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費盡心思,最後只劫得了一節貨廂。
唐曉卻并不覺得這樣的結果意外,方少澤好歹還給她留了一節,她也不貪。況且她沒有因此損失掉一個兄弟,唯一一個受傷的,是扒火車時自己不小心掉下去摔斷了一條手臂的貍仔。
岳霆身上的武器都被搜了出來,雙手也被綁住,最後被人從火車頂上毫不留情地踹下去。不過他倒是就地一滾,化去了沖勢,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毫無損傷。踹他下來的匪徒緊跟着跳了下來,顯然也沒料到岳霆身手矯健,輕哼了一聲之後,推搡着把他弄進了最後一節車廂。
車廂裏的士兵們也都被繳了械,綁住了手腳,如同貨物一般堆在一起。岳霆先是掃了一眼沈君顧藏身的箱子,發現那裏已經被俘虜的士兵們用身體掩蓋住了,顯然這些士兵們也看到了他把沈君顧藏進箱子時的情景,也是特意在保護後者。
岳霆見狀也并沒有松口氣,因為這幫匪徒發現沈君顧是遲早的事情。倒是士兵們雖然好多都挂了彩,卻沒有因此喪命的,這讓岳霆大為驚奇。
尤其,在匪徒從外面拖進來三個傷員之後,岳霆就更加意外了。
因為這三個人就是之前在火車末端被唐曉最先打下去的。現在看看,不過都是手腳受了傷,性命并無大礙。
唐曉安排好了一切,最後也上了這節車廂,正好看到岳霆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她大發慈悲地解釋道:“盜亦有道,我們求財,并不是為了害命。”
岳霆一臉的不信,之前他們幹掉那麽多土匪,不信這位唐九爺沒有看到。
旁邊的一個年輕小子湊過來,笑嘻嘻地說道:“其實我們還要感謝你們呢!胡四那家夥實在是太可惡了,借你們的手幹掉那些臭蟲,實在是大快人心啊!”他們這些本來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兄弟們,現在也都明白了,九爺是狠狠地坑了胡四一把啊!果然跟着唐九爺就是有肉吃啊!
“浩子,閉嘴。”唐曉低喝道。
浩子讪讪地摸了摸頭,乖乖地閉上了嘴。不過把被指責的怨氣撒在了岳霆身上,手勁頗重地按着他蹲在被俘虜的士兵之中。
岳霆倒是并不介意,他順勢坐在了關着沈君顧的箱子前面,只是從他這個角度倒是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了,只能聽到車廂尾端的馬嘶聲,之後火車就朝反方向開動了,這明顯就是在用馬拉火車。
“哎呦喂!看這車廂還挺沉的,那貨廂裏是不是全都是金銀財寶啊?”
“那我們可就發啦!哈哈哈哈!”
“可小聲着點,悶聲發大財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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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外面傳來了匪徒們的議論聲,因為輕輕松松有所收獲,衆人的心情都頗為不錯。岳霆靜靜地聽着,覺得這些土匪們的素質都意外不錯。畢竟因為土匪這個職業,注定了他們是享受着在刀尖上跳舞的刺激,習慣了用性命和鮮血去換取財寶,幾乎毫無道德底線。
如此狀況下,一般匪徒見錢眼開,肯定就會覺得既然劫下一節貨廂的國寶如此容易,那麽就會貪心地想要繼續追專列。可是這些土匪們非常聽從命令,甚至連話語之間也毫無奢求,從行動舉止、使用武器到出兵收隊,給人感覺并不像是毫無組織紀律的匪衆,而更像是一支令行禁止的軍隊。
聽說餘大帥原本就是行伍出身,可之前那胡四爺所帶的匪徒卻完全和現在這一幫天差地別,可見這唐九爺能在道上叱咤風雲,也不是徒有虛名。
岳霆一邊觀察着身邊衆人的蛛絲馬跡,一邊盯着車窗外僅能看到的一片天空感知着。沒過多久,車廂就轉了一個方向,車廂的颠簸也開始大了起來,明顯走的不是原來的軌道。
岳霆疑惑了一秒鐘,就立刻想起來這一帶煤礦衆多,有許多煤礦為了運煤方便,礦主都直接自己花錢修了鐵軌,最終和主鐵路接連,沒想到這樣的軌道倒是被這些匪徒們利用上了。
不過再想想,那些煤礦背後的主人說不定都是這些匪徒呢。
火車的颠簸開始令人難熬了起來,岳霆确定自己都已經聽到了身後箱子裏沈君顧的幹嘔聲,無能為力地翻了個白眼。
一直到天黑的時候,車廂才停了下來,岳霆和士兵們被依次拽下了火車。
外面被火把照得亮亮堂堂,岳霆一眼就看到他們是在一處煤礦之中,周圍都是一群喜氣洋洋的土匪們,在歡天喜地地從貨廂上往下搬東西。
沈君顧毫無意外地被人發現,像是拎小雞一樣拎了下來。他與衆不同的書生氣質和鼻梁上的眼鏡,讓唐曉為之在意,還多看了兩眼。
岳霆并沒有多餘的動作,只是眼神瞥到沈君顧的腰間時,凝滞了幾秒鐘。而在後者被扔過來時,還好心地用身體接住了對方,防止暈車的沈二少直接軟倒在地。肢體相接的那一瞬間,岳霆确認了沈君顧身上的手槍居然沒有被搜走,眼神立刻亮了一下。不過他也怕引起唐曉的注意,連忙低下頭做頹然狀。
沈君顧是真的快要暈過去了,自己都沒力氣站着,索性就直接趴在岳霆的肩膀上,簡直不敢面對自己已經被俘虜的殘酷事實。
岳霆卻依舊站得筆直,即使背負了另外一個人的重量。他泰然自若地看着正在往下搬運箱籠的匪徒們,毫無一點緊張憂慮的焦躁。
他與衆不同的鎮定,引起了唐曉的警覺。但唐曉卻完全不知道對方這種迷之自信究竟是從何而來,事已至此,群匪環繞,她不信這人還能扭轉乾坤。
岳霆是真的不是很擔心,事實上他早就想過十多種路上可能遭遇的情況,現在這也只是其中一種而已,并且不是無法解決的情況。其實在緊鄰着最後一節車廂的貨廂裏,裝的是一箱箱的古籍,包括了文淵閣版的《四庫全書》。這些書籍自然都是價值連城,可是在土匪的眼裏,卻一文不值,暫時不存在被賣掉或者被破壞的可能。
土匪們搬着沉甸甸的箱子下了火車,一個個都是眉飛色舞,如此沉重的箱籠,裏面該放了多少寶貝啊?有個匪徒實在沒忍住,用匕首撬開了箱子外面的木條,拎起裏面的木盒打開,臉上的表情立刻就僵掉了。
在寫着編號的書盒裏,一本本書籍碼得整整齊齊,還散發着幽幽的墨香。
但這并不是土匪們想要看到的畫面,他們先是齊齊怔住,之後瘋狂地把手中的箱子一個個撬開,裏面毫無意外都是書。
當第一個書盒被撬開的時候,沈君顧就立刻回過了頭,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他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等到看見那些平日裏他們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的古籍,被毫不憐惜地一本本扔在地上,立刻就像被點着的爆竹一樣,暴跳如雷。
快拿開你們的髒手!知道這些書有多珍貴嗎?而且那個可是楸木書盒!別扔別扔!壞了你們賠得起嗎?”因為沈君顧長得實在是太柔弱,所以土匪們也沒有把他的手綁起來。此時的他也顧不得自己頭昏眼花,直接撲到了地上,一本本地撿着散落在地的古籍,痛心疾首。
他這樣沖出來,反而讓土匪有了撒氣的對象,沈君顧寧肯挨打也抱着書不放手。
不過預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現,沈君顧睜開雙眼,正好看到有人攔在了他的面前,看身形纖瘦,個頭還沒有他高,不是很寬厚的肩膀卻給人一種無法言喻的安全感。
“九爺,都是這些人奸詐!我們豈不是白走了一趟!”那名土匪憤憤不平地說道,其他衆人雖然也沒附和,但臉上也都是差不多的神情。
“也不是每一次跑車板都會有收獲,豹子你是皮癢了嗎?”這位少年郎的聲音如冰珠一般寒冷,成功地堵住了所有土匪的抱怨。
沈君顧隐約記得這個少年郎的聲音,就是組織了這一切的唐九爺。剛剛升起的好感立刻煙消雲散。他低下頭,繼續跌跌撞撞地收拾着地上的書。
“哎呦哎呦!是誰說白走一遭啊!”一個痞痞的聲音傳來,随之驚嘆道,“哎呀呀!九弟真是厲害!居然一個人未損!
“遵照七哥的吩咐,這些俘虜,沒有一人丢命。”唐曉淡淡道。這位滿臉絡腮胡的高壯大漢,正是餘家幫的七當家,姓熊,人稱熊七爺。
岳霆在看到熊七爺出現的時候,松開了攥緊的雙拳。
熊七爺在俘虜群中看到岳霆時,意外地眨了眨眼,口中依舊不着調地點頭道:“沒丟命好,可以拿他們換贖金啊!那麽多國寶,都是死的,這麽多人命可都是活的呢!”
忽悠,你就忽悠吧!岳霆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再次懷疑熊七這種沒心沒肺的二愣子,究竟是怎麽爬到餘家幫七當家的位置的?
唐曉其實也持懷疑态度,若她這批貨裏劫到一兩個重要人物,說不定還能換。
熊七見唐曉不為所動,便添油加醋地說道:“重點不在這裏啊,你想,那些人肯定要做個态度吧?到時候我們在交贖金的現場做些手腳,豈不是大有油水可撈?”
唐曉不置可否,掃了眼衆俘虜,吩咐浩子道:“把這個和這個人先關在我房裏,其他士兵們都關在票房。”她用馬鞭點了岳霆和沈君顧兩個人,因為明顯這兩位的畫風與其他士兵不同。
熊七卻拉着唐曉走到一邊,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如果所料不差的話,那輛專列今晚應該就停在徐州城了。不過,這個倒是不急,急的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唐曉挑了挑細致秀氣的眉梢。
“餘老大發話啦,讓你趕緊成親!”熊七話語中的幸災樂禍,是怎麽都掩飾不住的。
岳霆被帶走之前,耳尖地聽到了熊七在說什麽成親不成親,他忍不住朝那邊看了兩眼,卻正好看到熊七朝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餘老大又不是第一次發這樣的話,有什麽可着急的?”唐曉不以為意,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堆書。那個戴眼鏡的小子說這些書很珍貴,雖然她也看不出來這玩意哪裏值錢,但還是讓手下們把散落在地的書都歸攏好。
“這次可不一樣了哦!”熊七把從曹三爺那裏聽來的八卦講了一遍,着重強調了餘猛對唐曉的癡戀,“我說小九啊,這小猛猛為什麽就認準你了呢?”
唐曉瞥了他一眼。問她?她還想要問別人呢!縱使她一直有在暗中行事,但卻并沒有想要利用無辜的人。
熊七左右看看,發現周圍沒有人能聽到他們的談話聲,這才肅容低聲道:“三哥的意思,是讓你成親,越快越好。”
“知道了。”唐曉連猶豫都沒有,直接便應允了。
你怎麽這麽容易就答應了?”這回換成熊七震驚了。逼婚的樂趣呢?給他留點好不好?!
“反正不就是為了借我成親的喜宴,三哥打算動手嗎?”唐曉一針見血地說道,完全不理解熊七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他們準備了這麽多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熊七被噎得無話可說,只能摸着絡腮胡子讪讪地解釋道:“七哥這不也是關心你嘛!這倉促之間,你去哪裏找新郎官啊?在寨子中找個兄弟充數,餘老大肯定會心生懷疑的。”
“今天不是掠回來了一堆人嗎?選一個就可以。”唐曉渾不在意地說道。
“這......如此草率?”熊七雙眼瞪得有銅鈴那麽大。
“反正你們這些人掠回來的姑娘家都直接往房裏塞,換了我又有什麽不可以?”唐曉淡淡地說道。
說得好有道理哦……居然無從反駁.....熊七直接被說得啞口無言,吭哧了半天才粗聲粗氣地問道:“你不是單獨關了兩個人嗎?那選哪個?”
其實說實話,最後揪出來的那個戴眼鏡的小子,唐曉連臉都沒注意看。給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在火車頂上和她勢均力敵的那個年輕人。如果是他的話,即使婚宴上出了什麽事,也可以自保的吧。
“就那個不戴眼鏡的吧。”唐曉就這樣輕飄飄地決定了。
………
岳霆和沈君顧兩人被帶到唐曉的房中。不同于失魂落魄的沈君顧,岳霆一路走來,直在暗中記下路徑。
這就是個礦區的廠房,唐曉的房間和她的人一樣,和漢子沒什麽區別。不算很大的房間,簡單的床鋪和擺設,更像是臨時栖身之地。
押着他們過來的兩人對他們也并沒有什麽好臉色,罵罵咧咧了幾句之後,便把房門鎖上,盡職地在外面把守着。
岳霆本來就不怎麽緊張,方才見到熊七出現之後,就更加安心了。事實上,熊七就是安插在餘家幫的卧底,經過這麽幾年的潛伏,他順利地幹掉了原來的七當家,在餘家幫占有了一席之地。
餘家幫的存在,對于徐州一帶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有餘老大在,沒有匪幫敢與之抗衡,免去了多餘的紛争。壞處是凡事餘老大說了算,以他個人意志為主,事事掣肘。
而熊七的任務,就是将餘家幫這個毒瘤和平演變,扶植其他容易控制的當家上位,取代油鹽不進的餘老大。
對于誰擔當這個可以操控的傀儡,熊七最先看中的就是唐九。至于性別問題,根本就不是問題。可試探了幾次,熊七便發現唐九太難溝通,只能當成利刃使用,他便退而求其次地選擇了曹三爺。至于唐九,熊七也不想放棄,當年唐岷山身死肯定另有內幕。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讓他查到了些許蛛絲馬跡,而他們也最終迎來了動手的契機。
熊七摸了摸絡腮胡子,眯起了眼睛思忖着。
沒想到,岳霆那小子魅力這麽大啊!
雖然說,唐九說是要和岳霆成親,也不過是權宜之計。但他總覺得應該跟岳霆通通氣,也算是全了革命戰友之情。否則日後岳霆要是知道他熊七知情不報,他鐵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岳霆在環視了一圈屋內情況之後剛剛坐下,就聽到門外響起了熊七熟悉的大嗓門。他立刻站了起來,把耳朵貼在了門板處。
第一句熊七說了什麽漏掉了,只聽外面傳來驚疑不定的低呼聲:“什麽!七爺!九爺要成親了?”
“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小九自己看上了嘛!我們又不是什麽正經人家,需要三媒六聘磨磨唧唧的,看中了就辦事呗!”熊七說得大大咧咧的,倒是讓人無法反駁。
“七爺,這不是太意外了嘛!剛才九爺還沒什麽表示呢……”
“沒什麽表示還能單獨把人放自己房裏?你們這幫臭小子!都清醒點!一會兒我讓人拿衣服過來,記得給人換上!已經給三哥傳話了,晚上就在餘府辦酒宴,到時候大家一起都去!
“啊?這裏面的……兩個......都要?”
“反了你啊!當然是要沒戴眼鏡的那個!”熊七冷哼了一聲,說話的聲音特意又增高了幾個聲調。
岳霆在裏面聽得哭笑不得。他當然不會認為那唐九與他打了一場就看上他了,惺惺相惜什麽的有可能會有,但男女感情什麽的絕對不可能有、熊七這種架勢,很可能是要有什麽圖謀了。昨晚在彰德時,金小二曾經說到過一點,熊七恐怕最近就要動手。
可是,與其去參加那個鴻門宴一般的婚禮,他還是待在這裏更适合,趁着守衛松懈之際,把那一貨廂的國寶重新搶奪回來。那麽,就需要有人代替他去......
岳霆把視線放在了跌坐在屋角的沈君顧身上,唇邊勾起了一抹邪惡的微笑。
其實,唐九也是個妹子,別說這是假成親,就算是假戲真做,也不算委屈了這沈二少。
沈君顧正在哀嘆往日視若珍寶的《四庫全書》被棄如敝屣地扔在地上,這個畫面對他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他到現在還沒緩過來。隐約聽到外面有人在說什麽成親,他也沒留意,別人成親跟他有什麽關系呢?能把那些書都換回來嗎?
“能,能換回來的。”身邊傳來了岳霆斬釘截鐵的回答。
沈君顧恍惚了一下,才發現他剛剛居然把心裏所想的都說出來了。“你說有辦法把書都弄回來?”
“噓……”岳霆把食指豎在唇間,壓低了聲音吩咐道,“你只要乖乖的,其他事情交給我就行了。
“讓我做什麽都行!”沈君顧的眼神立刻堅定了起來。他本以為自己跟父親并不一樣,可是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其實也逃脫不了沈家的宿命。
岳霆滿意地笑笑,聽着外面的動靜,伸手把沈君顧鼻梁上的水晶眼鏡取了下來,戴在了自己的臉上。
“喂喂!你做什麽?我看不清楚了啊!"沈君顧立刻蒙圈,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雙手摸索着前方,想要把岳霆拿走的眼鏡給搶回來。
岳霆皺了皺眉,習慣了一下因為戴眼鏡而産生的眩暈感,他一只手按着眼鏡,而另一只手把沈君顧的劉海往後梳去,露出了後者俊秀的臉容。
沈君顧本來就長得極好看,平日裏用眼鏡和過長的劉海擋住,遮住了他五分的俊秀,此時因為看不清楚而茫然睜大的一雙眼瞳,更給他的容貌增色幾分。
岳霆卻捏着他的下巴有點遲疑,總覺得這人的五官看起來有點眼熟,但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在哪裏看到過。老實說,沈君顧長得并不是很像他父親沈聰,但這眉眼,像誰呢......
“快把眼鏡還給我啦!你搞什麽!”沈君顧有些氣急敗壞,他別開臉,逃脫開了岳霆的鉗制,卻發現這家夥居然摸上了他的腰,“你!你再這樣我可就要生氣了!”
“乖,聽話,剛剛我說什麽來着?還想要書回來嗎?”岳霆在沈君顧耳邊竊竊私語。
沈君顧立刻安靜了下來,因為他已經感覺到腰間的手槍被岳霆給摸走了。也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是怎麽發現他私藏了一把手槍,不過交給岳霆倒是比他自己拿着管用。
可是拿手槍他能理解,為什麽還要拿掉他的眼鏡啊?也沒看出來岳霆還近視眼啊?
沈君顧還想問點什麽,門忽然被打開了。沈君顧用模模糊糊的視線看了過去,發現進來的兩個人在他和岳霆臉上來回掃視了一下,最終朝着他走了過來。
被拖走的那一瞬間,沈君顧說不緊張是騙人的,不過岳霆最後捏了一下他的手心,倒是讓他安定了不少。
當屋中又恢複了平靜後,岳霆才把弄亂的劉海重新撥好,緩緩地摘下鼻梁上的水晶眼鏡,露出那雙閃着寒芒的眼眸。
二十一章:李代桃僵
深夜時分,國寶專列緩緩地在徐州火車站停靠,提心吊膽的傅同禮終于随着火車的停止,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這一天,也太過于漫長了。
其實準确地說,昨天也很漫長,最近一段時間他們過得都十分艱難。
傅同禮在身側的車窗反射中,都能看得到自己眼底的青黑,着實吓人。他眨了眨幹澀的眼睛,把杯底的殘茶一飲而盡,這才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下火車。
下了火車,踏到了實地,都覺得腳底在顫。他心知這是坐火車颠簸久了的正常反應,但也難免有點頭暈目眩。要不是夏葵過來一把攙扶住了他,恐怕都要跌倒。
陸續走下火車的同事們都往這個方向聚集,傅同禮掃了一眼大家的臉色,都和他差不太多,一臉的強自鎮定,但眼眸中都是驚魂未定。
若說第一天的行程是有驚無險,這一天就真可謂是驚心動魄。
與徐州火車站站長的交涉按照慣例是方少澤去做的,傅同禮根本不用操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開始清點人數。他們和士兵們一樣,也是有分組的,不過只是分成了兩組,一組人休息的時候另一組人就必須要在車上值班。現在聚集在他面前的,就是可以休息的那一組。
傅同禮掃了一遍,皺了皺眉,覺得缺人,心底忽然間開始蔓延難以言喻的心慌意亂。
“君顧和岳霆呢?”夏葵倒是先一步問了出來。
“還有王景初那小子也不見了。”章武也嚷嚷起來。
傅同禮心中咯噔一下,因為這三個人,都是待在最後面幾節車廂的。
此時尚鈞已經吃驚地喊了出來:“我的天!我沒數錯吧?這專列怎麽少了兩節?”尤其最後一節應該是客車車廂,和貨車車廂完全不一樣,這怎麽都不可能看錯的啊!
攙扶着他爹,其他人也紛紛跟上。
在傅同禮搶到現在的最末一節車廂,也是原來的倒數第三節車廂時,一臉慘白的王景初正哆哆嗦嗦地走了下來。
傅同禮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臂,疾聲厲色地喝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王景初臉上僅剩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個幹幹淨淨,他帶着哭腔道:“最後兩節車廂都被土匪劫走啦!君顧和岳大哥都在上面!”
“你說什麽!”雖然已經猜到了最壞的情況,但親耳聽到王景初說出來,傅同禮還是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全身冰涼。
他們在前面的車廂居然什麽都沒察覺到。只聽到後面傳來了槍聲,沒一會兒就停止了,還以為是之前上午的那種毫無威脅的騷擾。再加之那條軌道筆直無彎路,最後面丟了兩節車廂,竟是無一人能從前面看到。
傅同禮幾乎懊悔得要嘔血,連忙張望着要找人。還來得及,才幾個小時,找人調遣軍隊還來得及把人和文物都救回來。
“館長!你要找那個方長官嗎?”王景初恨聲道,“他當時就在這節車廂,還派人提前把我從倒數第二個車廂拉了回來,親自下的命令要斷開車廂連接環的!”
“你說什麽!”傅同禮聞言巨震,簡直不敢相信。
王景初結結巴巴地訴說着當時的情況。他是故宮圖書館的,自然要跟在《四庫全書》旁邊,時不時還會溜達到隔壁最後一節車廂那邊蹭點鹵肉花生燒酒喝喝,讓他倒是覺得後面要比前面的車廂好過多了。只是這種想法,在今天下午完全颠覆。
傅同禮臉色鐵青地聽着,王景初其實看到得也并不多,但基本上可以确定土匪是攻到了倒數第二節車廂,而重點是方少澤并沒有第一時間進行抵抗,而是迅速撤離。王景初奮起抗争,但被對方士兵強勢鎮壓。
一旁的夏葵聽着,對王景初形容自己的那段表示懷疑,就這小景子的兔子膽,不抖得跟個篩子似的就不錯了。但王景初膽小歸膽小,卻從來不編排別人,所以他所說的關于方少澤沒有抵抗那段,應該是真的。
傅同禮也知道王景初的性子,因此就更加憤怒。
這時章武也添油加醋地說了一句道:“哦!我看到那方長官就是從車廂尾下車的!”
這下衆人就再無懷疑,因為貨車車廂都被箱籠塞得滿滿的,勉強只能留下一條供人通行的通道,有時還被值守的士兵和工作人員占據,所以一般都是在停靠站臺之時,添加水和煤的同時順便換班。
從清除木材攔路之後,火車就沒停過。章武既然看到方少澤是從後面的車廂走下來的,也就是說方少澤一開始就看穿了危險來自後方。否則無論如何,對方都應該待在火車頭主持大局的!
傅同禮雖然優柔寡斷,但卻并不是傻瓜。
而此時,方少澤的聲音忽然在衆人身後響起。只聽他誠懇地解釋道:“是我的疏忽,我方才已經第一時間找了徐州軍方,務必立即調派軍隊前去剿匪。”
不管方少澤打着什麽主意,傅同禮都知道不能與其鬧翻。他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僵着臉對方少澤點頭道:“一切拜托方長官了,一日不找回君顧和岳霆還有那一車廂的國寶,專列就一日不離開徐州。”他倒要看看,他們就這樣光明正大地停在這裏,會有誰敢打這車國寶的主意!
方少澤眼中的寒光一閃而過,之前想的許多勸導的說辭,都梗在了喉間,什麽都沒有說出來。最後他只能矜持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傅同禮的決心。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傅同禮的頑固程度。
這個大叔,還真是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執拗。
………
入夜之後,餘府上下燈火通明,觥籌交錯。
九爺要娶媳婦啦!哦,不,是九爺要娶漢子啦!值得慶祝!喝!
沒有人覺得用這個“娶”字有什麽不妥,反正在他們看來,九爺就是鐵骨铮铮的漢子!
按理說九爺的決定有些倉促,但他們這些匪徒們奉行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以前哪個當家的看上了掠來的小媳婦,都是當晚就開酒席,辦個儀式就入洞房了,所以餘府的管事們做這種事簡直輕車熟路。抛開最開始的怪異感覺,把整件事情定義為九爺要娶漢子,也就理所應當了。
得知消息的匪徒們紛紛趕來,餘府很快就變得熱熱鬧鬧了。唐曉在餘家幫內崇拜者頗多,但就像是約定俗成一般,沒人對她産生過妄念,或者就算有,也沒有人敢在唐曉面前直言。
而這樣的女漢子,究竟能看得上什麽樣的男人?每個人都無比地好奇。
沈君顧因為沒有戴眼鏡,所以一路渾渾噩噩地被拖到了餘府,只是知道自己被帶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關了起來。他眼睛近視的度數不低,再加上天色已暗,看什麽都覺得模模糊糊的。不過雖然看不清楚,但耳朵卻沒有聾,隐約聽到今晚什麽九爺要成親。
九爺?就是搶劫他們的那個匪頭兒嗎?
沈君顧回憶起那個擋在他面前阻止手下毆打他的身影,心中卻滿是仇恨。搶劫了一車廂的文物,還有臉娶親慶祝?也不知道是哪個姑娘這麽倒黴要嫁給他。
偌大的房間裏,就只有沈君顧一個人。沈君顧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發現并沒有人打算進來的樣子,就開始在屋裏查找是否有東西可以當防身利器。只是他眼神不好使,摸了半天只能判斷出這屋子裏的家具擺設都是酸枝木的,而且還是僅次于紫檀和黃花梨的黑酸枝,可見這個宅子的主人有多奢靡。
哼!八成也是劫掠來的戰利品!
沈君顧腹诽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犯了職業病,眼睛看不清楚,便用手開始摩挲,想要知道這官帽椅到底是明朝的還是清朝的,這高背文椅的形制,這背面嵌板上的木雕越摸越覺得這是用明時的舊椅子翻新而成的,沈君顧趴在地上,正打算去看榫卯的接口處,就聽到門外傳來了說話的動靜。
他立刻站起身,規規矩矩地坐在這官帽椅上,打算應付即将進來的匪徒。只是外面的人并沒有打算進來,而是好像被什麽人攔住了。
沈君顧的好奇心一向很旺盛,聽聲音能分辨出來其中一個是那個所謂的九爺。這下他就更按捺不住了,直接踮起腳尖,走到門板前把耳朵貼了上去。
“九哥!你當真要成親嗎?”一個少年逼問着,其中蘊含的凄楚直接讓沈君顧打了個寒戰。這什麽情況?他怎麽感覺有點不對頭呢?
“是的。”九爺的聲音依舊冷冰冰的,他的回答是那麽擲地有聲,沒人能懷疑他的決心。
那少年聽了之後就更傷心了,“九哥!你明知道我對你......我對你……”
沈君顧聽得目瞪口呆,啧啧稱奇。不過北平什麽沒有?他也見過兩個男人在一起的事情,倒也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麽不對。喜歡誰,喜歡和誰在一起,都是人家的私事,又沒礙到其他人的眼,何必指手畫腳?不過這少年聽上去也不過就是十四五歲的年紀,一時因為崇拜強者而感到迷惑也是可能的。這位九爺娶妻成親,從根源上掐斷對方的幻想,也算是做得對。
他在思考的時候,外面的九爺卻已經直接截斷了少年的表白,冷淡地說道:“我對小孩子沒興趣。”
“九哥!我馬上就能長大!你再等我幾年!不要成親好不好?”少年幾乎都快哭出來了,“我會努力的!我是餘家幫的繼承人!以後我爹的位置都是我的!九哥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沈君顧聽着更無語了,餘家幫的繼承人怎麽如此窩囊?求着男人娶自己?那餘大帥聽到這事兒豈不要暴跳如雷?有可能這九爺就是為了不惹惱餘大帥,才匆匆忙忙地成親。
“餘猛,你不能要求別人等你。”九爺的聲音淡淡地傳來,“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不是誰都要圍着你轉的。”
“九哥……”少年這下子真哭了出來。沈君顧雖然看不見,但也可以自動腦補對方梨花帶雨的樣子。
也許是于心不忍,那九爺靜了一會兒,便繼續說道:“但如果只要你夠強,就會有人圍着你轉。就像是天空中的太陽,如果它沒有那麽耀眼,地球也不會繞着它旋轉。”
沈君顧也是聽說過日心說的,見這九爺随口就能說出這等比喻,倒是覺得此人并不是那種不學無術的土匪頭子。
之後門外兩人的說話聲低了下去,沈君顧再也聽不清楚了,正待他還想努力聽牆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