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多啓
我救你。
海拔五千米的雪山上,一片冰雪白茫茫。風中夾雜着冰渣子,刺痛着人裸露在外面的肌膚。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被綁在十字架上,雙手雙腳都被鎖住,立在雪山山崖邊。只要往前一步,她就會跌下山崖。
她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群人,眼神痛恨。
“多啓,你得為你的背叛付出的代價。”一個高大男人像一座山一樣壓到女孩的面前。
女孩倔強地咬着唇,卻忍不住害怕得不斷地發抖。
“你只要告訴我,到底誰是內鬼,我就把你放下來。”男人拿出一把小刀,橫在女孩的臉上,語氣卻溫柔。
女孩感受到冰冷的鋼刃壓在臉頰上鋒利的觸感。
她止不住地顫抖,卻勇敢地看回男人,堅定又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不。”
綁着女孩的十字架被一把從山崖上推了下去。
一瞬間的失重讓女孩驚慌起來,她掙紮了一下,但沒有喊叫。她的喊叫聲一定會取悅到上面看她“受罰”的人,她早就做好了準備。
冰冷的風從山崖下灌上來,就像刀子一下下割在身上。身上不斷地被裸露的冰石塊擦過,堅硬的石塊尖劃破了她不厚的衣裳,冰塊直接和皮膚接觸的地方被破開一些口子,流出血來。
滾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停了下來。
她睜眼,看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空。
她的眼睛很快被一種濕潤溫熱的液體模糊了,她想擡手擦一擦,但是身後的十字架并沒有壞,她的雙手還被鐵索捆在上面,就算沒有被捆綁,她也已經沒有力氣了。
視野內的東西越來越模糊,臉上濕潤溫熱的鮮血也變成冰冷硬邦邦的東西,黏在臉上,讓她的體溫迅速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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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別冷。
救命。
救救我。
她從山崖上摔下來,不知道摔傷了什麽地方,渾身都沒有了直覺。她嘗試喊一喊,但是喊不出聲。
她只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叫着救命、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一直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天空。只要不閉上眼睛,她就不會死。
可沒人救她。
血已經涼透了。
她一定會在雪山下面孤獨地死去。
……
·
“華鳳鳴。”白聖緊緊摟住華紅羽,直想把她揉進自己的骨頭裏去:“我在。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你睜眼看看。”
華紅羽不住的顫抖的身軀已經慢慢停了下來,她回擁過去。
白聖的懷抱非常溫暖。輕而易舉地就把華紅羽身上的寒氣趕跑了。
華紅羽從夢靥中醒了過來。
她沒有放開白聖,在一陣怔愣後,胸腔中不斷湧上來的複雜情緒占據了她的全部思考。
眼淚奪眶而出,她開始情緒崩潰嚎啕大哭,止不住地哭。什麽話也不說,淚如泉湧。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助又委屈。
“別哭了。”白聖身體整個都僵住了,生疏地安慰着華紅羽。就算身上就是華紅羽的眼淚,都沒有知覺似的,只是安慰着她。
旁觀的徐望遠咋舌,這還是那個曾經和女兵訓練,在訓練中把人女兵打哭的師長?
傳說中的鐵漢柔情大抵就是這樣了。
徐望遠悄悄退出房間。
“徐局,受害者的情況怎麽樣?”
“我們一會兒再來。受害者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沒辦法做筆錄。”
白聖感受着華中華紅羽一刻也不曾停下來的哭聲,都害怕她哭得背過氣,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頗有些手忙腳亂:“你別哭。”
白聖的語氣帶着強硬的命令。
華紅羽哽了一下,口中的話斷斷續續,帶着壓抑不住的哭腔:“我也不想的……我,我沒有辦法……”
白聖把華紅羽抱着從地上擡了起來,把人放在了柔軟的沙發上。
白聖:“……那你繼續哭吧。我去找找綁帶和藥,給你傷口包紮一下。”
白聖很快就從他的随身物品中找到了藥,過去幫華紅羽包紮傷口。
她胳膊上的傷口并不深,只是淺淺地劃了一下,流了點血。
白聖的包紮速度快手法漂亮,在包紮了之後,還幫她在額頭上的傷口上塗抹了創傷藥,貼上了創口貼。
華紅羽在傷口被包紮好之後,哭聲漸漸小了下來,變成哽咽。
“謝謝。”
白聖:“還有沒有哪裏疼。”
華紅羽搖頭,抽了兩下鼻子:“都好了。”
白聖把手上的小藥箱關上,放到一旁。伸手摸了摸華紅羽的腦袋:“過去的東西都無法再傷害你。”
“今天晚上,為什麽哭成這幅德行?”
華紅羽:“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哭。我……”她說着,抽氣聲又起來了。
白聖:“如果你有什麽想說的,可以跟我說。”
那些事情從來不是輕易可以說出口的,但是如果那個人是白聖的話,她想試試。再者,她在白聖這裏鬧成這樣,也該給個交代。
“我有心理疾病。”華紅羽原本以為把這樣的事宣之于口會很困難,但她說出口時,卻感受到了久違的輕松。
“我曾經效力于雪狼組織。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就一直在雪狼。他們說,我和組織裏其他人差不多,無父無母,之前一直是到處流浪,五歲的時候被人撿到雪狼的。”
白聖猜過,但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他接到的消息是華紅羽一直被國家當成秘密武器養着,他以為她只是因為童年缺愛缺關注,才會出現一點心理問題。
雪狼集團,一聽就是黑社會集團,會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做小弟,做一些違犯亂紀的事。
蒙城的黑勢力他剛好有過了解,也剛好是八年前,他曾經到過蒙城。蒙城是國家邊境之地,國外的不法分子做毒品一定會通過這裏走私。他八年前在這裏打掉過一個和國外販毒團夥合作的黑勢力集團。不過那個案子的交易額在邊境毒品走私案中算是最小的了,當年這案子完成得相當順利。這得益于黑勢力團隊中出現了內讧,一把手的繼承人,一個名叫“野狗”小子的和他們通了消息,後來野狗被一把手殺害。
幾乎所有的黑社會團夥“繼承人”都是反派,只有那個小子是個反骨。
“雪狼集團,說白了,就是蒙城的一個黑社會集團。”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在十五歲之前,我一直是組織中的一個‘打手’,因為天生力氣大,領悟力強,受到領導賞識,他想把我培養成下一任首領。”
繼承人?白聖皺了皺眉,心裏忽然湧起一絲不可思議的想法。
華紅羽:“我們日常的任務就是搶地盤,搶生意。給別人做打手。還放過高利貸。”
所以,做了那麽多惡事,怎麽可能不髒呢。
華紅羽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敢看白聖的表情,也不敢再多說中間的惡心事,直接講重點繼續道:“可是後來,他們接了一單大生意。老大說,只要我們做了這一單,以後蒙城就徹底是雪狼的天下。”
“販毒。”
白聖一言不發,暗自心驚。
“我接受不了。我曾經聽人說過,那是做人的底線,所以我報了警,我給警察打掩護。”
白聖心驚肉跳,這不就是他知道的——
“我被報複了,他們把我從聖山頂上推了下來。”
華紅羽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像呼吸不過來一樣:“我……”
白聖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冰涼的手暖了暖。
“沒人救我。我死在了山下。”
“可我不是人,于是死而複生。”
就是那個時候,華紅羽身上的重明鳥力量爆發出來,被應龍發現,帶回了新城。
“你之前聽到了吧,老板娘叫我多多,那個小筱叫我小啓。”
小筱也是當初被雪狼收養的孩子之一,但是她和華紅羽從小被收養不一樣,她那個時候因為火災沒了家,家人全死了,這才被收養。可她在雪狼才呆了一個月,雪狼就沒了,所以她才會恨華紅羽。
“多啓,是我用了十五年的名字,但我一點也不喜歡它。它在蒙語裏面的意思是——兇猛的大狗,或者是,野狗。”
雪狼養了她不錯,但她也不過是組織養的一條狗而已。她曾經就像一條狗一樣為組織效過力。
白聖聽完華紅羽的話,心髒抽搐了一下。
竟然……是他知道的。
後來他們去雪山頂上逮捕了一把手老大,準備營救野狗。一把手指着山崖下面哈哈大笑:“那條狗在下面,你們去找找?”
那山太高了,誰掉下去都不可能活着。
野狗立了功,但她之前也是黑勢力的核心成員,不可能評為烈士,但是功過相抵,至少得留個屍身入土為安。
白聖還是下帶隊下去找了。結果自然是沒找到。
“我本來不記得我是怎麽死的,是剛剛才記起來的。”華紅羽眼睛聚焦這地面上某一個空白的點:“我讨厭這裏。”
白聖:“他們沒有保護好你,是他們的錯。”
華紅羽聽了白聖的話,擡頭詫異地看着他:“不是他們的錯,是我自己,是我錯了。”
“後悔報警?”白聖嗓子發緊,艱難地問出聲。如果她不報警,肯定不會被一把手殺害。
華紅羽搖頭,認真而堅定:“後悔沒有一開始就報警。”
白聖忽然把華紅羽整個都摟緊懷裏:“以後不會了。”
華紅羽整個人一僵,沒有說話。白聖,在可憐她。
半晌,華紅羽慢慢推開了白聖:“我知道,我安全了。但是我控制不住地害怕,暴躁,總是擔心有一天我會被大家找出來。”
“我做了那麽多壞事。我其實,還是不想讓大家知道的。”
“我總覺得,眼前的一切總有一天都會消失,我沒有一天能腳踏實地。”
每一天心是空的,找不到東西填滿它。所以每一天都是不安的。
白聖幾乎猜到了華紅羽到底是什麽病。
創後應激障礙症。
很多上過戰場經歷過生死的軍人會患上的一種心理疾病,它是對本人經歷死亡獲涉及死亡威脅,或者目睹他人經歷死亡的精神障礙。
患上創後應激障礙的患者們通常會避免去回想那段經歷。
也有很多人會因此變得暴戾,喜怒無常,情緒不穩定,更有甚者會伴随着抑郁,常常會止不住的大哭。
而華紅羽的創後應激障礙症是來源于那一場自己的死亡。雪山上的死亡。
白聖都不敢想象,她從雪山上被推下去的那一刻,是什麽樣的心情,她在山下漸漸冰冷,意識到自己快要死了的那一刻,又在想什麽。
十五歲。
他們家族十五歲的小姑娘,比如他的小侄女,十五歲初中畢業,他大哥為了讓自己女兒好好放松,帶她去迪拜買了三天的東西。
而華紅羽,同樣的年紀同樣的時候,她在博生死,而把她養大的人,只當她是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