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軍火生意
方家的産業牽連甚廣,方少澤還暫時理不清楚國內軍政圈的各個關系,尤其軍閥亂戰,黨內紛争,更是一團亂麻而軍火交易必須懂得各個買方之間的關系,賣給誰的價格可以因為對方的處境危急而高些,賣給誰的價格因為對方買得比較多且交易頻繁可以低些,又或者為了幾方混戰持續下去,可以給其中一方低廉的價格,以保證戰鬥的繼續進行,畢竟這樣才會消耗更多的軍火……如此等等的關系,初來乍到的方少澤更是難以梳理清楚。
更何況,方父這種典型軍火商人的平衡理念其實和他在西點軍校學習的軍人意志大相徑庭。他說服不了方父,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原則,所以暫時不想沾手。
他直接選了自己喜歡也是最擅長的——槍械制造。
其實在很早以前,國內就已經有工廠仿制國外的槍炮了,只是方少澤總是覺得國內仿造的東西是粗制濫造,并不放在眼裏。
可這回去了趟北平,方少澤被岳霆拿出來的仿造槍械震驚了。用起來的手感和殺傷力都不次于進口貨,而且還統一了口徑,子彈通用,一些細節修改得也十分貼心。
有這種又便宜又好用的仿造貨,除了正規軍,誰還會用又貴又需要各種口徑子彈的外國貨?
方少澤在跟父親表明決心要繼承家業之後,就管父親要來了這些年來方家産業的銷售賬本,很容易就看出最近幾年方家産業的虛假繁榮。
賣得好的,都是國外軍工廠新推出的新型武播,但幾個長銷的型號都有大幅度的下跌,因為這些型號國內基本都有了仿造的品種。
前幾天與父親的詳談中,他也提到了這點,父親倒是很欣慰他能很快看到這個問題。
國內的軍工廠大都是大軍閥所開,頂尖的軍火制造人才與工廠也都被他們所壟斷。方家的生意雖然做得有聲有色,但在真正的大軍閥眼中,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甚至現在方家的生意之中,買賣軍火變成了副業,主業變成了國際貿易,把中國的茶葉和絲綢賣到歐洲,再從歐洲運回高檔的家具珠寶或者新奇玩意。
可是若沒有真正的實力保護,方家就會被變成一塊肥肉,到時候誰都能來咬一口。
方少澤也嘗試過勸父親離開中國,去大洋彼岸打拼,但方父卻否決了這個選擇。他的夢想若只是想要當一個大商人,那麽他早就把目光投往國際市場了。可他還是希望自己的祖國獨立富強,才毅然走上了軍火商人的道路。方父并不是不想參軍上前線戰鬥,而是覺得相比貢獻自己微不足道的軍事才能,還不如專攻自己擅長的事業,甚至還可以在頗具規模的時候,投資其中一方軍閥,做奇貨可居的呂不韋。
只是這麽多年過去,方父也早已沒有了當初年輕時的雄心壯志,牽挂的多了,反而變得束手束腳。當年的他可是面對着仇家的威脅,寧肯把獨子送出國,也不肯低頭。而換做現今,他必定不會如此。
方少澤也是過了這麽多年第一次與父親交心,面對着父親流露出來的悔意,有些心情複雜。他少年時代也怨過恨過,但不能否認的是,他在國外的見聞造就了今日的他。如果他留在國內,在父母的羽翼下懵懵懂懂地成長為一個纨绔子弟,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方少澤捏着手中的文件發了一陣呆,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只有弱者才會回頭看,強者永遠都把目光投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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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少澤定了定神,開始看向手中的文件。
方家現有的資産和交易體系,方少澤不想插手,也很難插手。他索性另辟蹊徑,決心把方家的産業鏈補全。不僅作為中間商進口國外的軍火,還要手握一個兵工廠,變成制造商。
從零開始太困難也太慢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直接收購一個兵工廠,再注資更換廢舊車床,挖來有資質的師傅,培養新工人。
而槍械的設計圖其實都是可以和國外的兵工廠談判的。一次性購買多少支這個型號的槍械,就可以附贈圖紙資料,甚至還可以要求對方派技術人員前來指導。因為就算不提供圖紙,只要把槍械拆開,按照零件複刻仿造,也是可以的,再加上大型的兵工廠每年都有幾種新型號的槍械出産,在戰亂年間,技術封鎖就并不是那麽嚴密,畢竟各國的兵工廠都是競争關系,都不想失去中國這塊龐大的市場。像漢陽八八式步槍就是早年德國商人把設計資料外加生産機械打包賣給清政府的。漢陽兵工廠生産的這種八八式步槍,被稱之為漢陽造。
萬事開頭難,方少澤最近一些時日就是在搜集各個值得改頭換面的兵工廠的資料。
現今的四大兵工廠之中,湖北漢陽的兵工廠屬軍政部兵工署管轄,是國內最大的兵工廠,擁有誰也無法動搖的地位。而河南鞏縣的孝義兵工廠輾轉幾個軍閥部門,由軍政部在三年前二次接管,整編了工廠內的組織機構人員,調派了漢陽兵工廠的管理人員,連機器也都由漢陽兵工廠代為向國外訂購,現在已經頗具規模,成為軍政部轄下第二大兵工廠。
遠在東北的遼寧奉天兵工廠,已經随着東北三省的淪陷而落入了日軍手中,現今說不定早就已經在日本人的控制下生産槍械,用于侵華戰争。
剩下的最後一個是上海兵工廠,前身是清末李鴻章開展洋務運動時開辦的江南制造局,是中國第一家軍工廠,鼎盛時期有工人五千餘人,廠房一千多間。只是這家兵工廠的管理模式老舊,技術都掌控在外國技師手中,成本過高,再加之官員貪污腐敗,任用私人,挪用公款,有段時間出産的槍械價格要比國外進口的貴上百分之五十。這種完全不符合市場經濟的兵工廠,完全無法自負盈虧,只能依靠清政府每年撥款救濟,成為了一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在清政府倒臺之後,江南制造局便幾易其主,最後被陸軍部改名為上海兵工廠。可就算是改名,也拯救不了這個腐朽的龐然大物、在軍隊之中,江南制造局生産的林明敦中針槍經常走火,還未傷敵就已經自損,各兵營都不願領用,口碑差到爆棚。
生産的槍炮賣不出去,上海兵工廠就更加入不敷出,幾次停産,拉到一點點贊助就再開工,如此循環往複,直到去年“一·二八”事變之後,就徹底停辦了。這些年,真正有技術有門路的工人都紛紛被其他兵工廠挖走,而最終停辦之後,工廠的工人只有少部分被調往兵工署等地,其他便是就地遣散。工廠的設備一小部分被撥給了南京金陵兵工廠,其餘便于移動的設備就被運到杭州保管,那些無法移動的就直接留在了上海兵工廠,在廠房裏落灰。
方少澤看中的,就是這上海兵工廠。
上海兵工廠裏的設備都是19世紀60年代從美國進口的,設備老舊,所以即使之後各地興建了兵工廠,也沒有廠,也沒有任何人想要這些設備寧可再從國外進口。不過方少澤卻知道,這些六十多年前的老設備是一筆寶藏,即使它們陳舊且疏于保養。他在西點軍校上課的時候曾聽教官提到過,發明阿姆斯特朗炮的那個鼎鼎有名的阿姆斯特朗,威特沃斯公司,現在還在用的就是六七十年前的設備,但依然能用于研究新式火炮并大規模生産。
方少澤把關于上海兵工廠的資料文件都整理出來,除此之外,他還有幾處備選的兵工廠,打算都整理好了之後再跟父親商量。好在方家做主的就是父親,只要說服了父親,就一切好辦。
正在查找數據的方少澤忽然停了下來,側耳傾聽,果然片刻之後,書房的門就被人敲響。
“少澤,你在忙嗎?”楊竹秋清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方少澤反感地皺了皺眉,以前是完全不了解,只覺得這楊竹秋生得花容月貌,舉手投足讓人賞心悅目。可是越是相處,就越覺得這楊家小姐骨子裏其實驕縱自我。
他當然是在忙,但如果真的這麽說,她就當真不進來打擾了?
方少澤按了按微痛的額角,深吸了一口氣才平撫焦躁的心情,平靜地回應道:“有事嗎?”
楊竹秋幾乎是在他回答的同時就推門而入。她今天穿了一件嫩黃色的針織長毛衣,畫了一個清淡的妝容,她也知道自己容貌偏豔麗,這樣還能顯得她少女心性、在與方少澤相處的這幾次中,她不斷地在變換自己的穿着,微妙地發現方少澤喜歡這樣的她。
不過說是喜歡,莫不如說她打扮成這樣顯得弱勢,在争執中方少澤言語中的刻薄會少一些。
沒錯,自從方少澤完成押運國寶任務回到南京以來,楊竹秋每次來方家,兩人都是不歡而散。
雖然南京方面對于國寶南下采取的是低調掩飾的态度,但楊竹秋依舊從某些渠道得知這趟途中曾經被劫匪打劫過一車廂的國寶,最後又被方少澤追索回來的曲折過程聽聞此事,楊竹秋已經被自己未婚夫的手段深深折服了。平淡無波又怎能顯現出來一路艱險?而圓滿完成任務的同時,她不信方少澤真的沒有對那一車廂曾經被掠走的國寶做手腳。
楊竹秋最開始是在楊家矜持地等着,等着方少澤主動送慈禧的首飾過來求親。結果一連幾日過去,方少澤都交付了任務,找了新的差事開始上班了,都沒說來楊家見她一面。
欣喜的心情變得焦慮,楊竹秋煎熬了兩日之後,終于沒忍住,找了個借口上門拜訪。她話裏話外都在暗示方少澤應該拿首飾出來送她了,結果對方就像是沒聽懂一樣,義正言辭地宣稱自己并沒有中飽私囊。
這種話,楊竹秋肯定是不信的。她思索着這位方家少爺在離開南京之前還都是一副萬事皆能商量的模樣,怎麽去了趟北平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聽聽,什麽國寶是屬于人民的話,是在國外長大的方家少爺能說得出來的嗎?
生逢亂世,難道不是強者為尊,勝者為王嗎?這些所謂的國寶,之前不也是清政府的財産,屬于大清皇室嗎?若是足夠強大到改朝換代,豈不是便可以順理成章地占為己有?
楊竹秋雖然标榜自己是新女性,提倡自由戀愛和男女平等,但無法接受國外的制度法規,骨子裏還是奉行君主制。
所以,楊竹秋是堅決不會承認方少澤的思想與她不一致,她頑固地認為肯定是有人影響了他,甚至動搖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是的,楊竹秋絕對不信方少澤有這麽好的天時地利,都沒有在國寶上撈一筆,只是嘴上矢口否認罷了。
那麽,他是不是變心了?是不是這次去了北平一趟,被別有用心的小野花勾搭上了?
看過許多傳奇小說和戲曲的楊竹秋越發胡思亂想,尤其她想到這次方少澤回來,方母也不在嘴邊挂着婚約的事情了,之前承諾的拜訪也杳無音訊,就更加方寸大亂。
楊竹秋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自己也不好先行提起,但言語中的怨氣不免就帶出來些許,與方少澤聊了幾次都話不投機。尤其楊竹秋發現方少澤是真的不想再管國寶南遷一事,轉而做一個毫無價值的文職工作,這讓楊竹秋開始懷疑自己看人的眼光。
一個男人,若是沒有上進心,那豈不是完全沒有托付終身的價值?
楊竹秋心裏想什麽,方少澤完全能在她的眼角眉梢看出來。但他不屑于解釋,也不想解釋。
還不是正經的未婚妻呢,她的手未免也伸得有些太長了。
楊竹秋進到書房的時候,免不了四處看了看。她這還是在方少澤回來之後,第一次進他的書房。以前這間屋子是做小會客室用的,在方父書房的隔壁,用來招待一些親近的朋友。房間的格局并沒有太大更改,之前裝飾用的書櫃上拿掉了瓷器和擺件,變回了原來放書的功用。小沙發組變得擁擠了一些,房間裏加了一個歐式雕花書桌。
楊竹秋還注意到方少澤面前的書桌上幹幹淨淨,只有幾本小說,而後者手中正捏着一本看着。
果然不是在忙正事。楊竹秋心中腹诽了一句,對于不請自來就更加理直氣壯了。她留意地掃了一眼,發現方少澤手中的書封很眼熟,正是《吶喊》。
“沒想到你會看這種書。”楊竹秋意外地挑了挑眉,這書她也是因為賣得太好了,買來看過。結果裏面的故事她都不喜歡看,一股濃濃的鄉土氣息透過紙張迎面而來。相比之下,她更喜歡看國外的原文小說。
“哦。”方少澤頓了頓,也并不問為何楊竹秋會用嫌棄的語氣來講這本書,而是淡淡道,“朋友介紹的。”
“朋友?”楊竹秋的心中警鈴大作。她調整了一下自己扭曲的表情,輕聲笑道:“看起來少澤你這次去北平,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呢。”
方少澤想起岳霆、沈君顧兩人,冰冷的表情柔和了幾分。他們之間也是算不得朋友的吧。和沈君顧是金錢交易的關系,和岳霆是立場相反的敵對關系。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在相處之中,是有些惺惺相惜。
楊竹秋哪能看不出來方少澤的表情變化,腦中想象得更多,心中暗恨。她臉上現出擔憂的神色,嘆氣道:“我這幾天注意到那輛專列還停在浦口呢,你說這都半個月了,難道就這樣一直等下去?”
方少澤微微眯了眯雙眼。為了撇清關系,他倒是沒有留意專列那邊的消息。不過想起今天在家門外看到的那個身影,方少澤覺得肯定別有內情。
依着岳霆的能耐,早就應該在南京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腳,陸續把剩下的國寶接過來了。怎麽現在還在浦口火車站停着?
是還未找到稱心如意的地點?還是......幹脆就不想留在南京?
楊竹秋費盡心思地還想再多說幾句,但方少澤已經率先站起身,平靜地說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需要出去一下,真是有勞楊小姐陪伴家母了,感激不盡。
被方少澤彬彬有禮地送出了書房,楊竹秋的鼻子都快被氣歪了。
能有什麽事?還不是聽到了這個消息,着急心上人的處境,心急火燎地奔出去了?
方少澤穿好風衣,叫了方守下來開車。
方守替他關好了車門,坐上司機位發動車子,聽到美妙的馬達聲響起,才看着後視鏡問道:“少爺,您要去哪兒?”
方少澤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在方守剛開出方家院門口的時候,淡淡道:“停車。”
流線型車身的凱迪拉克V16在方家的門口停了下來。
準确地說,是在站在這裏等了一天的某人面前停了下來。
車窗慢慢地搖下,露出方少澤冷峻的側臉。
他那雙英氣十足的眼眸并沒有朝窗外看去,而是直視着前方,薄唇微啓,冷淡地吐出了兩個字。
“上車。”
岳霆微微一笑,拉開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