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丁洛快意十足的怼完, 猛然想起來一個致命的錯誤。
游戲廳那天晚上, 她抱着大嘴猴睡覺。
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還有點睡不着。
大嘴猴柔軟的皮毛貼着她的皮膚,溫暖又舒服,她鬼使神差的将郁晏的手機號從黑名單裏放了出來。
放出來之後, 她還自我安慰。
反正她都能把號碼背下來了,拉黑删除和原地不動也沒什麽差別。
只要她心裏不再念着就好了。
況且現在進了職業圈, 他們算是同行了, 同行之間,或許會有什麽事情需要溝通呢。
想着想着, 她很快就睡着了, 醒來後也就忘了這件事。
但郁晏是怎麽知道的呢?
除非...他就是随手一試。
但她偏偏還回複了。
她以為郁晏氣急敗壞, 其實郁晏指不定有多得意呢, 真是太失策了!
丁洛後悔不疊。
“你們聊, 我去趟衛生間。”
張母眼底的溫度涼了幾分。
Advertisement
但多年的教養讓她做不出太失态的舉動, 她轉過頭和張父對視一眼, 随後神情嚴肅的站起身。
她将搭在腿上的餐巾扯下, 還不忘疊成一個三角形擺在桌面上, 整齊又得體。
然後她就直奔張瑞謙走了過去。
丁洛垂垂眸, 默默把玩着自己的指尖。
她料到了會有這一幕,從張瑞謙強行把她帶到他父母面前開始。
她并不願破壞張瑞謙的生日,可也不能用委屈自己作代價。
他要做朋友, 她可以跟他交心, 真誠以待。
但是再多的, 她給不了。
況且她的條件,似乎也不符合張瑞謙對女朋友的要求。
兩性關系一旦遮上一層謊言,離徹底拜拜也不遠了。
她其實還有點理解,張瑞謙的确喜歡她,也的确覺得她的家庭配不上張家。
人性本就充滿了矛盾,外表包裝的再完美,再有風度的精英,也有秘而不宣的瑕疵。
張父的目光沒有落到丁洛身上,更沒有質問什麽。
他的眼角已經帶了些皺紋,紋路擠成細細的絲線,蓋在有些松弛的皮膚上。
老舊的方框眼鏡搭在他的鼻梁上,顯得他整個人有種令人窒息的嚴肅。
年齡的增加并沒有讓他變得和藹起來,那些經久的細紋,似乎也極其有條理的排列組合,形成一幅沉重的構圖。
丁洛見過不少教授,但像張父氣場這麽強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張瑞謙原本還在和新來的同學閑聊,相互恭維。
同學之間,當然是他取得的成績最好。
他從小到大都是最優秀的,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張瑞謙正謙虛的笑着,就被母親一把拉住了。
他微怔了一下,随即跟着母親走到牆角,笑容裏頗有些無辜:“怎麽了媽?”
張母臉色不好,但礙于這麽多外人在,她也只能強忍怒意,輕聲質問道:“那個姑娘是有男朋友的,難道你現在已經淪落到要做...做第三者了麽?”
張瑞謙有些驚訝的凝眉,片刻後耐心解釋道:“她已經跟前男友分手了,你為什麽會說她有男朋友?”
張母冷冷掃了他一眼:“她親口說的。”
張瑞謙十分吃驚。
難道丁洛和郁晏複合了?
這不可能!
他伸手扶住母親,勸道:“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誤會,我去問問她。”
張母不禁說起了風涼話:“她一直跟人家發短信呢,連我的話都愛答不理,還能有什麽誤會。”
張瑞謙腳步一頓,背對着母親的脊背僵硬。
但他并沒有再說什麽,而是繼續朝丁洛走過去。
丁洛聽見了皮鞋靠近的聲音,她情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
張瑞謙依舊在對她笑,哪怕他現在心裏有無數疑問,無數煩躁,無數氣惱,但都沒在丁洛面前表現出來。
“洛洛,渴不渴?”
他甚至都沒有直接詢問男朋友的情況。
丁洛搖搖頭。
張瑞謙停頓了幾秒,和父親眼神交彙了一下,才緩緩道:“洛洛,剛剛我媽說......”
丁洛突然打斷他的話,面帶微笑盯着張瑞謙的眼睛,眼神清澈明亮:“剛剛阿姨說,我家裏是做傳統文化主題餐廳的,還有不少文物真跡?”
張瑞謙突然慌張了起來。
他立刻支吾道:“我...你別誤會,我沒有那個意思。”
他很害怕丁洛生氣,或是對他有什麽不好的印象。
他只有這麽一丁點的虛榮心,但并不妨礙他真心喜歡丁洛。
丁洛彎了彎眼睛,笑容依舊友善:“都沒關系,其實有時候我想,幸好我們只是朋友。”
張瑞謙緊張的抓住丁洛的胳膊,眼底帶着毫不掩飾的隐傷:“洛洛,我真的不在意,你不要覺得我是那種人,是我家裏比較關心,我怕麻煩所以才......我可以跟他們解釋。”
丁洛疑惑的看着他,用力把自己的胳膊從張瑞謙掌心抽走:“你為什麽要跟你爸媽介紹我呢,還讓他們誤會我們有什麽關系,我覺得很尴尬。”
張瑞謙喉結微動,眼底有些泛紅。
他剛才是太激動了才會上去拽丁洛,現在卻再也不敢有什麽失禮的行為。
他忍不住表白:“因為我已經認定你了。”
丁洛好無奈:“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安靜的陪你把生日過完好嗎?”
張瑞謙還是小心翼翼的委屈道:“抱歉,這件事是我不對,你別生我氣,我們還像以前一樣行嗎?”
大概是他的語氣太卑微了,對面的張父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忍不住沉聲道:“張瑞謙,你丢臉丢夠了沒!”
他沒想到,自己兒子在女生面前竟然是這副樣子。
自己培養的孩子,不說絕頂優秀,但也是同齡人裏出類拔萃的人才。
他根本無法理解,這個女生有什麽資格嫌棄他兒子,還讓他兒子那麽低聲下氣的道歉。
丁洛看了張父一眼,突然覺得張瑞謙的做法也有情可原。
長期在家長這樣的教化下,張瑞謙不虛榮才怪。
張瑞謙直起身子,沉默的望着父親。
身後的母親走過來,朝張父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在這裏發脾氣,失了身份。
丁洛一拉椅子,站起身:“我還是先回去了,你們好好吃,禮物送到我也就放心了。”
張父和張母并沒有挽留的意思,只有張瑞謙戀戀不舍的望着她。
“別走好不好,丁洛,看在這三年的份上。”
丁洛停下腳步。
天已經徹底陰沉下來了,外頭好像開始下雨,玻璃上挂着斑斓的水光,隐約能聽到大門外淅淅瀝瀝的流淌聲。
丁洛淡淡道:“張瑞謙,你知道我這幾年一直被同系女生排擠吧,你也知道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你吧。”
張瑞謙繃緊了唇,眼神閃爍。
他知道,女生不願跟丁洛做朋友,不願跟她一起去食堂吃飯,更不願跟她一組做實驗,任何需要投票的好事,都不會有丁洛的份。
每次強制分組和小組讨論,都是丁洛最尴尬的時候,她只能加入吊尾車的隊伍,獨自完成幾乎全組所有的工作。
張瑞謙和她并不同班,聽說這些事的時候,該過去的也都過去了。
他就閉眼讓那些過去了。
周遭幾個同學似乎察覺出情形不對,禁了聲,默默的看着。
丁洛一笑:“可是你是班長,是學生會會長,你需要保持良好形象,需要全系同學的支持,你的教養也不允許你和別人鬧翻撕破臉,因為你甚至還有點偶像包袱。”
所以他可以喜歡她,可以對她很好,可以給她無微不至的關懷,但單單不能保護她。
他永遠不會像郁晏一樣,可以豁出一切來護着她。
她甚至都不想把他跟郁晏放在一起比較,他們在她心裏,根本就不是一個地位。
張瑞謙小聲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按照你的要求......”
丁洛直截了當道:“我不想。”
聽到的幾個同學尴尬的咳嗽了幾聲。
他們幾乎都知道,張瑞謙喜歡這個女生,但現在情況的發展好像有些偏離預期。
張父輕嘆一口氣:“人家累了,就讓人回去休息吧。”
郝小于低聲問老王道:“老板,這情況怎麽辦,我們跟洛洛姐一起走吧?”
老王着急的頻頻看表,嘴裏嘟嘟囔囔:“怎麽還不來呢?”
郝小于疑惑道:“誰來啊?”
正說着,門外響起了一聲刺耳的鳴笛。
那車的喇叭真好,聲音穿過層層雨簾,直達衆人耳底。
不少人擡眸朝外看去。
一亮豔紅色的跑車停在餐廳門口,極致張狂炫目,哪怕在雨幕中淋着,也絲毫不減昂貴的氣質。
郁晏根本就沒打傘,他推開車門大跨步進了餐廳,身上披挂着寒氣,睫毛尖和發絲沾着水霧。
他一踏進宴會廳現場,就直奔丁洛而去。
張瑞謙的同學不少也都是游戲迷,一看見郁晏激動的差點叫了出來。
“郁神吧?”
“肯定是,他裏面衣服CNG的标志都露出來了!”
“沃日張瑞謙連他都請來了?”
“郁神看起來脾氣不太好......”
“草我想去要簽名我不敢!”
“雖然我現在平靜,但我心裏已經喊出來了!”
......
張瑞謙凝眸看着郁晏,如臨大敵。
每次遇見郁晏,他一定是落敗的那個。
他還沒向丁洛解釋清楚,郁晏就又來搗亂。
郁晏冷淡的掃了他一眼,不耐煩道:“你繼續過你的生日,我帶個人走。”
說罷,他就毫不客氣的抓住了丁洛的手腕。
郁晏的手在外面凍得有點冷,丁洛被他冰的倒吸一口冷氣:“喂!”
郁晏根本不聽她叨咕什麽,抓着她就往外走。
丁洛拗不過他,只能小跑着跟了上去。
張瑞謙僵在原地,臉上的肌肉不自主的抽動。
他就不舍得這麽拽着她,可郁晏從來不管這些,他想帶她走,根本就不過問她的意思。
但她還是跟着去了。
為什麽蠻不講理的人,總是能讨到好處呢?
幾個認識郁晏的游戲迷左看看右看看,心裏打鼓。
難不成張瑞謙喜歡的那個,郁神也喜歡?
張父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低斥道:“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他們家還從來沒有這麽丢人過!
張瑞謙強撐起笑容,尴尬的解釋道:“都是朋友,大家別在意。”
他深深望着丁洛被拽走的方向,眼底充滿傷感。
這一秒他才真正覺得,他連最後一絲絲希望都失去了。
丁洛到了外面,就用力抖開了郁晏的手,然後扯了扯自己的小棉襖,繃着臉不說話。
雨勢越來越大,打在她的頭發上,外衣上,發出沉悶的噼啪聲。
空氣裏帶着潮濕的雨腥味,靜谧的街燈被雨滴切割的支離破碎,連光暈都變得斷斷續續。
她很快覺得自己的臉濕了,雨水順着脖子滑進衣服裏,一點點帶走皮膚的熱度。
牙齒開始打顫,她強忍着,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郁晏同樣在雨裏,緊緊盯着她:“你準備站在這兒吸收負氧離子?”
丁洛皺皺鼻子,忍不住嘲諷道:“哦呦了不得,您還知道負氧離子呢。”
郁晏勾唇笑,陰涔涔道:“我還知道負氧離子對孕婦好,你想不想試試?”
丁洛僵住,随即兇巴巴朝郁晏一咬牙。
呸!不要臉!
郁晏伸手勾住她的後背,輕輕一推:“快點進去!”
他一按手裏的車鑰匙,紅色跑車車門緩緩打開。
丁洛泛起別扭:“享受不來,我打車回去。”
郁晏哼了一聲:“你打個屁車,現在能排到幾百號。”
丁洛無話可說。
不管是帝都還是魔都,一到刮風下雨的時候,準打不着車。
有些出租司機就在路邊,但偏偏不接單,非要等那些去機場的大單。
她被郁晏推推搡搡的坐進了副駕駛。
這還是她第一次坐跑車,從外面看着挺低矮,但是裏面非常寬敞。
熱乎乎的暖氣開着,将她身上的涼氣吹走。
郁晏濕的比她還慘一點,他坐進來的時候,頭發上的水珠甩到了丁洛的耳側。
丁洛故作羨慕道:“郁神真有錢,看來我選這行果然沒錯,研究物理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一輛。”
感應雨刷呼呼的運作着,郁晏掃了她一眼:“不是我的,路江河的。”
丁洛一愣,郁晏已經把車開走了。
路兩邊的街景匆匆而過,被速度撕扯的扭曲了些。
她忍不住想問他為什麽沒買,但轉念一想,好像也不關她的事。
“你過來幹嘛?”
她扭頭望着窗外,冷不丁問道。
郁晏沒好氣:“看你怎麽給別人過生日。”
丁洛聳聳肩,漫不經心道:“郁神,你總這樣我會誤會你對我餘情未了的。”
“我本來就對你餘情未了,是你非要跟我分手的。”
郁晏右手搭在方向盤上,骨節圓潤,指節修長,就和他的人一樣,清白秀氣。
丁洛心尖一顫,臉上逐漸升溫。
她情不自禁的咽咽口水,偷看郁晏的表情。
他很坦蕩,沒什麽遮掩,一點也不覺得承認喜歡她有什麽沒面子。
丁洛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餘情能有多少呢?
要是有什麽機器能看到人心裏的愛意值就好了。
她敢保證,她的數值一定是比郁晏高的。
丁洛扭回頭,垂着眸,把手指縮在袖子裏,夾在雙腿之間,仿佛給自己帶上了一副手铐。
涉及到情感問題,兩個人心裏都不是滋味。
車裏很安靜,只能聽到周遭的雜音。
郁晏心裏憋着氣,不悅道:“等到了ZLS,你把大嘴猴還給我。”
丁洛擡眸,雙鳳眼深深折着,顯得她的眼睛很大。
“幹嘛?”
郁晏冷道:“你成天跟那個物理系男神混在一起,你讓他送你吧。”
丁洛忍不住反駁:“你小不小氣,我什麽時候成天跟他混在一起了,你問問賀教練,我是不是天天在基地練習!”
郁晏皺眉:“你喊什麽喊?”
丁洛不由得又拔高聲音:“誰喊了!”
郁晏趁着前方無人,看了她一眼:“現在喊了。”
丁洛洩氣,小聲嘟囔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賀教練有聯系。”
郁晏降了點速,撥動方向盤,嘆息道:“當然有聯系,他說你很笨,學什麽都慢,連個八倍都壓不好。”
丁洛鼓着臉,瞪着眼睛:“騙子!我學的最快了,賀教練說我跟你當年沒差多少!”
車子正巧路過一家居酒屋,居酒屋外挂着的吊燈格外明亮,暖黃色的光透過玻璃照在郁晏臉上,丁洛恍惚看見他眼底有笑意。
“哄你的你也信,像我這麽有天賦的幾年都不一定出一個。”
丁洛心虛的眨眨眼。
其實賀觀止說她學的快是真的,但可沒說她能跟郁晏比。
但不知道為什麽,車裏的氣氛又慢慢柔和了下來。
郁晏的手指輕輕敲着方向盤,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白淨的手腕。
手腕上的皮膚細膩的仿佛看不見毛孔,腕骨的輪廓也完美的剛剛好。
他的父母如果還在,大概也都是很好看的人吧。
丁洛緩聲道:“郁晏,你手上的傷,是當初因為我......”
“不是。”
郁晏淡淡道。
丁洛迷茫的望着他。
郁晏重複:“不是,跟你沒關系,電競打久了手上有傷病很正常,所有人都一樣。”
丁洛沉默片刻,等車子拐到ZLS門口的那條馬路時,她冷不丁道:“我就這麽好騙嗎?”
郁晏突然剎車,丁洛的身子往前搶了一下。
紅色跑車靜靜停在路上,雨滴似乎變得有些小了。
郁晏笑,但眼底卻沒什麽笑意:“所以呢,你要因為感激我跟我複合嗎?”
丁洛怔忪,随即搖頭:“不,這些年,我不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