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hapter 55
“我已經很小心了。”
可語氣分明是在挪揄他,凱厄斯凝神望向她,她的眼睛已經沒有神采不知為何卻還會發光,就好像只要他願意,只要他願意,觸手可摘星光。他的嘆息聲落到麥克斯的耳朵上,她笑着問:“醫生,你是在可惜我的眼睛嗎?”
他側耳傾聽,聽她聽不到的海風聲,他可以說可惜嗎?他可以說痛恨嗎?他可惜的是再也不能和她對視,讓她看到他瞳孔裏炙熱的靈魂,而非一個不老不是的頑石。他痛恨的是自己只能以這樣無關緊要的身份和她對話,如非那萬惡的災難即便是天涯相去千萬裏,但只要她平安喜樂……分離又算得上是什麽?
盡管現在他可以将她切切實實抱在懷內,可以清清楚楚聽到她呼吸時的聲音,可以站在她身邊而不是以敵人的身份,他還是覺得遺憾,遺憾她再也看不到她喜歡的世界。他全然是沒有了自我,在這場名叫“愛情”的戰役後,他好不容易,他身不由己。
“哈,果然是在可惜,需要我安慰你嗎?”這可惡的家夥,明明就不是惋惜的語氣,偏偏要說這樣的話來激怒他。
凱厄斯沉下胸口那道悶氣,伸手握住她的皓腕,“學好這個,我就帶你到外面走走,怎麽樣?”
麥克斯興致缺缺:“噢,這樣啊。”
你以前不是巴不得到外面去嗎?他沒有問出口,只是凝重地看向她被自己握住的手,白色的皮膚下血管清晰可辨,比起從前她的體重增加了不少,可見被他這樣養在這個醫院裏她并非像是在沃爾圖裏時那樣憂心忡忡和寝食難安。
這個可以算是安慰嗎?
房間裏的窗被打開,南方的風缱绻柔和,白色的紗簾被卷起在半空中發出“啪啪”的聲響,她側着耳朵聽那聲音嘴角微微彎起,眼角眉梢都是安心平和的味道。
麥克斯的短發被風吹着朝後打在凱厄斯的下巴上,如果他的手心還能夠出汗,他想一定是因為這個場景。
她一直都很聰明,凱厄斯心想道,他一直也是知道的。
凱厄斯如約帶麥克斯出去,第一次踏出醫院的範圍。
來到Chassignolles的第二天,凱厄斯就派底下的人去和這個小鎮的所有者洽談,不久後便購下這個小鎮。鎮上的居民并不多,這裏有長眠的綠色火山和綿延不息的彎曲河流,并且有12世紀修建的羅馬式教堂,綜合各方面都是他所喜好的。
只是現在他該怎麽解釋明明是在H國,天氣卻是法國的晴朗?就在凱厄斯兀自沉思之時,麥克斯拄着導盲棍從車上走了下來:“裏昂醫生,原來你喜歡開老爺車啊?”
糟糕,凱厄斯在心底叫道,他緊張地望着麥克斯深怕她會發現什麽蛛絲馬跡來,開最喜歡的車載最喜歡的人,卻忘了他現在的身份,一個叫裏昂的醫生,年輕的眼科主任怎麽會開一架年紀比自己還老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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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麥克斯只是笑:“看來你爸爸一定是個有錢人。”
凱厄斯想起數千年前那張蒼老年邁的臉,默默地“嗯”了聲,又聽得她繼續說道:“不要被他發現你開了他的車。”
“那麽……我從未聽你提起過你的家人,他們?”凱厄斯走近幾步試探性地問道。
麥克斯的眼睛循着他的音源“望”了過來,她眼睛的顏色在陽光的折射下成了蜂蜜一般粘稠的棕黃色,她“看”着他許久後才開口說:“他們死于戰争。”
原本很好的出游氣氛因這個問題而變得凝重起來,穿着棒球服的凱厄斯站在麥克斯身側,他戴着鴨舌帽還有手套,将所有皮膚都掩蓋在衣物裏,所幸他選了這樣安靜的小鎮幾乎不會有人會出現且發覺到他的不同。
“你在不開心。”麥克斯說,“可千萬別因為是我,”她朝凱厄斯的方向走了幾步,全然不覺自己已經讓後者大為緊張,她穩穩地站住,“我自小就是一個人,并沒有因為……”凱厄斯将手指放在她的嘴唇上,“我知道的。”
麥克斯感覺自己就像吻在了一塊冰上,她将他的手指從自己的唇上拿下來:“你知道什麽啊,裏昂醫生你是要攻讀心裏博士的學位麽?”
凱厄斯說完自己的話後,眼睛帶笑地別過臉去,“愛信不信。”
起風了,凱厄斯開車載麥克斯回醫院,老爺車的性能毫不遜色市面上任何一輛車,麥克斯十分惋惜地感嘆道:“真想開這輛車帶你去兜風,要知道,我的車技可是很贊。”
“會有機會的。”只不過那個時候,你一定不願意我坐在副駕駛座上。
在學習使用導盲棍之後,凱厄斯就十分想讓麥克斯将盲文也一并學習,只是她一直找借口躲避和自己的單獨會面,說什麽也不願意去學。
在他想來,則是希望她能夠适應失去視力的生活,哪怕沒有他也可以生活。他根本不知道這樣偷盜而來的時間究竟盡頭會在何時到來,他只想争分奪秒,無奈她根本不知情。
直到某天他再也按捺不住脾氣,直接捉起麥克斯放到輪椅上推到課室去,這下子一直以來脾氣相當不錯的麥克斯也火大了,連續喊了幾次“停車”都無法讓身後的人冷靜時,麥克斯直接從輪椅上滾下,扶着牆壁站起身她敏銳地發現這個醫生朝自己俯沖而來的感覺似曾相識,她躲過他的觸碰,擡起頭臉色淩厲:“你到底是誰?!”
凱厄斯停在她跟前,手撐在她身後的牆壁上,他原本升騰起的怒氣在她這句質疑裏偃旗息鼓,他壓下所有的聲響,只是呆望她的臉,先前還是削尖的下巴如今已經略微圓潤了點,她的嘴巴因為生氣而抿起,鮮紅如早間的玫瑰花瓣,他從前痛恨惡俗的浪漫,如今卻想要将小鎮所有花園裏的玫瑰全都附送給她。
歡欣與憤怒都要不動聲色,他的喜悲随她而起,她輕輕松松就能夠摸到他的命門。
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在這一刻抽離,他所有的說話都無從說起,只能這樣看她自己摸索着牆壁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