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紅顏枯骨(一)
千晛忽然覺得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
她感受到對方冰涼柔軟的唇溫柔地落在她的肩頭, 然後順着她的脖頸, 一點點地向上親吻。
她想推開身後的人, 然而對方卻環着她的腰與她十指相扣。她覺得渾身發熱,無奈所有呼吸都凝滞在喉頭, 叫她忽然間心慌意亂地不敢溢出半點聲音。
身後的人在黑暗中輕輕笑了一聲,她低垂着眼眸,像是知道眼前這人所有的敏感地帶,用手慢慢地撩起對方貼在頸後的墨發。冰涼的指尖和幾縷散落的發絲有意無意地觸碰着滾燙的肌膚, 叫人提着一口氣, 所有的思緒都跟着指尖在移動, 有點癢,卻又不想讓對方停下來。
這是夢。
千晛擰着眉頭, 胸口劇烈起伏。
“千晛姐姐, 把眼睛閉上。”身後的人乖乖地叫了一聲, 聲音柔軟得像陽春三月裏初開的那朵花。
這句話像魔咒一般,千晛原本逐漸清明的眼神又變成迷離一片。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對方落在她脖子後的吻,輕輕的,仿佛蜻蜓點水般,卻讓她忍不住嫉妒起來,不要只是親吻她的脖子。
身後的人仿佛知悉她的心意,一邊親吻一邊領着對方的手慢慢朝腰身的衣帶處滑去。
柔軟的掌心隔着絹織的肚兜緩緩地, 輕輕地貼在平坦的小腹上。千晛閉着眼睛, 睫翼輕顫, 鮮紅的外衣順着身後的動作開始緩慢地滑下肩頭。
身後的人輕輕咬在白嫩的肩頭,像是嘲笑般若有若無地哼了聲。
不是這樣的!
墨色發髻之間的麒麟血釵忽然間在黑暗中亮了一下。
千晛一下子睜開眼睛,往前走了半步,動作迅速地系上衣服,手中化出一柄寒光畢露的虛空之刃,轉身直指眼前的人。
她喘着氣,劍身的寒光映着她熏紅的臉頰,也映着對方若隐若現的面龐:“你是什麽人,你不是印兒!”
凜冽逼人的劍尖直指對方的喉頭,一身白衣的姑娘蹙着眉尖,在忽明忽暗的空間裏,似笑非笑地盯着連手指都在發顫的人:“千晛姐姐,衣服重新系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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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着眉梢,輕輕樂道。
“你究竟是什麽人。”千晛冷着臉,用力地擰着眉心,将手往前送了一下,劍尖幾乎快戳破對方的喉嚨,“你是夢神派來的。”
眼前的人委屈地撇了撇嘴,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迎着劍尖往前走了一步:“我才不是夢神派來的,我是從你心裏走出來的。”
“你可以叫我天安,也可以叫我印兒。”說話的人看着千晛持劍驚慌地往後退了半步,彎着一對清澈靈動的狐貍眸子,攤開手微笑着嘲諷,“千晛姐姐,何必這麽看我不順眼,你不是挺喜歡我的嗎?”
“我沒有看不順眼你,”千晛搖着腦袋,一步步往後退,直指後背抵到窗戶,整個人才停下來,“我,也沒有喜歡你。”
怎麽回事……她瘋了!她剛剛在做什麽!
千晛難以置信地回想着剛剛發生的事,她或許是有點喜歡印兒,但是……不是剛剛那樣的,怎麽可以像剛剛那樣。她擡眸盯着眼前的“印兒”,什麽叫從她心裏走出來的,她才沒有想過和印兒怎麽樣,她才不會在幻夢之境裏被印兒困住。
眼前這個人不是印兒,她得趕緊想辦法出去。
“你不喜歡我?”眼前的“印兒”聽聞此話,竟然乖乖地站在原地,“你不喜歡我?”
她在黑暗中,又問了一遍。
這聲音聽着像突然帶了哭腔,千晛忽然又難受起來,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你跟她長得一模一樣,我不知道你從哪裏來的,但我不想對你動手,你立即從我眼前消失。”
“你明明喜歡我。”眼前的“印兒”忽然又堅定起來,“要不是你想着我,我怎麽會出現在你面前。”
“千晛姐姐,你總是這樣死不承認,以前是,現在也是。”她笑起來,“夢神不會操控別人的夢,他只是給了你暴露欲望的機會而已。”
“所以,我剛剛那樣親你,是你想讓我那樣親你。”
“閉嘴。”千晛垂在手中的劍立即又舉起來,她盯着眼前的人,眼神冷峻,“我不想她那樣親我,從來不想。”
“被人猜中真心話,惱羞成怒了?”眼前的“印兒”挑着眉梢,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千晛姐姐,有時候遺忘的東西會在夢境裏跳出來,叫你百般清醒。”
“你永遠也走不出夢神的夢。”她笑着向前走,任由冰冷的劍身穿透滾燙的胸膛,最後溫柔地擁抱住震驚在原地的千晛,低頭輕輕吻在這人幹涸的紅唇上,“在這裏,我永遠愛你。”
這是假的,不要被迷惑。
千晛緊閉着眼睛,她咬牙推開身前的人,猛地抽出劍身,天地間一道驚雷,整個屋子裏瞬間明亮起來。
冰冷的劍身鋒利幹淨,沒有沾染半點血跡。
是假的……是假的。
千晛弓着身子,微微喘氣。
手中的長劍化作白光消失于無形。
夢境裏的印兒全是假的!在沒出夢前,這裏沒有什麽印兒,她也不認識什麽天安。
“咳——咳咳咳——”
“咳咳——”
空氣裏突然響起小姑娘難受而痛苦的咳嗽聲。
千晛聞聲,眉心下意識地沉下去。
“咳——咳咳——”
還在咳。
千晛捏着拳頭環視着屋子,這是一間陳設頗為髒雜亂的屋子。木桌上歪歪扭扭地擺放着三柄普通長劍和幾本經書,衣服亂七八糟地挂在白色屏風上,睡榻上放着一盤荔枝殼兒。
咳嗽的聲音是從裏屋的粉色帳子裏傳出來的,從帳子上映着的黑影來看,床上躺着一個生病的人。
“咳咳——咳咳——”
咳得停不下來,聽起來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
千晛順了一把桌上的劍,小心翼翼地朝裏屋走。
她在心裏告誡自己,現在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夢神的夢裏,不要被任何人誤導。
床上的人似乎也感到有人來了,竟然害怕地捂住了嘴。可咳嗽聲就像與她作對般,争先恐後地從指縫間漏出來。一聲一聲地,嗆出滿眶的眼淚。
千晛聽着咳嗽聲,仿佛心髒被人揪住般,但她還是選擇站在距床半步之遙的地方,揮手掀開紗帳。
“你們滾開!”床上的姑娘瞬間停止咳嗽,動作利索地裹着被子縮到牆角處,渾身發抖。
千晛看着眼前的姑娘,驚吓得摔落攥在手裏的劍。坐在床上的姑娘面色慘白,嘴唇烏紫,咬緊的牙關上下打顫,頭發濕漉漉的。
“千晛姐姐!”坐在床上的小姑娘驚喜地看着出現在眼前的人,控制不住地歡呼起來,她一下子便撲到對方懷裏,整個人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千晛姐姐。”
這不是印兒……
雖然眉眼都一樣,可這個瘦小的身板,是剛剛那個叫天安的姑娘。
小姑娘趴在她懷裏,一聲比一聲哭得大,一邊哭一邊咳,都快喘不過氣來。
千晛輕輕拍着她的背,幫她順氣:“沒事,不哭了不哭了。”
“千,千晛姐姐。”小姑娘還是只說這句話,像是突然間找到訴說委屈的人,哽咽着一聲又一聲地喊着。
“你發燒了?”
小姑娘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白色衣裳,渾身燙得像火爐子一樣。
千晛蹙着眉将她從懷裏慢慢推開,小姑娘鼻涕眼淚蹭了她一肩膀,她要伸手拿手絹,才發現袖子裏沒有。她只好随手撕下衣裙上的一塊布條,動作溫柔地幫人把臉擦幹淨。
她用手背貼着對方的額頭,瞬間垮下臉來:“你發燒了。”沒有辦法狠下心來,眼睛鼻子嘴巴,哪兒哪兒都是一個樣,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連生病時可憐巴巴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不對……
這又是在困住她。
千晛擰着眉頭推開小姑娘,立即站到一邊:“我不能幫你。”
小姑娘咬着下唇,盯着千晛,豆大的眼淚一顆接一顆無聲地從眼眶裏掉下來。
“她還在裏面吧!”外面忽然傳來其他人的聲音。
“肯定在裏面躺着啊,今天雲涯仙境試煉的時候,我們不是把她推下寒潭了嗎?”
“對,始祖說了,雲涯仙境試煉期間,由我們自己照顧自己,她生病了,肯定沒人管她。”
“哎,還亮着燈呢!我們進去看看。”
真是……
千晛轉頭看着小姑娘,她一點兒都不想招惹更多麻煩,她也不想在此處經歷很多與她無關的事,她嘆了一口氣,伸手将小姑娘背起來:“幫你退完燒,我就走。”
“千晛姐姐,你要去哪裏?”小姑娘摟着千晛的脖子,趴在對方溫暖的背上。
身後的門被“嘭”的一腳踢開。
千晛趕在四個身着青沉觀道服的少女闖進來之前,背着小姑娘消失在屋中。
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怎麽才能擺脫無處不在的你。
可是無論在哪裏,都不許有人欺負你。
屋外,除了頭頂的幾顆星星,是一片連着一片的黑暗。
小姑娘吹了風,趴在千晛的背上又咳起來。
千晛托着她,将她往上提了提,又朝她體內輸送保暖的靈力。
她站在空曠的屋外,像是來過這些地方,可下一秒是往東還是往西,往南還是往北,她都不确定。
“哪裏有草藥?”千晛偏頭問小姑娘。
小姑娘灼熱的呼吸噴薄在她的頸間,朝前指了指:“藏,藏書閣。你的藏書閣。”
藏書閣?她的藏書閣?
千晛覺得自己的腳忽然間像被誰扯住一樣,耳邊有人嗡嗡嗡地告訴她,不要去。
“咳咳——咳咳咳——”
小姑娘一邊咳一邊發抖:“千晛姐姐。”
千晛搖了搖頭,背着小姑娘,徑直朝藏書閣飛去。
天上的星子一顆接一顆的沉下去。
烏雲不緊不慢地爬滿了整片天空。
夜空之下。
印兒坐在城牆上,艱難地鑽木取火。
木錐子在她的掌中轉得飛快,黑暗之中卻看不見半點火苗。
“煩死了,不弄了!”折磨了半個時辰,印兒終于沒忍住将腳下的木柴全都踢開,氣鼓鼓地坐在地上。
沒有靈力也就罷了,連個死人都沒有。
白天的時候,她費了好大的勁兒爬上城牆,想進城去看一看,誰知道爬上城牆一看,城牆之內是另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原。
……
她驚訝地杵在兩片荒原之間的城牆上,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一座城池再怎麽衰敗不堪,不至于只剩下一面牆吧。
不是說這幻夢之境裏都是所愛所怖所怨所憎?難不成她真正害怕的就是現在這些東西?
印兒靠着城牆,無奈又無聊地擡頭仰望漆黑的天空,如果一直是這樣一成不變的處境,她确實挺害怕的,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出去。
唉,她都不知道要在這兒耗到什麽時候,希望千晛姐姐能率先出去。
夜裏風涼,印兒抱着自己的膝蓋縮在城牆的角落裏打着瞌睡。她想,如果自己睡着之後做夢的話,夢中夢又是怎樣有趣的場景。
一彎殘月從烏雲裏慢慢爬出來。
印兒咧着嘴樂了兩聲,換了個姿勢,正打算睡一覺,忽聽周圍戰馬驚鳴。
穿着盔甲戰靴的将士倉皇奔跑,四下燃起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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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