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白蓮的修羅場生存日記

第30章

在背景設定裏, 院長并不是一個好院長, 他最喜歡幹的事是到處拉善款，對孩子們的生活不聞不問。當初小小的窦陽向他告狀，希望他能出面幫助自己，然而院長卻覺得是他經歷的只是小孩子之間的鬥氣, 很不耐煩, 根本不管。殊不知, 小孩子的暴力行為是相當殘忍的。

小孩子的心理非常弱小，很容易受驚受怕, 或許窦陽長大了回頭細想, 覺得欺負他的人并不可怕，然而在弱小的被校園暴力、家暴的孩子眼裏，那些“并不可怕”的人恍若兇橫猛獸, 要将他撕碎，那些經歷的苦難，會成為一輩子的陰影。

這也是窦陽小小年紀，被逼得沒法，極度絕望、憤怒之下，将那幾個孩子關在地下室, 放了一把火燒掉孤兒院逃走的緣故。

設置這段背景，和林清葉的經歷有關。當年他父母雙亡，被小姨收養, 寄人籬下的日子和校園裏被隐隐欺負的經歷給了他很多感觸, 所以設置起來得心應手, 然而當初寫大綱，僅僅是對筆下虛拟人物的設置，整個過程很冷漠、很創世主、很客觀。

然而如今穿進書裏，面對自己創造出來的人物，知道他經歷的那些苦難，林清葉無法像以前那般無動于衷。

他愧疚于為了報複擅自改了大綱，讓窦陽經歷了本來不必經歷的凄慘童年，因而心懷愧疚，從頭到尾真心實意地想幫他。若是換了一個其他人，知道窦陽曾經放火燒孤兒院，哪怕他自殺，估計也會吓得撒丫子跑得無影無蹤。

林清葉陪着窦陽進入院長的辦公室，聽着院長絮絮叨叨地說孤兒們多麽可憐，孩子們開銷很大，拐着彎兒說明孤兒院目前經營困難，旨在讓窦陽馬上掏錢捐款。

窦陽容貌俊秀，氣度高華，哪怕他目前沒有拿出證明自己很有財力的證據，依舊得到了院長的敬重。

他就那樣随随便便地坐着，自有幾分不染人間煙火的氣息，任何人見到他，心裏的第一個念頭都是——他很特別。

院長拉拉雜雜說了許多，連林清葉這個外人都知道他肯定在胡說八道，添油加醋，可窦陽從頭到尾都微笑着，表情很誠懇，就像林清葉和窦陽以前相處時刻的樣子——

當你說話的時候，他會一直盯着你，目光柔和，表情慎重，像是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很重要，他都仔細記下。

院長說完一連串的話，口幹舌燥，拿起水杯喝了口水。

“我一定捐款。”窦陽十指交叉，語氣平和，“先捐一百萬，以後每個月再捐一定款項，具體數額待定，但大致不會少于三萬。而且，我也會號召我的朋友們一起捐款……我認識弘毅基金的陸女士，弘毅基金影響力很大，如果能說動弘毅基金資助，相信林氏孤兒院一定會變得很好。”

“太好了！”院長脫口而出。

弘毅基金是這個世界相當大的一支慈善基金，背後由各方善心人士捐款，陸明鳳女士打理。如果能得弘毅基金資助，何愁孤兒院的開銷問題？

院長高興得合不攏嘴。

然而他還沒高興完，又聽到面前俊美的男人說：“在資助的同時，我也會請一個人過來監督善款運用情況，他的費用由我來付。”

院長的笑意僵在臉上，“請人監督善款？”

“是的。”窦陽點點頭。

“這……”

“如果院長不願意，那我就不捐款了。”

窦陽站起身，作勢要走。

“等等等等！”小老頭兒慌忙站起身，“窦先生，先別着急啊，派人的事完全沒問題！”

窦陽嘴角浮現一抹笑意。

接下來，窦陽便和小老頭兒就捐款的事宜進行了磋商。

整個過程，林清葉一直在旁邊看着。

窦陽的表現，無論怎麽看，完全不像是抑郁得自殺、童年極其凄慘的人。

林清葉暗地裏嘆氣。

等窦陽和院長商量完畢，他的精神狀态又比剛來時好了許多。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兩人沿着孤兒院的操場走了一圈兒，又出了大門，沿着小路往旁邊的樹林走去。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後，窦陽就變得很沉默。他一邊走一邊查看周圍的環境，像是在追憶，又像是在想別的。

總算表現出一點病人該有的樣子。

林清葉又難過又高興，難過是因為窦陽只是看起來好了，其實還沒有，高興的是他願意把不為人所知的一面展現在自己面前。

或許，我已經得到了他的信任？

林清葉尋思着一直沉默也不是個辦法。

“院長那個樣子，還要捐款給他？萬一他拿着錢亂搞……”出了大門，四下無人，林清葉尋了個話題問道。

窦陽搖搖頭，“不至于。”

林清葉詫異。

“他的确不太管孩子們，但也不會侵吞善款。以前我在的時候，孩子們的生活還算有保障，別人捐的錢，大致都用到孤兒院裏。”

“原來如此。”林清葉點點頭，轉頭看窦陽，發現他的嘴角微微翹着。

“你……似乎很高興？”他斟酌着問道。

他能感覺得到，窦陽的心情好了許多。

窦陽點點頭，沒說話。

今日陽光不錯，照得樹葉片兒綠瑩瑩地發亮，像是有許多光彩的小精靈在樹叢裏一閃一閃的。啾啾的鳥鳴聲清脆悅耳，十分歡快。前方一棵大樹底下，還有幾個小孩子在圍着樹幹玩游戲。

窦陽停下腳步，盯着那幾個孩子看。

“不知道最近的孩子流行玩什麽游戲。”林清葉沒話找話。

“捉迷藏。”

“啊？”林清葉沒反應過來。

“他們在玩兒捉迷藏。”窦陽盯着那幾個孩子說，“十年過去了，大家玩的東西依舊一樣。”

林清葉想了想，說：“或許又過了十年，大家依舊愛玩捉迷藏。”

小孩們嬉笑着一哄而散，跑進周圍的灌木中。

“不知道這些孩子能不能全部找出來。”窦陽像是出了神。

瞧着他的樣子，林清葉的腦子像是如有神助，智商忽然被點亮，立即說：“放心吧，肯定行的，就算找不到，待會兒我去找，一定要把所有人找出來，不讓他們在樹林裏過夜的。”

窦陽轉過頭來，忽然燦爛一笑，“說得對。”

也不知道是陽光太耀眼的緣故還是怎的，林清葉的眼前有一瞬間的光華燦爛，像是周圍忽然進入夏季，最烈的太陽在高空懸挂，奪目得近乎刺眼。

窦陽彎下腰，陽光在他背後，将他的輪廓暈染出柔和的線條，細膩的頭發在微風中閃動。

光将他周圍灰色的、沉郁的霧霭驅散，撒上金粉，整個人洋溢着朦胧的光暈。

乍然看去，就像一名渾身慈悲的天使。

林清葉看呆了。

“這麽多年，我一直藏在黑色的樹林裏走不出來，今天，你把我找出來了。”他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地将呆愣的林清葉擁入懷裏，用下巴輕輕摩挲他的發頂，輕聲說，“謝謝。”

林清葉貼着他的胸膛，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好像那句謝謝不是從嘴裏說出，而是直接從胸口跳出來，貼着皮膚，撞入自己的心髒。

莫名的心跳加快。

林清葉舉起手，猶豫着要不要推開他，然而腦子一時間亂亂的，全身的神經似乎都在為那一句“謝謝”顫動，來不及處理其他的想法，導致身體的反應遲緩了許多。

所以他沒有推開他。

模糊的念頭劃過腦海：算了，就抱一會兒，沒什麽大不了……

“……小時候遇到你，你救了我，現在遇到你，你又救了我。”窦陽的聲音在頭上娓娓響起，“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他的語調輕得如羽毛，語意卻沉重得如一塊石頭，落入混沌的水中，發出清脆的咚的一聲。

那聲音讓林清葉從某種微妙的境界裏清醒過來，身體裏那些陷入奇怪混沌狀态的神經一瞬間被燙了似的糾結成團，欣慰、愧疚、恐懼、害怕，各種滋味攪合在一起，在他胸口攪動。

窦陽已經按照他的想法從陰影裏走出來，想來再過一陣就會漸漸恢複，同時他對自己抱着強烈的感激之情……

可是……

可是……

窦陽放開他，雙手搭着他的肩膀，目光溫柔地凝視着林清葉，“你啊，真是我天使。”

他很鄭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在陽光裏亮得刺眼。

……可是我不是天使，是冒牌貨。

林清葉動了動唇，不敢說出口。

他不敢告訴他，他口中的所謂的天使，只是一個為了錢接近他利用他的冒牌貨。

如果窦陽知道真相，恐怕剛剛放松的心靈又會遭受重大的打擊。

再等等，再等一段時間，等他徹底走出來後，就把所有的真相告訴他，到時候，一定可以和平地解決……

“有個問題想問你。”窦陽問。

“呃？什麽問題？”林清葉收起亂糟糟的思緒。

窦陽按住他的肩膀，很認真地問：“我們可以重新談一次戀愛嗎？”

他低着頭，周圍是蔥蔥郁郁的樹，背景音是孩子們稚氣的聲音。周圍的鳥鳴一聲一聲，清晰得近在耳旁。

微風從不知名的遠方吹過來，拂過他柔軟的淺色額發，露出那雙濕潤的、晶瑩的眸子。

“……啊？”林清葉傻眼。

窦陽不好意思地用手指輕輕搔了搔臉頰，“我知道之前你有求于我，才會答應和我成為戀人，而我也對你隐瞞病情，我們兩個人的戀愛，不太純粹，如今，我想好好地和你談一場純粹的戀愛，因為……我喜歡你，想用最真實的面貌面對你……”

說到“我喜歡你”，淺紅色悄悄爬上窦陽的臉頰。

說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開眼，然而片刻後又忍不住轉回頭，期待地盯着林清葉。

很可愛。

林清葉心頭一跳，神經緊繃卻崩得緊緊的。

一個“不”字差點脫口而出，然而剎那間，理智湧出來，喊道“先別拒絕”。

窦陽剛自殺，現在好不容易好轉，拒絕的話萬一他又自殺了怎麽辦？

可要他答應，不可能啊！

明明是來分手的，現在答應和他談戀愛，搞什麽飛機？

想來想去，這也不對那也不對。

林清葉緊張得兩只腳在地上動來動去。

大概他沉默太久，窦陽退開一步，溫柔地問道：“是我讓你為難了？對不起。”

“沒有……”林清葉連忙說。

窦陽摸摸他的頭，“是我不好，說了讓你為難的話。”

“不是……”林清葉無力地說。

“不過，就算為難我也要做。”

林清葉：“……啊？”

這個拐彎太突然，他完全沒準備，按照正常發展，他不是該說“如果你為難我不那麽做了”才對嗎？

窦陽湊過來，在林清葉呆愣的臉頰輕輕落下一個羽毛般的吻，笑着說：“我知道你也喜歡我，要不然當初也不會主動接近我了。”

林清葉：“……”

林清葉流下悲傷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