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澄名
蔣儀站在陸欽州身後,亦是瞧着這一池秋水,蓮蓬已結子,秋陽落西山,碧波鱗鱗處,卻是天際高遠。
陸欽州忽而道:“我昔年曾在你大舅父手下參軍,他經常言自己有一妹妹,性子嬌喜可人。”
其實還有一句是,你若年級再長些,我必将她許配于你,她是最愛男子生的好看。
這話他卻不能說出來,只是回憶着往昔的戰場殺敵,鼓聲擂動,蔣儀側身仰首瞧他臉頰,胡須未曾蓋住的地方,眼中落寞的神色,知他比自己年長許多,人到中年,便有少年人所不能理解的愁緒,是以便也只是聽着。
“後來,你大舅父言他妹妹生了小女兒,生的京城無二,我們便覺得十分可笑……”他又不能再說下去了,人總是覺得自己家的孩子生的好看,其實那不過是自己的錯覺而已,蓋因血緣親屬間的愛勝越一切,讓人看不到美醜。
他想起有孟府裏的親兵酒後笑言孟珍性子粗野,叫孟澹知道了,脫褲子一頓好打。孟澹神色十分正經的道:“我曾将我那外甥女兒放在整個府中與旁人相較,見她确實是最漂亮的,又将她放在整個京城做比較,取了我的私心,見她仍是最漂亮的。就現在,整個涼州,我所見過的小女兒家中,她仍是生的最好看的。”
想到此間,陸欽州便無聲笑了,他那時亦是笑的,小時候長姐抱來自家的小女兒,他亦覺得那孩子白白綿綿的,是世間最好看的孩子。是以,他能理解孟澹的心情,今日見了蔣儀,不知為何忽而想起這段往事,心道,若是取了私心來看,這女子有些姿色,卻也不能如孟澹當日形容的那般傾國傾城,可見人基于血源的私心,總是分外強烈。
蔣儀忽而意識到陸欽州說的那個小女兒,就是自己,紅了臉道:“大舅父确實疼愛于小女,當年小女到京中,他只要在,抱着便不肯撒了手的。”
陸欽州回頭看了蔣儀一眼,見她亦望着自己,收回了目光道:“孟府與我有舊,如今卻已少有往來,孟府中人口複雜,你還要謹言慎行才是。”
他今日說了許多沒頭腦的話,蔣儀不甚明白,這句卻是懂的。
蔣儀彎腰應了,便見他仍是遁着來路,往回走了,自己便也跟了上來,直送到竹林邊上,才彎腰送別。
回到松香院,宴席已然開始,蔣儀悄然入席,仍是不甚言語,用了些自己眼前的菜式,等罷了席,便要告別套車回家。
因是自家人,元秋并未前來招應,只叫王媽媽替自己過來敬了一圈酒。
蔣儀上了車,心中有些昏沉,憶起陸遠澤的笑意,陸欽州的那番話,俱是想不甚明白,忽而便思忖道,莫不這陸遠澤與陸欽州是本家?
這樣想着,卻也不便打聽,只聽元蕊絮絮叨叨說着些王府見聞的話,有一搭沒一搭應着她。
再過得幾日,孟府二爺孟泛便回來了。楊氏與徐氏早早便等在方正居,陪着李氏說些閑話兒,不一會兒,外間報說王妃娘娘下降,一群人便迎了出來。元秋前日做千秋,今日又聽二叔回來,便特地從王府中趕了過來。
再過一會兒,方正居裏擺了一排溜的桌子,正待開席時。就見孟泛身着公服,從外間走了進來,徐氏帶了蔣儀元蕊等先躲到了一邊,孟泛對着上首元秋行過大禮,又對李氏行了大禮,方才起身問過王氏安好,徐氏才将兩個小姐帶了出來與孟泛厮見。
孟泛因元秋特意來迎,心中十分高興,他去了幾年,此時便比原來更胖了些,身體健壯紅光滿面,坐到李氏身邊,受了蔣儀與元蕊的大禮,才道:“此去多年,稚子都已成年。”
徐氏張羅大家入了席,便站在李氏下首布菜,方要開席,孟宣頭上包着白紗軟帽走了進來,見了孟泛,先是滾落兩行淚下來,跪在地上道:“二哥受皇命外出做官,這些年辛苦了。”
孟泛早聽家裏來信言孟宣叫人打了,此時見他雖包着白帕子,身體倒比原來壯了許多,知道自己這個弟弟一貫不靠譜的,又元秋也在這裏,便輕聲道:“先入席,有什麽事情下來再說吧。”
孟宣做了揖起身,自己也坐下了。菜色源源不斷送上來,俱是可口樣式,元秋也不過略嘗幾口,見蔣儀在下首默默坐着,偶爾動下筷子,卻不很用,心中想起一事來,便笑道:“儀兒前幾日送的那些佛經,抄的工整方正,我十分喜歡。”
蔣儀聽元秋如此說,忙離了席到中間跪了道:“小女多謝王妃娘娘疼愛。”
孟泛聽元秋如此說,才記起當日收到信中隐約提過蔣儀歸家的話,因而便問道:“那歷縣蔣家的事,處理的怎麽樣了?”
孟宣擱了筷子愁眉苦臉道:“當日我去,叫那蔣家打了,今日才能起身來。”
孟泛向來不飲酒的,是以這席間并未備酒,卻也備着些各類果漿,孟泛拿了一杯果漿啄了一口才道:“聽說儀兒是陸欽州送到京中的,可有此事?”
那日王府客散後,清王特意就此事問過元秋,說家下是否有人傳言陸欽州光顧女廟的事,元秋自視管家過嚴,況她與清王夫妻相敬如賓,等閑清王也不會問起家內雜務,便知必是有人嚼了舌根,在王府中細細查過,都道只有徐氏那日約了劉夫人在池邊亭中閑話過,怕是叫陸欽州聽了去了,元秋此來,也有敲打徐氏的意圖,便擱了筷子道:“前兩日在王府中,陸中丞還特意問過儀兒傷勢,他本與我父親有舊,願做此事,想必也是念着舊情的。”
孟炎點頭道:“陸欽州雖只是個中丞,但禦史臺大夫一職空缺多年,他便是禦史臺第一人,歷年來,中丞直接升任尚書的,倒有兩三個,他如今總理着百官,想必下一步就要升任尚書,咱們府中雖與他少了來往,但就此事而言,還是需要備禮前去五丈河謝過才好,不然倒叫人家說咱們失了禮數。”
孟府裏孟宣是個常年不歸家的,徐氏又只在小事上有些聰明,這些大事那裏會有人去打理。李氏聽他這般說了,便道:“既是如此,改日就叫善菊備些禮物,親自上門致謝一番吧。”
王氏與陸欽州有舊日過節,聽了此話,便是冷冷一笑,也不答言。徐氏前幾日才在王府扯過陸欽州的爛條,正等着京中傳臭蔣儀的名聲,這回聽了那陸欽州原來是這樣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官,而元秋話裏話外也透着些意思,此時面上便有些難看。
待撤了席,王氏與元秋要去六裏居閑話,元秋想起自己當日曾給過蔣儀難堪,陸欽州那日親自上門,卻是澄清了這樣一樁事情,況且她書給自己的佛經字體周正簡明,十分閱目,送到宮裏,聖人也十分歡喜,心中便還有一份重要事情要托付與蔣儀,便也着雲碧喚上蔣儀,一同到了六裏居,好叫孟泛與李氏單獨閑話。
方才王妃甫一到娘家,先去的便是六裏居,也細細将前幾日千秋宴上的事給王氏講了,那說蔣儀攀着陸欽州什麽的話,原本就是王氏自己閑來無事癔造出來的,今聽元秋特意講明陸欽州前來澄清,便覺得好沒意思,也就懶怠提它,這會兒到了屋中坐定,元秋便着雲碧提過一只包袱來,交到蔣儀手中道:“這是那日你披過的粉繪披帛,既然已叫你披了,就是送于你了,不過雲碧不知我意,還拿了回來,今我帶來給你,你若不嫌,外出時便披着擋風吧。”
蔣儀忙謝過了,就聽元秋又道:“聽聞你在庵中呆了多年,一手寫經體練的倒是很到家,只那經書,是只能抄金剛經,還是別的也能抄?”
蔣儀回道:“慣常抄的有佛說無量壽經,還有大悲心陀羅尼經,還有大佛頂首楞嚴經等。”
元秋聽了點點頭道:“若說在佛前四年,如今看來,竟也是你的一番造化。”
蔣儀垂首道:“正是如此。”
她在庵中雖清苦,卻過的十分自在,是以這話卻是真心話。
王氏問道:“聽聞你要進宮照看今年的大選秀女,卻是那一天才去?”
元秋笑道:“左不過這兩日,宮裏傳出話來,也就該去了。”
正說着,就聽外面似有嗚咽之聲,王妃在這裏,有人還敢在外面喧嘩,王氏便皺了眉,剛要啓問,就見燕兒進來禀道:“夫人,三夫人如今跪在外間,說今日必要見一見咱家娘娘。”
王氏怒道:“她有什麽事在那裏嚎喪,快叫人一棍子打出去呗,沒見我在這裏與娘娘說話。”
元秋亦是皺着眉,卻揚手止了道:“不必,叫三叔母進來吧,這幾日為了府中繁忙,她來了幾回我都未曾見過,此番追到這裏來,必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吧。”
說話間,小李氏已經進來了,她裙子上還沾着許多草沫灰塵,相是方才跪在外間所致,莆一進門,便跪在地上道:“娘娘,救救我們一家老小吧。”
王氏道:“有什麽話你就慢慢說,這樣先哭起來,是叫人看你眼淚多嗎?”
小李氏四壁看了一番,燕兒會意,便帶着一衆丫環都撤了出來,李氏這才道:“元嬌病了不能大選,我已把元麗送去了,因是頂着元嬌的名,我怕宮裏查出來,怕是要降罪的,求娘娘照應一番。”
這時不說王氏,饒是元秋涵養好的人都着不住了,驚道:“這是什麽話,元嬌既有了病,就告個病在家休養,不去大選即可,元麗才不過十三歲,叫她入了宮,若讓尚宮女官們查出她是冒充的,如何是好?”
李氏道:“正是了,是我昏了頭犯下的錯兒,求娘娘千萬照應。”
其實李氏左不過是心疼當初塞的那些銀錢,況且家中實難養活,既然元嬌去不成,就叫元麗去了,這元麗出去,頂的卻是孟府庶子孟源的名號,降起罪來,可是先到孟府裏,次才到她。她前幾日每日到王府裏去等着,想要與元秋商量一番,無奈元秋總不見她,一橫心便把人給送進去了,心道,死也是你們先死,誰叫你們讓我過這樣難心的日子。
元秋此時氣的臉都白了,她平日裏最是身正範端的,行一步言一句也要前思後想,怕叫人抓了把柄去,誰知這還沒進宮,小李氏便不悶不哼塞了這麽大一個包袱在她身上,叫她如何面對聖人。
小李氏見元秋與王氏都愣在當地,便又道:“元麗身子長的高,倒也不怕查出來,只是她性子出脫,我怕她進了宮,說了不該說的話,倒将自己弄敗露出來。”
元秋半天才道:“你先下去吧,這事我知道了。”
小李氏既然将擔子推給了元秋,反正她是這府裏有名的潑辣貨,也不怕再多加一條罪名,便擦了淚拾起腿退出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元秋皺眉望着王氏。
王氏道:“所以我說,當日沒有除了他家,留着必成個禍害。”
“只是那個元嬌,妖妖佻佻整日西子捧心的,很不成個樣子,她是真病了不是假病了,都還有一說了。”元氏忽而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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