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集螢映雪(四)
國宴第二日晚, 天安公主失蹤的消息在殷都王城內不胫而走。
城中百姓所傳版本衆多, 最令人信服的一個版本是有妖精愛慕天安公主, 不願其嫁給野蠻的木桑部落,而将之擄走了。因為有人說他親眼看見一個長着兩只角的妖怪把公主裝進了一個麻袋, 公主那時穿着粉色襖裙,頭上系着朱紅色的絲帶。
于是,殷都王城炸開了鍋。皇帝震怒不已,下令封死城門, 裏三層外三層的官兵, 不容半只蒼蠅飛出去。巡城的三位統領帶着十隊人馬,挨家挨戶地搜查, 誓要把王城翻個底朝天。
皇宮內,燈火通明,無一人敢安然入睡。
朝中重臣跪在禦書房內, 暗地裏是各懷心思, 明面上卻都是戰戰兢兢。
“這可如何是好, 這可如何是好!”皇帝将檀木桌上的奏折“哐”地一下朝跪在地上的衆人砸去, “一個公主,在這守衛森嚴的皇宮中, 被人擄走了?你信嗎?你信嗎!平日什麽事都沒有,偏在這和親之際鬧出此等大事!”
“右相大人, 你平時不是最愛谏言嗎?你來說說, 你來分析分析, 這是怎麽一回事, 啊?”皇帝指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郎吼道。
胥伯言擡起頭,目光清澈,毫不慌張地恭敬行禮:“回皇上,依臣所見,公主确實有可能是被妖怪擄走了。”
“胥大人無解的題,也開始不問蒼生問鬼神了?”皇上冷笑了一聲,“你們呢,你們其他人還有什麽高見?一聽到妖怪,你們一個個都心慌得不敢說話了?”
“依老臣所見,”開口說話的是皇後娘娘的兄長,當朝左相,他望着皇上,一派痛惜之狀,“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趕緊找到天安公主。公主身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被男子擄走一夜,這……這說出去,可如何是好啊!”
“給朕住口!”皇帝氣急敗壞地坐到龍椅上,他眼下最擔心的便是此事,“若公主真被劫掠,朕倒是寧願她眼下已經死了!”
“皇上,不可啊,公主一定吉人自有天相的。”左相皺眉哀嚎,瞧着十分痛心。
胥伯言和朝中兩位将軍低下頭,心中冷笑,卻不再言語,将所謂的皇家尊嚴看透,失望至極,便沒什麽好說的了。
與此同時,依舊燭火未歇的昭陽殿中。
皇後娘娘正身披鳳袍,目光焦灼地等待着宮人的傳信。她可不信什麽公主被劫掠這檔子事,她只相信天下沒有如此趕巧的事——和親、國宴、公主不舒服、太醫院的學生敖泧進宮與離開、公主消失。
“娘娘,娘娘,鄭統領來了!”昭陽殿的宮人遮遮掩掩地往外瞧了一眼,見無人尾随,才拉着一身小厮裝扮的護城外軍統領進入昭陽殿。
“娘娘,如您所料,臣弟确實發現此次事件不止公主一人參與,趙将軍以及花将軍府,似乎都有高手在暗中幫忙。”鄭統領正是前幾日在殷都王城外毆打戎族,被天安公主教訓的人。
“他們怎麽敢?”皇後娘娘擰着眉頭,敲着扶手,“這可統統是掉腦袋的大罪,你可有證據證明他們參與?”
“娘娘,你忘了,這兩個府內養出的兵可是連皇上的話都敢不從。”鄭統領皺眉,“他們參雜在搜尋的軍隊裏,當然是翻遍了全城都找不到公主。”
“他們究竟想幹什麽,不過是一個公主,至于這般不要命嗎?”皇後娘娘皺眉,又想起死去的元皇後。
古殷如今這個局面,是在未破城之前便形成的。那時還在陰山以外的他們,是一個大型部落聯合,每個部落都有一支軍隊,元皇後在嫁給當今皇上時,便陪嫁了兩支軍隊,皇上可以使用,卻不是真正的主子,這兩只軍隊便是如今花家和趙家的兩支軍隊。
在破城建國之後,其他小部落的軍隊悉數集權到當今皇帝手中,唯有這兩支軍隊,看似服從效命,實際卻是精忠為原主。這才導致朝中兩權相軋,卻誰也不敢真的動誰。
“娘娘不必心焦,雖然他們有自家軍,我們也有細心培養過的死侍。”鄭統領望了一眼驚詫的皇後娘娘,笑道,“娘娘,且就放心好了,右相和将軍可以力保公主不死,卻不能力保這出假戲不能成真,到時候,無論享負盛名的公主是不是受害者,也都成了人人輕賤的污穢玩意。”
“吉兆亦可成辱國之象。”
宮外,花将軍府。
花小肆和敖泧站在月下不停地走來走去。
搜府的人走了一批又一批。
“敖泧啊,我們是不是把事鬧的太大了,我好慌啊。”花小肆拉着敖泧,後悔地直拍腦袋,“爹、趙伯伯和小太後他們怎麽也都插手進來了?你說天安現在在哪裏啊?”
“你別怕,不會有事的。”敖泧面上平靜地寬慰着花小肆,心裏卻同樣急得要命,從現在的局面看,已不簡單是一個和親問題了,還有朝中大臣的內鬥。
“我們現在能做什麽啊?”花小肆還是靜不下心,她害怕,在這短短一天半的時間裏,兩位将軍以及小太後的決策有纰漏。如若纰漏藏不住,那麽這盤棋就株連衆多了。
“等,等天明。”敖泧聽着滿城官兵的喧嘩,望着天上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明月,沉聲嘆氣。
明月照着喧騰的将軍府,也照着凄清的慈寧宮。
當朝右相胥大人急匆匆地路過慈寧宮,不小心與守門的小太監相撞,小太監跪在地上忙不疊地磕頭求饒命,右相擺擺手,道了一句無事,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小太監慌忙爬起來,将藏在袖子中的胥大人贈予的書信又往裏攏了攏,才裝作無事發生般走進慈寧宮的大門。
小太後坐在屋裏,看着信中內容,神色愈發沉重。
直至燭火快要燒盡,結成一樹燈花,她才将信紙點燃,喚在門外守着的丫鬟太監進來,吩咐道:“小玉跟我走,其他的各自行動。”
“太後娘娘,我真要扮成你啊?”趙将軍府上送進來的親信丫鬟見小太後點頭,立馬握拳聽命,擔心道,“那您出宮可得快點回來。”
“嗯,這個簪上。”小太後将她頭上簪着的麒麟血釵取下,柔聲道,“待會兒到了時辰,便坐在帳子中好了,放心,搜尋的人不會掀開帳子的。”
“那太後娘娘,您慢點。”
留在宮中的丫鬟太監看着小太後領着大丫鬟小玉,穿着一身簡便的侍衛服,在九皇子前來搜宮時,混着出了宮。
宮外,三大統領率領的十支軍隊已經搜完了西、南、北三條街,剩下的便只有東街一條。
士兵們挨家挨戶地破門而入。
鄭統領看着花、趙兩将軍麾下的兩名統領,站在長街上籲氣:“怎麽,二位統領愁眉不展,是怕找到公主嗎?”
花統領:“鄭統領這是在看什麽玩笑,沒看見我軍正挨家挨戶地認真搜查嗎?”
“就是,不像某些人,公主丢了,居然還站在這裏笑,不知道的還以為鄭統領已經找到公主人了呢。”趙統領抱着手冷哼道。
鄭統領低頭哂笑了一聲,擡頭望着兩人,攤手道:“只剩下東街這一處了,難不成還找不着人?我不相信這王城中有什麽妖怪,我只相信有人在裝神弄鬼。”
“妖啊鬼啊的,都怕我們皇上,到時候我們這兒找着了,派人一報,請皇帝陛下來,定能讓那些裝神弄鬼的人無處可遁。”
“你!”花統領盯着鄭德,壓着心間的怒火,微笑道,“那是自然的,肯定要抓到那些裝神弄鬼的人。”
“呵呵,那就等着吧。”鄭統背着手,看着陸陸續續,空手從各門戶出來的士兵,朝遠處殷都王城中,王公貴族最大的銷金窟夢歸樓走去,“花統領、趙統領,這最後一個地方,一塊兒去吧。”
歸夢樓是殷都王城中最大的一座青樓。
它屹立在明月之下,燈紅酒綠,仿佛不谙世事一般。
花統領笑了一聲,昂首闊步地跟了上去:“鄭統領,聽說您家公子很愛流連這座歸夢樓,您注意着點身子,別沒找着公主,待會兒見着了你的愛子。”
鄭統領冷笑一聲:“年輕氣盛的流連個青樓怎麽了,要是裏面有公主,那就不止我一個人生氣了。”
語罷,領兵的統領招了招手:“來人,給我圍了這座歸夢樓,其他的人,跟我進去。”
六隊人馬包抄,四隊人馬跟着進去。
這麽大的陣仗,可吓壞了歸夢樓裏的老鸨,只聽她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官兵來了!”
某些公子哥連褲子都沒提上,就開始捂着臉往房間裏跑,跑到一半褲子掉了,實在是狼狽至極。
陪酒的姑娘們啊了一聲,害怕地躲到老鸨身後。
“官爺,你們這是……這是要做什麽?”老鸨顫顫巍巍地,話還沒說話,便聽鄭統領鐵着臉,一聲怒吼,“搜,給我一道門一道門地搜!”
“官爺,不可啊,裏面可都是……”老鸨說着說着,氣勢就小了下去,她退到後面,害怕地看了一眼花統領。
花統領捏着拳頭,像很緊張似的,聽着一道一道的門被踢開,手心都是汗。
鄭統領高傲地窺視着花統領的小動作,心中冷哼,跟他鬥,門都沒有,公主倒臺,這三軍的權力遲早要全部集中到左相手中。
“報!”三樓的官兵突然止步,不敢推開某扇門,而是拿了某樣東西跪在三位統領面前。
那是一方圓形的和田玉環,上面雕刻着祥雲。
是公主的貼身玉佩。
“報!”又有人踢踏踢踏地從樓上跑下來,“統領大人,發現一樣東西。”
官兵手托着一件沾了酒漬的粉色裙襖,正是國宴那日公主穿的。
整棟歸夢樓徹底安靜下來,唯餘那扇不敢打開的門裏的兩人,像聽不到有人來了似的,還在盡情愉悅。
鄭統領拿着手裏的衣袍,擲在地上:“大膽!裏面是什麽人!”
“這……這……”老鸨和其身後的一衆姑娘當即跪下磕頭,“饒命啊,大人饒命,我們只是收錢辦事啊!”
“收錢辦事?好一個收錢辦事!”鄭統領招手,佞笑道,“來人,去皇宮請人,這門,我們可不敢開。”
跪在地上的一群人瑟瑟發抖,像是怕極了。
半柱香後,皇宮的轎辇翩然而至,禁軍統領請皇上的貼身太監蘇公公下轎,蘇公公一手持谕旨,一手持天子劍,面色一派鐵青。
待蘇公公踏入這歸夢樓,看到公主的玉佩和衣物,聽到還未斷絕下來的孟浪之聲,哎呀了一聲,顫抖地念着谕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若遇公主行有辱皇家尊嚴之事,當場,斬立決!”
巡城的三位統領慌不疊地跟了上去。
鄭統領望着花、趙二位統領,低聲譏笑道:“你們完了,還以為歸夢樓真是你們花家的耳目之地嗎?”
花統領低頭笑了一聲:“鄭統領,您是不是還沒瞧見您兒子呢。”
鄭統領當即瞪圓了眼睛,然而事态至此,也由不得他了,只聽蘇公公一聲“破門”,禁軍統領便踢開了房門。
“天啊,這……這……這是哪兩個人!簡直不堪入目!”蘇公公一破門進去,就被吓了一跳,蒙着眼睛退了出來。
花統領面無表情地盯着在床上翻紅浪的赤果兩人,抱拳作答:“回公公,這兩個人,瞧着有點像鄭統領家的公子和皇上新選入宮的,皇後娘娘的妹妹。”
“絕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鄭統領氣得沖進去,望見床上兩人,又差點暈厥,“逆子,停下來!快給老子停下來!”
然而床上兩人像中了催/情迷/藥似的,望着人進來,身體想停下來,嘴裏還在肆意地哼哼。
“荒唐!太荒唐了!”蘇公公震怒,“來人,把他們兩個都給我帶回去!”
他轉頭又瞧見官兵手上托着的公主玉佩和衣物:“大膽,太大膽了!謀害公主,上烝下報,實在是罔顧皇恩,喪盡天良!”
鄭統領僵在原地,噗通一聲跪下來,他完了。
原本的死侍變邊成了他的兒子,原本的公主變成了皇上的妃子,別說是皇後和左相,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漆黑的巷子裏,丫鬟小玉掩護着小太後,小太後背着渾身發燙的天安溜進了趙将軍的府邸。
門輕輕阖上,被放在床上的公主眼神迷亂地想要脫下衣服,小玉焦急地看着小太後:“太後娘娘,現在你和公主躲在這裏,哪裏也不能去,更別說去找大夫了,這種事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了一份掉腦袋的風險!”
“那公主怎麽辦?”小太後離開床邊,不去聽那人沉重的喘息聲,她們去遲了一步,天安那時也中了催/情藥,“去花将軍府找敖泧。”
“太後娘娘,不可以!你看我們是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溜回來的?若現在再在外面巡視,簡直就是自尋死路。”小玉着急地看着與平時毫不一樣的小太後,猶豫道,“要不,太後娘娘,我去叫府裏的水兒過來,她是将軍贖回來的,她以前在青樓裏做過這些,她知道……”
“不行!”小太後擰着眉,嚴詞拒絕。
“可是太後娘娘,我聽說,這種西邊來的,若是不那什麽,會熬死人的……”小玉皺着眉道,“公主她……”
“出去。”小太後擰着眉,回頭望了眼床上的人,眼神像要殺人,“誰都不許進來。”
小玉愣了一下,當即低下頭,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此處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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