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交談了幾句,忽然發覺自己早些年曾在一個酒會上見過他。
季禾是被邀請過去的,不好駁了上面的面子。身旁的同僚知道季禾不适合這種場合,自作聰明地照應他,總有一下沒一下地搭着與他閑聊。看到林簡徹的時候,同僚輕輕碰了碰他,語氣裏有些說不清的意味,“看,這就是林家那位可憐的二少爺。”
季禾下意識看了過去。那位少爺正笑着和旁人敬酒,舉杯的姿勢優雅而漫不經心,絲毫看不出可憐的意思。只是季禾發現,觥籌交錯間,他退回沙發上坐下時,眸子裏隐隐含着冰冷的鋒利。
林簡徹沒發現上司在打量自己,有些好笑地看着那只焉了的肥貓,思索它究竟是怎麽被喂胖的。
林簡徹有些想上了頭,剛要開口,敲門聲卻再次響了起來。他看着夥計端着托盤進來,“老板娘知道您愛吃魚,今天正那睡會好下水抓了新鮮的,說是特意給您加了一道!”
林簡徹道了聲謝,轉回去時,正好看見季禾警告性地瞥了肥貓一眼。
他拿起筷子,微微憋了些笑。
吃過飯,林簡徹送季禾回了臨時安排的住所,把手頭的任務交接了一遍。
季禾在他面前拆開檔案袋,從裏面抽出幾張資料來,依次在桌案上擺開。
“這個人是暗殺名單上的。”季禾輕輕敲了敲紙張上的黑白照片,“梁思源,算是一直跟着蔣先生的,最近有些不對勁,被組織懷疑是叛黨。”
“怎麽不對勁?”林簡徹問。
“雙十二事變之前,他曾離過一次職。”季禾淡淡地說,“他手裏當時掌握着一些情報,和事變的發生有些蹊跷,但沒有确鑿證據指明他和事變有關系。他也算內部人員了,政府不會允許這種不可控因素的存在。”
“他肯定是聽見了些風吹草動,最近藏起來了,不過人确定依舊留在上海。”季禾移開目光,指着另一張照片,繼續說,“這是他前妻,離得挺及時,但兩人之間還是有密切聯系。”
林簡徹看着照片上的女子。那是位端莊溫柔的小姐,用一根白玉簪盤着頭發,正靠在竹椅上喝茶。他目光微不可測地動了動,突然開口問,“要是梁思源沒有親共呢?”
“他的手裏還有情報。所有和這份情報可能搭上了邊的人,都不可能活着離開上海。”季禾說,“他和他前妻,都是一樣的。”
林簡徹輕笑了聲,道,“殺人這種事交給上校來做,真是屈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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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并不是完全信任我。”季禾沉默了一會,說,“我們之所以沒有出現在這份名單裏,僅僅是因為政府不能明目張膽地對我們做些什麽。我們被派來執行任務,就是在被他們試探。”
林簡徹收回放在資料上的視線,低了低眼。雙十二事變之後,蔣介石雖然答應和解,但國民政府內部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調動。所有人身上好像都帶着背叛的嫌疑,他不知道該信任誰,也再也不敢去輕易相信。
林簡徹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說,“就這樣和我說了?萬一我是那邊派來盯你的人呢?”
季禾看了看他,“我相信在我們見面之前,雙方已經把對方的檔案全部查了個遍,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私裏的。你不會是。”他頓了頓,“既然這樣,我更希望我們作為搭檔,在這段時間內是互相信任的。”
林簡徹忽然明白了季禾說不希望他喊他上校的意思。都是聰明人,該省去沒必要的客氣和手段,規規矩矩地合作。
“時間不早了,晚上我還有一些私事要處理。”林簡徹看了看表,收起面前的資料,笑着站了起來,“檔案我收下了,明天早上我會過來找你。”
走到門邊時,他回過頭,晃了晃手中的檔案袋,“好好休息。”
3.
戲子咿咿呀呀的聲音在大廳中回響,婉轉的江南水腔和着老胡琴的微微暗啞,碎了一池水月。
林簡徹坐在包廂裏,眼神卻沒往臺上去。他看着瓷杯的邊緣微微出神,半響才想起了裏面盛着的清茶。
“林少今天怎麽這麽心不在焉?”
林簡徹微微轉過眼,看旁邊的男人也将視線從戲子身上收了回來。他咬了顆蜜餞,“遇上什麽事兒了?”
“我今天看到梁茹空了。”林簡徹低着眼,看不清情緒,“在一張舊照片上。”
“不是遺照就成。”江庭懶懶地說,“問問照片的主人呗,能找到當然最好,都這麽久沒聯系了。”
“她已經結婚了。”林簡徹觀察着江庭的神色,半響開口說。
“也應該了。”江庭重新看向戲臺,面上看不出什麽波瀾,“都是老相識,遇見了,就記得替兄弟包個紅包。”
林簡徹把冰冷的茶水喝完,沒再接話。
江庭把果盤裏的東西剝了個幹淨,心滿意足地擦了擦手。他看了看林簡徹,笑道,“我好不容易回一趟上海,別壞興致了。等會一起去喝一杯?”
“不了,明天早上還有事。”林簡徹笑了笑說,“我喝起來什麽德行,你還不知道?”
江庭似乎是被他的話逗笑了,也不勉強,“行,那日後我來約個時間補上。”
“成。”林簡徹見江庭是真不在意,也放下了心。他站起身,正要告別,又聽見友人問,“對了,我上午十點的火車,你不來接我,去幹什麽了?”
“接別人去了。”林簡徹挑了挑眉,語氣中帶了些調侃的意味,“人比你長得好看,沒空來管你。”
江庭沒和他惱,倒是一下子坐了直,來了興趣,“喲,林少這是接到哪位美人了?哪天帶來給兄弟介紹一下嫂子,就不計較了。”
林簡徹聽江庭那句“美人”,想到季禾皺着眉抱他的大白貓,一時間有點想笑。他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衣,忍着笑意說,“我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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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被故人勾起了往事,林簡徹一整晚昏昏沉沉,夢到的全是過去的回憶。
他看到自己被堵在牆角,臉上髒兮兮的,前幾天剛換的新衣服破損得不成樣子。
面前養尊處優的少爺低下頭來,恨恨地看着他,“林簡徹,你憑什麽就能心安理得地待在這裏?”
“你以為你有資本和我搶些什麽?”男孩往他身上重重踹了一腳,話語中竟然帶上了些嗚咽,“你這種人……怎麽還不去死?!”
林簡徹沒躲,擡頭平靜地看了他一眼,“說完了嗎?”
“你說什麽?”
“最好喊你的小夥伴打狠一點。”林簡徹勾着唇角,眼裏卻沒有絲毫笑意,“要是我還能動,你就別想着走回去了。反正父親沒回來,慣不了你。”
過去這麽多年,他依舊能清晰地想起鋪天蓋地的疼痛,好像骨頭都要碎了一般。那個容貌與他相似的男孩,捧出了滿心滿意的恨意。
林簡徹漠然地看着他,指尖卻不由緊了幾分。
随後面前的畫面與疼痛一同破碎了,林簡徹在異國的街頭重新看見了自己。
他裹着圍巾,站在刺眼的路燈下,在到達安排好的學校前已經被有預謀地搶了。
林簡徹看着手臂上一道長而深的傷口,撕了一半圍巾,粗略地包在了上面。就在他打算起身找個稍微暖和些的地方時,一個遮着臉的女人跑了過來,往他手中塞了一條長面包,又匆匆離開了。
林簡徹認出來了,在剛剛的搶劫中,他隐約在粗大的漢子後看見了她。
林簡徹看見自己冷冷笑了聲,面無表情地擡起了手,将面包毫不猶豫地丢進了垃圾桶。
惡人的同情罷了。
林簡徹轉過頭,發現身旁的場景不知何時又發生了變化。
這次他看見了剛才的女人,搖搖欲墜地站在江邊。她回頭笑了笑,與老照片上大家閨秀的溫柔重合,“不用等我了,你和庭庭回去吧。”
她猶豫了一下,又說,“你要幫我照顧好他啊。”
林簡徹猛地睜開眼,只覺得渾身都被寒霜包裹。
他不自知地坐起來,打開了床頭的燈。
暖黃的燈光落在隆冬漆黑的清晨中。林簡徹起身接了杯溫水,緊緊将杯子攢在手心裏。
他等呼吸逐漸平複下去,沒驚動任何人,只身一人下了樓。
林簡徹開走院子裏停着的車,在街頭零零落落的早點鋪中随意挑了一家。他本來覺得胃裏翻滾,根本沒心情吃早餐,但轉念想到了季禾那糟心習慣,下來要了兩份生煎包。
林簡徹将車停在季禾樓下,拿着早餐上了樓。他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來早了,但也不想走,就這麽靠在了人家大門口。
直到樓梯上蹦出來一只眼熟的大白貓,林簡徹才回過了神。他往下一看,對上了上司那張常年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