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哈哈哈，要真是沈思遠，那求他也來綁下我吧”
周明珠點開語音，很快就聽見了顧橋明朗的笑聲，她頂着沈思遠的針刺一般的目光，簡直是恨不能鑽到地縫裏，只得尴尬解釋道：“那個，我朋友喜歡開玩笑......”說着連忙把手機丢到包裏，雙手放在膝上，坐的端端正正。 只是，她實在是沒想到，沈思遠竟會七拐八拐的把她帶到了一個四合院裏。沈思遠身邊的保镖想來也算得上是業務成熟，早就趕在前頭，把這院子裏正休息的主人給“請”了出來。
那是個長手長腿的高瘦男人，穿着棉衣棉褲，腳上踩着一雙拖鞋，面如淨月，帶着金邊眼鏡。說不上英俊卻又別有一番的風采。
周明珠認真瞧了幾眼，倒是認出了人：是瑞百娛樂禦用大導演莫聞。
此人與沈思遠算得上是至交好友，今年才三十二歲，在論資排輩的電影圈裏年輕的驚人卻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國內的幾個大獎且不提，單單是有些排外的國際四大電影節上都得過最佳導演的提名，也曾得過兩次大獎，乃是國際知名的大導。
這麽一個娛樂圈大牛，周明珠還是第一次見着，不由微微有些驚詫。
院中間種了香樟樹，倒是不複往日繁盛。幾個保镖往裏擺了兩張黃花梨木的椅子，沈思遠坐着一張，另一張則是留給了莫聞。
莫聞也不客氣，十分自然的落了座，嘴上直截了當的道：“你怎麽又來了，我說不拍就不拍！沒阮意、沒朱曦，這電影拍出來就是自砸招牌？”
“所以我帶了個人來給你看看。”沈思遠揚了揚眉，後面正想要裝鴕鳥的周明珠就被推了上來，他口上道，“怎樣？像不像你想象中的寧萬柔？”
周明珠冷不防被推了出來，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一張臉漲得有些紅。
莫聞沒什麽模樣的翹了腿坐下，上下一打量，不由譏诮似的笑道：“你從哪裏找到這麽個人。長得還湊合，身段不錯，就是這氣質......”他搖了搖頭，啧啧道，“明珠蒙塵啊~”
沈思遠默然，寧萬柔出自民國時期的世家大族，哪怕家中重男輕女也依舊算得上是幼受庭訓，故而哪怕之後枝頭零落，亦是有着那麽一份寧折不彎的氣質，娛樂圈裏少有人能及。他之所以會帶周明珠來，除了周明珠容貌出衆之外也是因為她那一身和梁傾城有幾分相似的氣質——梁傾城的梁家，雖是早早遷去了美國，但論家世，與寧萬柔的寧家相比還猶有勝過，梁傾城本人便很符合衆人心目中的世家貴女的形象。
莫聞沉吟了一會兒，方才道：“可以試試，不過看她這樣子......”
沈思遠從後面特助手中接過劇本，随口道：“你先去換衣服，讓她琢磨琢磨劇本，到時候再試一段。”他甚少開口，一開口，便是莫聞都覺得不錯，一拍大腿，轉身去了。
沈思遠把劇本丢給周明珠，口上道：“你先看看。”
周明珠神色一頓，忍不住道：“其實，我有個朋友......”她吞吞吐吐的想把顧橋的事說出來，結果話聲還未落下就被沈思遠的目光給逼了回去，只好裝出老實模樣低了頭翻劇本。
沈思遠提點道：“知道為什麽這電影要叫《千金》嗎？”
周明珠翻了下劇本，若有所思。
千金乃是指代。元朝話本裏有一句“你乃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請自穩便。”，故而後人多用千金來指代矜貴的閨閣女郎。
在電影的最開頭，寧萬柔出生，穩婆包了她出來賀喜：“恭喜寧老爺，是個千金。”
寧老爺磕了磕老煙槍，嘆氣：“唉，可惜......”寧家子嗣艱難，他自是希望能夠得個孫子。
電影的最末尾，等到一切風雨過後，愛情滋長，英俊的男主對着寧母一笑，溫聲道：“我對令千金傾慕已久，求您将她下嫁于我。”
一前一後，正是互為對應，可這千金之意卻遠不止于此。
寧萬柔本人乃是華國民國時期極為出名的美女、才女、創業家。她出生名門家族，祖父還是在清朝做過官，自小養在深閨，無人知曉。她十六歲時，幼時訂了親的未婚夫留洋歸來，執意退婚，她的名字才第一次從寧家的深深庭院中傳出。她十八歲，父親病重過世，兄長抽了鴉片敗光了家財，家道中落，不得不以一介弱女子的身份挺身而出，扶持家業。等她中年時事業有成，家財萬貫，她又散盡家財扶持華軍，只一句“國家興亡，女子有責”。
這樣的女人，活得好似傳奇，讓人愛更讓人敬。
電影《千金》說的正是寧萬柔的少女時期和第一段婚姻。當時，寧萬柔被退婚，随後父親病重、兄長出事，萬般艱難接踵而來，風雨飄零之際正好遇見了她的第一任丈夫——當時的青幫大佬宗儀。他們攜手共進，風雨同舟，愛情便如亂世中的玫瑰，在荊棘中迎風綻放。
周明珠若有所思，等到莫聞換了衣服出來時，她還拿着劇本發怔。
莫聞從她手中抽過劇本，翻了翻，指着其中一段，大言不慚的道：“我不為難人，就這段吧。”
周明珠看了看——是寧萬柔被退婚的那一場。周明珠多少有些膽怯，想了想，還是坦誠道：“莫導演，其實我不太會演戲。”
莫聞看了她一眼，随口道：“只是試試而已。”
周明珠深呼吸了一下，還是拿起劇本把那一段看了幾遍。然後，她才擡步走到院子中間的香樟樹前。
這一刻，她似乎不是周明珠而是寧萬柔，那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寧家小姐。她步履從容自然，行止之間是行雲流水一般的娴雅，帶着一種特殊的韻調。
她在香樟樹前立定，優雅的揚起頭去看來人，目光清澈如水，語聲不疾不徐，柔軟好似玉珠：“我聽說，你要退親？”
看到這一幕，莫聞眼睛微微一亮，顯出幾分贊許來：在這一幕的時候，很多人都會故意表現出委屈、質問、羞惱或者倔強。可是周明珠這模樣卻叫人耳目一新，她神色和聲音皆是一如往常，可袖口的手卻是微微縮緊。明面上，是不容置喙的從容和驕傲，暗地裏又含着少女的暗惱和緊張。
有趣！
周明珠站在樹前仰頭等了一會兒，好似在聽對方的解釋。忽然，她笑了一聲，笑容淡淡，言辭如刀：“聖人都說‘巧言令色鮮矣仁’。婚約之事乃是父母親長所定，你執意要退，至父母于何地？此為不孝！你既心中早有此念，為何卻刻意拖延至今，誤我華年？此為不義！”
她拂袖轉身，将眼中的淚水掩下，鄭重道，“如此不孝不義之人，我寧萬柔亦是不屑。”
香樟樹下，美人如玉，不為瓦全寧為玉碎。她的美得如同一幅畫。
這才能解釋為什麽那位執意退婚的未婚夫回去之後寫下的那麽一首：“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充滿悵然的詩篇。
莫聞終于笑了，擡手撫掌道：“不錯！”他沒再去看周明珠，反倒轉身去看沈思遠，正色道，“《千金》這戲，我接了。”
沈思遠收回看着周明珠的目光，纡尊降貴的點點頭：“嗯。”頓了頓，又道，“改天來簽約。”
這一番話，這兩人全然都沒有正視過周明珠的意見。
周明珠本人只得自力更生的發言道：“那個，我......”
沈思遠側頭看她，淡淡道：“我的外套，忘了？”
“我可以給幹洗錢。”周明珠羞得面都紅了，只得再次重申了一遍。
沈思遠的目光卻十分冷淡甚至還帶了點譏诮，他不帶半點感情意味的開口道：“我不穿幹洗過後的。要麽，你賠我一件，要麽我就讓我律師去找你。”
周明珠頓時安靜了——窮人真是沒有半點發言權。
沈思遠看了看她這一身“廉價”的行頭，大約了解了這姑娘的處境，所以又加了一句：“我可以提前付一半的片酬。”
片酬OR律師，你選哪個？
周明珠自問是個俊傑，立刻就沒問題了，甚至連一半的片酬具體有多少都沒問。
沈思遠的保镖見事情談完了，立刻就會意的上前将周明珠送走。沈思遠本人則是和莫聞這個主人一起入了內間，喝酒說正事。
《千金》這部戲瑞百娛樂乃是早早就定好的，不僅和寧家後人有過交流溝通，便是連劇本和男主女主都早已經定好了，女主內定的就是影後朱曦。只可惜朱曦和瑞百娛樂的合約馬上就要到期，兩方談不攏條件，連這部戲都耽擱了下來，莫聞這個導演想起便覺得頭疼，提都不想再提。
現今解決了女主角的問題，莫聞不由的便有了些說話的興致：“剛剛那姑娘倒是不錯。”他親自倒了兩杯酒，擺擺手，慢慢的解釋道，“寧萬柔乃是民國時期著名的四大美人之一，演她的人要是長得不美，拍出來一定要是被罵的。可是，寧萬柔最著名的卻不是她的美貌，她本人更是從不以美貌自傲。偏偏現在娛樂圈那些小姑娘啊，長得略好的都喜歡炫耀自身美貌......”
沈思遠沒理會賣弄的莫聞，拿起酒杯喝了口酒，随即便蹙了蹙眉：“你這什麽酒？”
莫聞本就是捉弄他，不由哈哈大笑，伸手去拍沈思遠的肩頭：“老家送來的，說是自己釀的米酒。怎麽，你喝不慣？”
沈思遠沒理他，徑直把杯子擱下了。
莫聞倒是不在意這個，他被沈思遠的模樣逗得一笑，想了想便道：“你是從哪裏挖出這麽個人？”他一雙眼睛乃是練出來的，自是看出周明珠絕非科班出身，偏偏對方那一身便宜衣服也不像是能接觸到沈思遠的，故而試探着道，“我看她倒有些本色出演的樣子。單是那走路說話的模樣，說不定還學過舞蹈什麽的，是哪家的千金不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