讓他直接把周澤楷逼到轉角窗邊。

兩人鼻尖和鼻尖只差不到10公分，眼中的情緒看得一清二楚。比如孫翔此刻的怒火，比如周澤楷此刻……竟然還好意思露出那種“我第一次知道的”震驚表情。

這個觀察結論，直接把孫翔最深的憤怒給點炸了！“你他媽……”孫翔頓了頓，胸口劇烈起伏，呼吸急促而混亂。有那麽一瞬間，周澤楷幾乎以為孫翔要揪住自己的領子，擡起拳頭沖臉來那麽一下。

孫翔沒有。

他只是努力壓抑了一下情緒，接着繼續講自己的心情。

“我怎麽那麽會腦補，腦補的結果是決定努力補償你！你說想要做朋友，好，我當真！中午忍不住給你帶飯，被你坐了留給呂泊遠的位置也不好意思拒絕，只想着同桌也不錯，免得你一個人在班上沒人玩孤單，朋友笑話我說我自作多情我還噴他們瞎幾把亂想……”

說到這裏，他語速越來越快，聲音越拔越高，帶着毫不掩飾的憤怒、不解和迷茫，兜頭蓋臉地向周澤楷砸過去——

“我活這麽大都沒對一個人這樣小心翼翼過！呵呵，現在知道了，原來從頭到尾，根本就是我自作多情！自以為是！我做的一切在你眼中又滑稽又好笑！你看戲看得很爽，壓根懶得跟我戳破這件事，對吧？！”

孫翔這一通吼，驚天動地，以至于好幾秒後，回音猶在空曠的樓道裏回蕩。

樓道外的樹上，蟬突然開始拼了命地吵嚷。讓人頭暈腦脹，心煩意亂。

秋日午後的陽光照進窗戶，越過周澤楷，落在攥緊雙拳的少年身上，将那雙發紅的潮濕的眼睛照得一清二楚。

孫翔……哭了？

意識到這點，不止周澤楷愣住，孫翔本人也跟石像似地瞬間凝固。

這段詭異的寂靜又持續了十幾秒，孫翔突然罵了聲“操”，用力抹了把臉，轉身直接跑掉。

“砰——”樓道裏回蕩着安全門的聲響。

周澤楷站在原地，背着光，神色不明。

仿佛為了配合這種場景似的，窗外蟬聲忽然叫得更響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