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楚娴自然不可能被請來。
眼下她被送到了太夫人處, 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只知道哭。
“大姑娘這是怎麽了?”程氏正在陪着太夫人說話,忽然聽到外頭響起一陣嘈雜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呵斥丫鬟們沒規矩,便見裹着一件大鬥篷的楚娴被人扶了進來。
此時已是暮春初夏之際, 再沒人穿這樣的衣裳, 不過這件又厚又重的鬥篷能把人遮得嚴嚴實實。
太夫人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今兒是妍妍的生辰, 國公府的姑娘們也都去了公主府,眼下還沒到散了的時辰。且楚娴這個狀态本就不對,定是出了什麽事。
當楚娴身上的鬥篷被脫下來時,衣裳雖然有些亂卻還算完整的穿着,相較之下她的發鬓便顯得很是淩亂, 一支赤金鑲紅寶石的發釵竟還掉了下來。
楚娴擡起頭,她紅腫的眼睛顯然是大哭過後才有的狀态,且她臉上遍布淚痕, 神色憔悴又狼狽。
待程氏看清楚娴的異樣時,簡直是頭大如鬥。
這個繼女從來都沒讓人省心過。
“太夫人、大夫人。”丹砂上前一步,從容不迫的行禮後道:“奴婢奉長公主之命, 把大姑娘送了回來。”
聽她這話不好,太夫人讓服侍的人全都退下, 只留下丹砂說話。
丹砂是跟着明華長公主一起過去的,在太夫人和程氏面前自是不會替楚娴遮掩,把自己所見的一五一十全都如實告知。
“長公主稍晚些時候過來。”末了,丹砂只留下這一句話, 便告退離開。
太夫人和程氏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楚娴再也撐不住了,雙膝一軟,便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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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姐兒,丹砂所說可是真的?”太夫人猶自不敢相信,聲音罕見的添了幾分顫抖。
羞愧難當的楚娴面皮漲得紫紅,她艱難的點了點頭,便又立刻低下頭去。
程氏只覺得一陣地動天旋。
若是楚娴跟任何別的皇子有染,都不會這麽難辦。四皇子宋時遠的未婚妻板上釘釘就是嘉寧郡主楚妍了,連皇上和太後都曾公開表露過此意,只差一道賜婚的聖旨。
她竟敢跟嘉寧郡主搶男人?
“孽障!”太夫人猛地起身,帶起了身旁小幾。小幾上的茶盞翻滾到地上,滾燙的熱水濺到了楚娴身上。可她似是無所知覺一般,躲也不躲。
然而太夫人已被氣得渾身發抖,她走到楚娴身邊,狠狠給了楚娴一巴掌。
“素日你學的禮義廉恥都到哪裏去了?”太夫人怒極,見楚娴捂着臉落淚,已是生不出同情來。
程氏縱然恨極了惹了大禍的楚娴,還是勸太夫人道:“您別氣壞了身子。大姑娘的錯處您往後再罰,最要緊的是長公主和小郡主,還有皇上和太後……”
太夫人回過神來,神色一凜。
她深吸一口氣,臉色沉了沉道:“先說你同四皇子是什麽時候有了私情的。”
既是在那間極偏僻的院子裏,這絕不會是偶然。
想到楚娴一面跟楚妍好姐妹似的整日在一處,竟背着她跟四皇子有了首尾,太夫人和程氏都不約而同的背脊發涼。
向來驕傲、自小又被寵壞了楚妍,還不知道要怎麽鬧。
明華長公主、趙太後、皇上的憤怒——只怕四皇子和玉妃也恨透了楚娴。
若是皇上要保四皇子,所有的苦果都要楚娴認下。
想到這兒,太夫人只恨自己竟瞎了眼,養了這麽個惹事的蠢貨在身邊。先前那點子對楚娴幼年便沒了娘親的同情已經被消磨殆盡,從上次她挑撥楚妍和楚景珲的關系時,就該狠心的。
這下子靖國公府都要被牽連了。
***
“你也知道的,我前些日子落了水,我娘把我送入到了外祖母那兒。”楚妍同陶靜舒走到了蓮池邊,便如實道:“後來我娘又得了大師的指點,讓我在外祖母身邊抄經一個月,我才從宮中回來沒幾日。”
陶靜舒見四周沒人,才悄聲道:“妍妍,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因為你四哥的事不痛快?”
四哥?楚景珲?
楚妍一時沒回過神來,陶靜舒還以為她默認了。她低聲勸道:“妍妍,你想開點。長公主可謂是用心良苦,都是在為你謀劃以後。”
“你沒有嫡親的兄弟,終究是個缺憾。若是上頭那兩個跟你親倒也罷了,可你瞧瞧,你生辰他們都沒回來。”陶靜舒見楚妍若有所思的模樣,忙又道:“我這些日子聽我哥哥說,你四哥無論是課業還是武藝上都很出色,說不準将來會把那兩位給壓下去呢!”
楚妍知道她誤會了,可她肯勸自己,也全是為自己好,也笑着點點頭應了。
如果是上一世對前情一無所知的自己,恐怕真的難以接受突然出現的哥哥吧!這一世知道了外祖母和娘親的不易,她的心态自然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舒姐兒,有件事我得提前知會你一聲。”楚妍遲疑片刻,還是道:“過些日子可能會有賜婚宋時遠和楚娴的消息,你別太驚訝,也被我抱不平。”
她說着話時倒是風輕雲淡,可陶靜舒聽了,不由愕然的瞪圓了眼睛,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總之我知道這件事一言難盡,別擔心我,我真的不難過。”楚妍又補充道:“若是有什麽閑話傳出來,你也不必理會。是了,若真的到了這一日,你也幫我知會阿雅一聲,別理會那些話。”
楚妍口中的阿雅是威遠侯府的大姑娘賀雅,三人關系最是要好,前些日子跟着娘親去真定探親,沒能趕回來。
陶靜舒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聞言神色僵硬的點點了頭。
“只怕近些日子我都沒法兒見你們了。”楚妍嘆了口氣,這件事後她勢必要被長輩們輪番關心,少不了還要入宮。“等過後,我會跟你們解釋清楚的。”
陶靜舒還想說些什麽,只見公主府的宮人已經尋了過來。
“郡主,宮中來接公主們的馬車到了。”
她是主人,自然是要送表姐妹們離開的。楚妍對陶靜舒使了個眼色,兩人便一同回到衆人面前。
才回去時,楚妍便察覺到氣氛有些許不同。
三公主和五公主可見的染上了幾分焦慮之色,只怕是她們想聯絡宋時遠時遇到了阻礙罷。楚妍心知肚明,卻并沒有點破。
然而六公主也很不滿,楚娴竟一去不返,只說身子有些不适。
見楚妍過來送她們,五公主幫着三公主隔開人,三公主則是拉了楚妍悄聲問道:“妍妍,你從皇兄他們那邊回來時,也是發生了什麽事?”
這叫她怎麽回答呢?
楚妍面上露出為難之色,思索了片刻後才道:“倒是有件跟四表哥有關的事,還是等他親自告訴你們罷。”
三公主惴惴不安的看着楚妍。
按理說真的出了什麽大事,楚妍不可能這樣的平靜。可皇兄在公主府能有什麽事呢,總感覺不是什麽好事。
楚妍說完便不肯再說了,一路把她們送到了馬車前。
“齊王叔?”公主們愣了片刻,忙上前行禮。
齊王本該過兩日才到的,這兒竟出現在公主府,定是快馬加鞭趕路為了楚妍的生辰。
宋弘偲微微颔首,公主們都瞧出了他的面色不豫。
他身邊陪着的是宋時琛,稍遠處是別的皇子們,只是沒有宋時遠。
三公主和五公主心中的不安漸漸擴,卻也不敢問。
等到公主們都上了車,宋弘偲走到了楚妍身邊,摸了摸她的發心,可眸中的心疼卻溢于言表。
楚妍心中一暖,露出笑容來。
可看在宋弘偲、宋時琛、宋時安的眼中,楚妍這就是在硬撐着故作堅強。
“妍妍,小舅舅先走了。”宋弘偲在外頭不好多說什麽,只是含糊道:“你且放寬心。”
楚妍應了,斂衽行禮送他們離開。
另一邊,明華長公主等大夫給宋時遠包紮好額頭,見他沒什麽大礙,便要另找馬車送他回去。
“姑姑,能不能讓我見一見妍妍?”宋時遠神色懇切的請求道:“這是個誤會,我喜歡的人一直都只有妍妍一個。姑姑,我……”
宋時遠話音未落,明華長公主卻婉拒了。
“大家都累了,且你又受了傷,還是先回去歇着罷。”她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道。
他還想說什麽,卻見長公主指了指一旁的香爐,道:“這些東西,本宮都會收拾好一件不落的送到宮裏,必定不會讓你蒙受了冤屈。”
長公主溫和疏離的态度,讓宋時遠心中徹底慌了。
她甚至體貼的單獨安排好了馬車,不讓他被外人瞧出端倪來,也不會折損皇家的顏面。
宋時遠無法,只得依言先回去。
***
當楚妍親自将陶靜舒等人都送上了馬車,她要回自己的院子時,才覺出一點疲憊。
然而她知道自己并不能休息,爹爹和娘親、祖母伯府、皇舅舅和外祖母,甚至是玉妃宋時遠……她能想象到接踵而來的種種煩心事,卻并不沮喪。
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
她心中早就有了決斷,雖然她也曾為之傷心難過甚至懷疑自己的選擇,可這決斷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她不會再嫁給宋時遠,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楚妍微微嘆了口氣,卻并不為自己。
“郡主,太夫人和大夫人都過來了。”楚妍還沒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聽到丹朱來通傳。
想來是娘親的意思,特意讓丹朱來告知她,也是有她不想見就躲開的意思吧!
楚妍點點頭,仍是腳步不停的去了娘親的正殿。
“妍妍,讓你受委屈了!”她才進來,便見祖母滿是愧疚的走到她身邊。“楚娴那個孽障,簡直是被豬油蒙了心,祖母再不容她的!”
明華長公主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
程氏站在一旁,雖是也幫着勸,能說的話卻有限。她不過是楚娴的繼母,在管教上總有些束手束腳的。
楚妍微微的笑:“那祖母預備怎麽辦呢?”
在太夫人想象中,楚妍知道後定會憤怒,哪怕是瘋了似的發洩,也好過現在這般讓她看不透。
“一筆寫不出兩個楚字。”太夫人小心翼翼的望着楚妍的臉色,狠心道:“妍妍,你想怎麽處置她都行。”
祖母這話說的有意思,先是讓提醒她都是一家人,随後又說她想怎樣就怎樣。
楚妍最後只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并沒有立刻回答。
太夫人和程氏都覺得不安極了,她們總覺得仿佛下一秒楚妍就會說出“那就讓楚娴生病,最後病死在鄉下的莊子上”這樣的狠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