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有青梅(三)
南江沿岸的廣大平原地區, 本是江南乃至全大殷的農作物盛産地, 然而現下放眼望去, 青苗已經變成一搓搓枯草,肥沃的良田在炎炎烈日下幹涸得裂成荒地。
穿着簡陋草鞋和粗布褐衣的農民跪在地上捧着一把幹癟的稻苗, 梳着沖天鬏的小孩拉着大人的衣服哭得響亮。
荒蕪的土地上,有縱橫交錯的碩大的腳印。
因為這些不知來路的怪物,一夜之間, 辛苦耕耘春夏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
“怎麽會這樣?”印兒一群人坐在黑色大鳥身上,飛速地朝南江入海口飛去。
黑色大鳥似乎也看到了飛雲之下的人間疾苦,她痛苦地朝天空發出尖銳又刺耳的哀鳴, 然後用盡全力, 載着衆人朝南江入海口飛去。
那裏, 比此處還令人絕望。
原本吵鬧的幾人此時也無打趣的心思, 一個比一個表情嚴肅。印兒捏着拳頭看着一排排跪在地上以頭搶地的農民, 氣得眼淚都在眼眶打轉,事情絕非一只旱魃這樣簡單, 那田野間密密麻麻的腳印告訴她, 絕不是僅有一只兇獸在作亂。
“是水神!”印兒壓着心頭的怒火,指着不遠處的天空喊起來。
南江入海口上方。
水神已完全呈神界上神之姿, 她的身後是上萬把鋒芒畢露的冰魄長劍, 獵獵銀光折射太陽之輝, 天地間一片霜寒。青色凫鳥仰天長鳴, 似在發出沖鋒號角!號角一歇, 萬千冰魄長劍便如夾雜着悲恸的風聲同時朝海面沖去!
冰魄長劍在擊中目标後瞬間破裂成一顆又一顆的小水珠,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空中凝結成長劍回到震怒的水神手中。
天地間一時回蕩着連綿不絕的凄慘刺耳的怪物鳴叫聲,這聲音如雷霆萬鈞,接連不斷地穿透人的耳膜。
解靈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捂在牛皮鼓裏,有人在重重錘擊鼓面!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翅膀,在青空中痛苦地颠簸起來。
衆人未及站穩,便被解靈從背上甩了下去!
北浣溪和敖澈瞬間化成長龍,一人載着印兒和千晛,一人載着白澤和花小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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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靈!”白澤見黑色大鳥呈直線墜地,再顧不得遠處那些古獸,瞬間出手用白色靈光托起龐大的解靈。
這一出手,卻仿佛在天地間撒下令人瘋狂的毒藥,水神震驚地望了眼遠處朝她飛過來的一群人,又驚恐地看着源源不斷從海底爬上來的一群又一群兇獸。它們仿佛嗅到了什麽,争先恐後地爬上岸。
“解靈,醒醒。”印兒讓北浣溪過去,接住化為人形的解靈,“白澤哥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那些兇獸都是從哪裏來的!”
她抱着解靈,焦急地看着千晛給解靈輸送靈力:“千晛姐姐,解靈不會死吧?”
“不會。”千晛陰沉着眉眼,這并不是什麽大傷,只是因為解靈的靈力太低了,不足以抵抗兇獸“犼”的叫聲。
在那片烏泱泱的兇獸裏,像旱魃那樣級別的兇物遠遠不止一只,被殺死的相柳只是率先登岸而已。
“小心!”花小肆掌中浮現巨大光圈,瞬間護住北浣溪及她龍背上的人。
“怎麽又是腐鴉!”印兒震驚地看着鋪天蓋地飛來的黑色烏鴉,密密麻麻地,仿佛烏雲遮天。
“又?”花小肆不經意往地面一瞥,臉色大變,“不好!你們去助長水,我去收拾下面那個!”
還未待衆人應話,花小肆便踏着緋色仙帶傾身躍下龍背。她的指間開出粉嫩的桃花來,與她此刻冷峻的面龐毫不搭配:“去!”
天地間風雲驟起,平地生春桃!只見一片片桃花花瓣糾結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渦,将荒地上驚慌失措的百姓一一卷入桃花風中。
千晛望着不斷凸起的地面,匆匆念了句“小心”,不知道從地下出來的會是什麽東西。但從水神眼皮子底下上岸的一定不會是平常貨色!
“是九嬰!”印兒看着解靈醒來,甚是激動,可看到破土而出直接沖撞花小肆的兇獸時,她又驚慌起來。九嬰跟相柳姿态相似,同具九個蛇頭,然比之相柳,九嬰每次以九人為食,不僅能噴水,還能噴火,身形之龐大與堅硬,非相柳所能比拟。且九嬰的聲音甚似嬰兒啼哭,一聲一聲的,令攻擊者心軟。
白澤揉了一把臉:“該死的,魔族背信棄義!明明說好我幫之收服四大兇獸,它便不要古獸山,現下倒好,為了攻占古獸山,竟将這些古獸驅逐到人間!”
除卻創世神的須彌山外,古獸山與昆侖山并列。古獸山上比比皆是開天辟地後遺留下來的奇珍異獸,本來這些獸類不論吉兇,都遵從創世神的命令安居于山上,不入人間。然而創世神神隕後,它們便開始躁動不安,加之神界與魔界都欲征服古獸山,古獸山早已不像當年那樣祥和。
白澤之所以受傷,正是為了幫助魔界收服四大兇獸,魔界本答應退出古獸山的角逐,誰知道竟然将這些不服從的獸類統統驅趕。
魔界擺明了想要神界出手收服這些兇獸,一來神界自視清高,不會選擇利用它們,而會将之滅絕,二來兇獸并非那麽輕易就能對付,必會讓神界損兵折将。
神界與古獸一族互相殘殺,他魔界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白澤是靈獸,向來站昆侖一派。此番幫魔族收服四大兇獸,古獸一族絕不會善罷甘休。
他現在真覺得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可當初魔界二公子離軻可是以半枚“黑玉魔戒”為信,不可能反悔的。難不成是魔界也內亂了?
他這樣想着,又鎮定下來。他是白澤,什麽事都料得到,他才沒有因為受傷而靈力大減。
“小師叔!你受傷了來添什麽亂!”水神見白澤過來,分外不悅,白澤是誰,她師父西王母最心疼的師弟,本來就不是純攻擊系的神獸,現下受傷了就更別提有多弱。她瞥了眼解靈,這丫頭飛得倒是快,“你們兩個去我那金水陣裏呆着!”
不容白澤和解靈拒絕,兩人便被水柱沖進岸邊丘陵上的水團裏,裏面還有滿臉着急的胥伯言、胥炎生和幾個拿着鐵鍬的家丁。
“解小靈,你沒事吧?”胥伯言慌忙扶着栽到他腿上的姑娘,“你有沒有傷到哪兒?啊?說話啊!”
他看不見,只能着急地摸着解靈的腦門、眼睛、鼻子、嘴巴和肩膀:“還好,還好沒事!”
他一把抱住解靈,清秀儒雅的臉上滿是擔心。
胥炎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看解靈,在水神趕過來救他們前,是解靈用法力救的他們,可是解靈這個他從小看着長大的丫頭,父母早亡,養于他門下,怎麽會法術呢!這當然不是最震驚的,令他差點暈過去的是解靈居然變成一只醜陋的黑色大鳥飛回府裏搬救兵。
這……這說出來簡直就難以置信!
可是看到解靈平安無事時,他還是伸出手摸了摸丫頭的腦袋,老淚縱橫:“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江南在他胥家的治理下,是遭了什麽孽!
他看着水神,看着解靈,看着白澤,如果這一次江南平安無恙的話……
“敖澈小心背後!”白澤大喊,遠處的局面并不樂觀。
解靈慌忙抹完眼淚:“我沒事我沒事,伯言哥哥,我們不害怕,我們幫印兒姐姐她們觀察形勢。”
敖澈擺起龍尾,将從他身後躍起的海鱉摔死在岸邊巨石上,他瞬間化作人形,看着死去的海鱉,心頭大怒,趁着古獸作亂,北海和東海裏也有人在趁機攪亂了。
他回頭望了眼白澤,水神的“金水陣”外,一只又一只腐鴉卯着頭往裏面磕。除此之外,遠處桃花漩外,也是一只又一只盤繞的腐鴉。
希望水神和四季女神的陣能堅持久一點,這群腐鴉似乎只把目的瞄準凡人。
“敖澈大哥,別發呆啊!”印兒望着江面成千上萬的古獸,她其實非常害怕,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将他們全部驅逐幹淨。而且,她好像只打得贏那些小喽啰。
“你也別發呆。”千晛拉起印兒,從龍背上跳下去,“敖澈,入江!北浣溪,跟你哥哥一塊兒下去!”
敖澈和北浣溪愣了一下,見水神踩着一個又一個蛟蛇的腦袋,直奔獸群之中名為“犼”的兇獸身邊,瞬間明白,立即往江底潛去。
抓賊先抓贓,擒賊先擒王。
天上、陸地、江面、江底!
陸上有九嬰,江面有犼,江底和天上一定也有什麽在等着她們。
印兒晃晃悠悠地立在怒吼的風中,她望着遠處,原來花小肆是真的沒正兒八經地生她的氣,只見花小肆暴虐地直接将九嬰的腦袋往地裏錘。
而遠處的水神,一柄長劍縱橫八方,只看得見冰魄劍影,完全捕捉不住水神的影子。
“我們……該幹什麽?”她們倆當初可是連腐鴉都沒徹底打贏,幸虧這次腐鴉沒有攻擊她們。
“聊會兒天。”千晛看着她,見印兒詫異地瞪大眼睛,挑眉笑起來,“怎麽可能。”
千晛話一說完,便拉着印兒往空中飛去:“你的赤狐放出的是什麽火?”
“最……最弱的三昧真火。”印兒說道。
“對付腐鴉,夠了。”千晛彎着唇笑起來,她是在印兒圍屍鬼的時候才知道印兒的赤狐可以吐出那樣強大的火焰,“教你一招新的,火神的滅絕之火。”
“啊?”印兒懵。
“別發呆,是真的。”千晛拉着印兒的手,“專心,好好領悟。”
印兒一下子閉上眼睛,感覺千晛在她耳邊念着細細碎碎的經文,周天行火,以清道路。
周天行火,以清道路!
印兒猛地睜開眼睛,雙眸變成耀眼的紅色。
千晛不知道什麽時候輾轉于腐鴉身側,用密密麻麻的紅色細網将它們一一逼至青空之上。
天地仿佛被紅網割裂開來,上面是黑壓壓一片的腐鴉,下面是烏泱泱一片的古獸。
腐鴉還是笨得像當初那樣試圖沖破紅繩,然而只聽一句“禪定不動處,混沌未鑿時”,天空中的萬千腐鴉瞬間靜止。
千晛喊道:“動手!”
“周天行火,以清道路!”巨大的赤狐從印兒身體裏奔出,只見它對敵長嘯,熾熱綿長的火舌便如長了眼睛般,飛速席卷着遮蔽天空的腐鴉。天空恍若被鮮血染紅,一只只腐鴉化成淋漓灰燼,消散于烈陽之下。
“印兒,低頭!”千晛迅速出手按下印兒的腦袋往紅網上跳下去。
“吼——!”
凄厲尖銳的鳥鳴。
印兒從千晛懷裏仰頭:“惡鳥大風!”
“完了打不過!”印兒和千晛一下子往紅網兩頭跑。
腐鴉盡,大風出。
這些古獸兇禽真是好手段啊。
“呼——!”
大風煽動翅膀,震起驚天飓風。
印兒和千晛瞬間被卷入其中。
“剛剛是誰在使用我的滅絕之火?真是好大的膽子。”
遠處天際,一只獨腿單翅,赤文青質而白喙的畢方鳥踏火而來。
火焰中,是一個絕色無雙但神情頗不耐煩的女人。
千晛低頭笑了聲:“印兒,火神來了。”
“啊?”印兒愣了下,可不就是她剛剛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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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來到刺激戰場,加油,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