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1)
1.
清早,沈千秋才進辦公室,就聽到李隊的聲音:“千秋,你跟我來一下。”
沈千秋擡起頭,就見李隊穿着一身警服,臉挂寒霜,轉身進了小辦公室。辦公室其餘幾個人,趙逸飛,黃嫣兒,還有周時,都對她露出同情的神色。
沈千秋應了一聲,脫掉外套放下包,跟在李隊身後進了房間。
一進房間,李隊就将手裏那疊資料狠狠摔在桌上:“沈千秋!我有沒有跟你講過,凡事都要先彙報,再行動?”
李隊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漢子,性格耿直,話也不太多,平時沒什麽正事時是個好好先生。可隊裏的幾個人都知道,這位出了名的“老好人”一旦發起脾氣,可吓人得厲害。
李隊手裏那疊資料很厚,外面還扣着硬皮夾子,摔在桌上的聲音特別響。不光沈千秋能聽到“砰”的一聲,就連外面大屋裏的幾個人都聽得清楚,向來做文職工作的黃嫣兒更是被吓得一個哆嗦。
沈千秋抿了抿嘴唇,回答:“說過。”
李隊深深吸了口氣,卻還注意壓着音調:“那你怎麽昨天招呼都不打一聲就進了那家會所?”
沈千秋昨晚幾乎一宿沒合眼,早上起來強打精神提早到單位,就是想着昨晚的事還需要和李隊彙報一下。沒想到自己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迎來這麽一番狂風暴雨般的指責。
沈千秋也不是個脾氣柔和的人,忍不住開口說:“李隊,您是叮囑過我們,有什麽事要先彙報上級,不能妄自行動。可這幾天您和駱隊一起忙着追捕3?11案的那幾個毒販,說讓我和趙逸飛全權負責梁燕的案子,既然是全權負責,我和趙逸飛又是商量好才行動的,也不能算擅自行動啊!”
李隊聽到這也愣了一下:“你說你進‘流金歲月’,是為了查梁燕案?”
沈千秋點點頭:“對啊,我們從梁燕寝室找到一片金葉子。昨天進了那家會所我才知道,那片金葉子就是‘流金歲月’的VIP卡……”
李隊的臉色更怪,打斷她的話說:“你是拿梁燕的那張卡去的?”
“哪兒能啊?”沈千秋見越說越糊塗,就把這兩天的調查情況系統講了一遍,最後說:“昨天也是特殊情況,不知道為什麽趙逸飛那家夥遲到了。但我們兩個确實是商量過這件事的。”
李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過了片刻,他在自己的位子坐下來,又打了個手勢,示意沈千秋也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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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是我沒了解清楚就跟你發脾氣,千秋,你別往心裏去。”
他的語氣放軟,沈千秋也跟着松了口氣,坐了下來。
李隊擡起頭,沈千秋這才看到,他的眼睛底下兩片烏青,眼裏也淨是紅血絲,看樣子似乎也熬了一晚。
李隊看到沈千秋也是明顯一夜沒休息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剛剛我也是太急了,不應該對你發脾氣。這事也是太湊巧了……”
“李隊,您的意思是……”
“昨晚和駱杉他們部門的人一起行動,把那幾個毒販抓個正着,可跑了個大頭……”他掃了眼門口的方向,說,“就是那個毒販頭頭張山子。最後有人看到他似乎就是進了“流金歲月”……”
沈千秋咋舌,這還真是巧了!
李隊擺了擺手:“既然都進去過了,你說說,有什麽收獲沒有。”
沈千秋便把自己在“流金歲月”的過程都說了一遍,當然“技巧性”地略過白肆解救她的那個場面沒提。
駱杉的重點明顯放在另外一件事上:“你是說,你見到了賀子高?”
“對。”沈千秋點點頭,“不過看那樣子,他來頭挺大的,我怕引起他的懷疑,沒敢多打量。”
李隊苦笑:“千秋,我估計你和你的那個朋友已經引起他的懷疑了。”李隊說,“賀子高這個人,我們其實一直有暗中留意。他表面是個商人,名下産業涉及許多領域,但我一直懷疑他這個人的手不怎麽幹淨。據駱杉那邊的線人傳來消息,說曾經看到張山子幾次進出“流金歲月”……”
沈千秋聽到這兒,也來了精神:“那我們可以直接把人帶回來問問清楚啊!”
李隊沉默,過了片刻,又搖搖頭:“我聽駱杉說,賀子高的這間會所規格很高,往來的人非富即貴。就梁燕的這個案子來說,我們如果貿然派人進出調查,恐怕他一兩句話就能把自己擇得幹幹淨淨。我們不僅不會有什麽收獲,還很有可能因此打草驚蛇,讓張山子心生警惕,壞了大事。”
沈千秋有些不甘心:“那就這麽放着這根線不管?”
李隊笑了笑,安撫道:“千秋,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可是……”
李隊擺了擺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這件事我已經有了決定,梁燕案‘流金歲月’這條線,暫且擱置下來。”
“好吧。”沈千秋點點頭。她正想再說什麽,就聽門外面“砰”的一聲。
沈千秋扭頭,就見門被人從外面推開,露出趙逸飛、黃嫣兒還有周時三顆腦袋。
李隊哭笑不得:“你們這像是什麽樣子!”
趙逸飛率先舉起雙手:“李隊,李隊,你先別生氣!我知道我們偷聽不對,但你剛剛摔東西摔那麽大聲音……我們也是怕你把千秋給訓哭了。”
周時推了推鼻梁上夾着的那副眼鏡,說:“李隊,我覺得你們剛剛商量的事,還有再議的餘地。”
李隊不解:“什麽餘地?”
趙逸飛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啊,李隊!雖然千秋暴露了,可不還有我和嫣兒呢嗎?我和嫣兒可以今晚再進那間會所,把他們查個底兒掉!”
李隊面色凝重,明顯不太同意:“太危險了,嫣兒是文職,怎麽能跟着你們一起胡鬧?而且……”
“就是僞裝成情侶進去轉轉,也用不着什麽工夫啊!”趙逸飛躍躍欲試:“而且不是說,千秋的那個朋友有那什麽VIP卡嘛,我們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說着,他朝千秋擠了擠眼。
沈千秋兩邊為難。李隊的話不乏道理,可趙逸飛的建議也确實讓人心癢癢。畢竟,那個會所裏究竟有什麽秘密,她也好奇得很。如果能雙管齊下,同時調查賀子高的會所和張山子的行蹤,說不定能更快鎖定目标,将張山子這撥毒販一網打盡!
李隊似乎也在考慮這個計劃的可行性,他沉吟許久,看向沈千秋:“先看看你那個朋友能不能把VIP卡借給我們用用吧。如果可以,我們稍後商量個周全的計劃。”
“歐耶!”趙逸飛立刻上前,推上沈千秋的椅子就把她往外推,“千秋,千秋,快打電話!”
椅子底下有滾輪,沈千秋被他推得險些飛起來。她幹脆借個機會腳一蹬地,躍到一邊,擡起一只手指,指尖戳住趙逸飛的腦門:“別鬧!讓姐先打個電話!”
這下不光趙逸飛,就連黃嫣兒都眼巴巴地看着,雙手合十,一副認真祈禱的小天使樣兒。
2.
沈千秋本來要到走廊打電話,剛來來回回走了兩遍,就發現對門辦公室的那位同事已經向她投來關注的目光。沈千秋只能走樓梯下到一樓,找了個樓與樓之間的小拐角,做賊一樣摸出自己的手機。
盯着手機看了足有一分鐘,電話還沒打出來,倒迎來了趙逸飛的微信:“大小姐,你這一個電話打北極去了?人呢?”
沈千秋狠狠瞪了屏幕一樣,如果目光能殺人,那估計這會兒趙逸飛早就被千刀萬剮了。要不是這小子出的馊主意,也用不着她低三下四去求人了。
深吸一口氣,沈千秋打開通訊錄,撥通了一個號碼。
手機鈴聲響了約莫七八聲才被人接起來。沈千秋清了清嗓子,就聽那端響起一道微喘的聲音:“喂,千秋?”
沈千秋不禁有點奇怪:“你在幹什麽?”她下意識地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顯示,八點四十五分,糟了,難道這小子正好在上課?沈千秋連忙說:“你是不是在上課?那等你下課了再給我打回來吧。”
“不用。”白肆站在距離教室最遠的一個拐角。他剛剛确實在上課,感覺到手機在褲子兜裏震動,拿出來一看,沒想到竟然是他以為最不可能的那個人打來的。
這還有什麽可說的?趕緊溜後門跑啊!一路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一個最安靜的角落,他才把電話接起來。這時候沈千秋若是再挂斷了,那他之前跑這麽遠不就全白費了!
“我這邊上體育課呢,不妨事。”白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你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
“噢……也沒有。”沈千秋從小到大都不太擅長做這種主動道歉的事,尤其昨晚兩個人因為任務的原因,還親了那麽一……兩次……沈千秋越想越不自在,鞋尖在地面上來回搓了搓,硬着頭皮說:“昨天晚上,是我太沖動了……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謝謝你啊,白肆。”
手機那端,白肆強忍着嘴角上揚的弧度,輕輕“嗯”了一聲:“長這麽大,好像是第一次聽你給我賠禮道歉。我就不客氣了。”
嘿!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了!沈千秋剛要開口把他堵回去,聽到白肆又開了口:“道謝就不用了。我幫你是因為我想幫,不是圖你什麽。”
這麽一說,她倒真不好再說什麽了。沈千秋擡手用手背蹭了蹭額頭,語氣也透出了一絲笑意:“那好吧。不過我說謝謝,也不單純是為了道謝。是我們領導……我們隊長想策劃一次行動,是針對那個‘流金歲月’的,想再借你朋友的那個會員卡用一用。”
手機那端沉默了一會兒,才傳來白肆的聲音:“別的事我都可以幫你,不過這個不行。”
“為什麽?”
白肆也皺起了眉:“具體原因我不方便說,但卡确實不能借。”
“好吧。”沈千秋覺得白肆是不是還在懷疑她是想自己行動,不放心自己的安全才不借卡片,便又加了句解釋,“其實不是我用,是我另外兩個同事,他們想假扮情侶再進去一趟。”
白肆的語氣也嚴肅起來:“昨天咱們進出那趟應該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你們領導如果想行動,最好再等等。”
“嗯,好吧。”借不到卡,沈千秋也有點蔫,便說:“我還有事,那我先挂了。”
另一端,白肆看着挂斷的電話,露出一抹苦笑。不是他不願意幫,昨天那趟已經害他那位朋友摻和進來,兩邊都是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哪怕是千秋求他,他可以放任自己置諸險境,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朋友涉險。
沈千秋沒精打采地回到辦公室,朝李隊和趙逸飛做了個“叉”的手勢:“行不通,他那位朋友不肯借。”當着趙逸飛的面,她不好意思說是白肆不想借,幹脆就把責任都推脫到那位“不知名”的朋友身上。
李隊聽到這個消息,倒有點如釋重負,拍了拍趙逸飛的肩膀:“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再想想其他更穩妥的法子。”
趙逸飛黑着臉蹭到沈千秋身邊咬耳朵:“什麽情況?”
沈千秋聳了聳肩:“人家朋友不肯借,我有什麽辦法。”說着,她又瞥了黃嫣兒一眼:“再說了,嫣兒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一點功夫都沒有,真跟你出這種任務,估計全刑警大隊的男人都要說你不知道憐香惜玉了。”
她說這話聲音不大不小,黃嫣兒剛好也能聽到。她咬了咬嘴唇,眼神複雜地瞥了沈千秋一眼,又低下了頭。
沈千秋被她這頗為幽怨的一眼看得有點莫名其妙,又看了看趙逸飛一臉扼腕的表情,暫時把這兩人的負面氣場歸結為“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嘆。
3.
下午,趙逸飛臨時被抽調到李隊那邊跟進毒品案,黃嫣兒小臉沉悶地坐在電腦前“噼裏啪啦”地敲擊着鍵盤。沈千秋望着面前的小本本思索良久,最終決定,于公于私,今天她都要再去會一會那位老川火鍋店的李三川。
出了警局,她破天荒花錢打了輛出租車,并吩咐司機:“利川路,老川火鍋店。”
那司機也是個老油條,答應一聲踩動油門,穿街過巷,左拐右甩,前後不過二十分鐘,車子就在火鍋店外停妥。
下午兩三點鐘的光景,可以說是一天中火鍋店最寥落的時候。中午的客人大多散去,留下滿桌狼藉待人收整,晚上的客人這個時候且來不了,服務員挪動的步伐都明顯慢了幾個節拍。
沈千秋快步越過這些動作慢吞吞的服務員,大步流星地奔向後院。
才走到門口,就見那李三川一邊跑一邊用胳膊擋着頭,不遠處一道清脆的女聲響亮地叫罵道:“好你個李老六!長本事了啊?這才幾天工夫,你都敢跟老娘對着幹了?”
李三川邊退邊低聲央求:“阿南你先消消氣,聽我說,這事不是你以為的那樣子……”
“什麽叫不是我以為的那樣,人都堵到家門口了,你現在才來跟我解釋,早幹什麽去了你?”
“我是真不認識她喲!我的姑奶奶,你看看我這一窮二白,我……”
李三川哭喪着臉一跺腳,一扭身,正好和踏進後院的沈千秋來了個臉對臉:“……”
沈千秋繃得一臉淡定:“下午好啊,李老板。”
李三川還沒開口,身後追着他一路打的那個年輕女人沖了過來,對着沈千秋上三路下三路好一陣打量,随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擰住了李三川的耳朵:“你還跟我狡辯?這不又是一個找上門的!”
“哎喲,這個真不是!”李三川都快哭出來了,朝着沈千秋直擺手,“這位小姐您要是吃火鍋就去前面啊,後院雅間需要提前預訂的!”
沈千秋趁着女人打量她的工夫,也把對方看了個遍。女人看起來三十來歲的模樣,穿一件藏青色綢子長衫,窄腳褲,脖子上戴了好幾串五顏六色的珠子并銀飾,烏黑的長發辮成一個大辮子垂在肩膀,打扮得頗具民族風,張嘴卻是一口地道的平城口音。
見沈千秋看她,她一眼就瞪回來:“看什麽看?年輕姑娘就應該懂得潔身自好,沒看到他已經有主了嗎?”
沈千秋聞言險些笑出來,連忙咳了一聲忍住,開口道:“我跟李老板之前只見過一次面,這次來……也是有點事想跟他打聽。”
女人狐疑地盯着她,李三川也總算暫時挺直了腰板,握着女人的小手想先拯救自己的耳朵:“阿南你聽我說,這個真不是……”
被叫作阿南的女人再次精準地拎住李三川的耳朵,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随後朝着沈千秋綻出一朵笑:“好,來者是客。這位小姐既然是有事打聽,那就跟我來。”
沈千秋只得跟着這對冤家移步到後院一間屋子裏。
進了屋子才發現,這房間并不是上次來吃飯的那種雅座,應該算是自家用的一間書房。房間裏擺着舊式大書櫃,長書桌,玻璃立櫃,側面擺着兩把椅子并一張茶幾。
書櫃上擺着不少書。沈千秋掃了幾眼,發現書籍的種類很雜,有新有舊,能看出來這些書并不是當擺設用,而是确實有人時不常地在翻閱。
沈千秋在女人目光的指示下,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微笑着寒暄道:“沒想到李老板還是愛書之人。”
李三川摸着後腦勺呵呵一笑,目光投向女人:“不是我,這些書都是阿南買的。”
阿南姑娘頗為傲嬌地哼了一聲,在沈千秋身旁坐了下來。
兩人中間只隔一個茶幾,手邊各擺了一盞茶。其中一只茶盅的蓋子翻在一旁,裏面殘餘的茶水袅袅浮起熱氣,看樣子不久前這兩人還對坐着喝過茶。
沈千秋無意間掃了一眼,發現茶盅的款式竟然跟小時候爺爺用的那只一模一樣,嘴角不自覺就浮起一抹淺笑。
阿南似乎很敏感:“你笑什麽?”
沈千秋擡起頭,就見阿南面有不悅,便指着茶盅道:“小時候,我爺爺用的也是這個樣式的茶盅,看了覺得很親切。”
大概沈千秋說話的語氣自然流露出一種懷戀,很真實,阿南聽了也是一笑:“也是巧了,我這茶盅也是個老物件,是從前認識的一個朋友送給我的。”
說話間兩個人彼此看了對方一眼,竟有點惺惺相惜的味道,之前那點僅存的硝煙氣轉瞬間煙消雲散。
李三川大概也沒想到,光憑一個茶盅,面前這倆人已經一笑泯恩仇了。但這人慣會審時度勢,見兩個姑娘都安靜了,連忙上前把茶盅撤下來,又是燒水又是換上新茶具,嘴裏也沒閑着:“這位小姐怎麽稱呼?我記得前幾天你是和唐少一起來的,對吧?”
“我姓沈。”沈千秋目光追随着李三川,打量他的舉手投足。
“原來是沈小姐。”李三川殷勤地把茶水奉上,目光從頭至尾都黏在阿南身上,随後應付道:“不知道沈小姐今天來,是想跟我打聽什麽事?”
沈千秋仔細觀察許久,也看不出個端倪。只覺得除了五官樣貌,面前這個人的語氣、神态都與當年那位章叔叔相去甚遠,她不禁有點氣餒,索性直接問道:“李老板有沒有去過平城?”
李三川送完茶,轉過身就去收拾書桌上的物什,一邊答應道:“平城?當然去過啦。”
阿南在一旁悠悠地道:“說的好像你去過很多趟似的。不就當初我上大學的時候,你去看過我幾次。”
李三川哈哈地笑:“是啊,那個時候好傻。”
阿南瞟了他一眼:“現在你也沒聰明到哪去。”
阿南的一句話驚醒了沈千秋,她突然反應過來,問李三川:“李老板今年貴庚?”
李三川一愣,随後慢吞吞地轉過身來,看着沈千秋:“沈小姐今天來,是想打聽什麽消息?”這人之前腦子被糊了糨糊,只顧得跟阿南你侬我侬,大概是沈千秋一句話點醒了他,瞬間又恢複到平時的奸商頭腦:“消息類型不一樣,價格也不一樣,沈小姐還是先跟我說說你的具體要求比較好。”
言下之意,搞不好這個價格她沈千秋還付不起!
沈千秋有了片刻的沉默。就在這沉默的空當,阿南開口道:“沈小姐的問題總圍着我們家老六打轉,莫不是對老六有什麽想法?”
沈千秋啞然失笑,下意識地反駁:“他年紀都可以當我叔叔了,我怎麽可能?”
哪知道阿南聽了這話也是一愣:“他哪裏有那麽老?”說着又打量着沈千秋問,“沈小姐今年有二十五歲?”
沈千秋話一出口,也回過味來,不禁暗嘆這阿南套話的本事更在李三川之上。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她也沒有什麽好隐瞞的,索性說道:“我今年二十六歲了,我看阿南小姐也沒大我兩三歲吧?”
“哈哈。”阿南擠眉弄眼地朝她笑道:“你這丫頭嘴還挺甜,我和我們家老六同一年生的,今年都三十五了。”
這也算變相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李三川也沒有阻止。
而沈千秋這一次是真的沉默了。
十一年前她還在上初三,那個時候的章叔叔看起來就有三十來歲了。如果李三川真如阿南所說,今年只有三十五歲,那麽光從年齡來講,這兩個人是無論如何也對不上的。更令她沮喪的是,早在她想到要問李三川年齡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自己此前一直忽略的問題,十一年前的章叔叔,和十一年後站在她眼前的李三川,樣貌五官那麽相像,乍一眼看上去仿佛是同一個人,可怎麽會有人十幾年模樣不變呢?
換句話說,哪怕是真的章叔叔站在她眼前,也不該跟她記憶裏的那張臉一模一樣啊。
兩個人見沈千秋一句話都不說,也就沒有着急說什麽。阿南不慌不忙地品茶,李三川則每過一會兒就給她添上一些熱水,兩個人偶爾還湊在一起叽叽咕咕說幾句體己話。
也不知這樣坐了多久。最後沈千秋站起來的時候,只覺得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沉重,連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低了許多:“對不起啊李老板,阿南小姐,打擾了。”
“哎,不要這麽說。以後歡迎随時來這邊吃飯啊。”李三川放下水壺把人送到門口,直到看不見人影了才折返回來。
一轉身,就看到阿南捧着茶盞,似笑非笑:“李老六,這回你要怎麽謝我啊?”
4.
沈千秋走出老川火鍋店的時候,正是下午三點多鐘的光景。春季的天氣有些多變,來時路上還是陽光明媚,這時候卻已然烏雲罩頂。然而沈千秋沒有心情去關注這些,她只覺得自己太蠢了,這麽簡單的一個悖論,自己居然要經人提醒才想得明白,實在是智商欠費。
既然李三川不是章叔叔,那真正的章叔叔又在哪裏?為了查明父親當年的事,她找章叔叔找了十一年,本來以為這次會有不一樣的收獲,可剛剛李三川和阿南的對話太過自然真實,根本不像是撒謊诓她的樣子,原本剛有的一點希望又破滅了。
沈千秋沒有心情去關注頭頂天氣的變化,自然也就沒留意到周遭的動靜。所以這一次,白肆很輕易就避過她的眼睛,目送她離開之後踏入了老川火鍋店的後院。
前腳才送走一位,後腳就又迎來了這位“唐少爺”,李三川此時的心情實在有點微妙。
白肆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指了指自己身後的方向:“今天第一件事,我想知道剛走那位小姐都跟你打聽了些什麽事。”
李三川這次待客的地方還是在那間書房,不過房間裏只有他和白肆兩人。桌上擺着兩盞新沏的明前龍井,茶葉浮碧,清香撲鼻。白肆端起來放在手中停了一停,笑着說道:“李老板還是跟從前一樣啊,人還沒到,茶就已經備好了。”
不用看都知道,李三川這屋子裏大概是有監視器的。前門那來了什麽客人,這人足不出戶就已經心中有數。
李三川“呵呵”地笑,朝白肆一伸手:“唐少喝茶,喝茶。”
白肆端着茶一動不動,姿勢跟剛坐下時一模一樣,微垂着眼問:“李老板還沒告訴我,剛走的那位小姐,都跟你打聽了什麽事。”
李三川“嘿”了一聲,放下茶盅,一手撐在椅子扶手:“那位沈小姐啊,說起來也是怪異,她問我有沒有去過平城,又問我今年多少歲,然後就走了。”
“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李三川笑嘻嘻的:“我如果把回答她的答案都告訴唐少一遍,怎麽也要……”
白肆眼皮都沒擡:“錢少不了你的。”
李三川清了清喉嚨,說道:“她問的這兩個問題都很普通,我就照實說的嘛,我說我十來年前去過平城,我今年三十五歲。”
白肆把茶盅端到嘴邊,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葉片,“嗯”了一聲:“三十五歲,李老板長得有點着急啊。”
李三川一噎,随即又賠笑道:“這話從前也有不少人說過,我這個人吧,就是樸實,不愛打扮,其實如果好好打扮打扮,怎麽也能年輕十歲噻。”
白肆沒接這個話茬,咽下一口茶,擡起眼睛看着他:“李老板,上次來得倉促,又是為了朋友的事,有件事忘了跟你求證。”
李三川依舊笑嘻嘻的:“咱們誰跟誰啊,都是老朋友了,唐少千萬別客氣。再說了,上次的事,我也沒能幫上忙,還要感謝唐少給我面子,沒有怪罪。”
說話間,白肆放在一邊的手機響了兩聲,又挂斷,白肆看都沒看一眼,只說了句:“來了。”
李三川有點迷茫:“什麽?”
白肆看向門口,就見門簾子往上一打,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老四,最近為了你的事,二哥可真成了咱社會主義的一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啊?”
李三川眯着眼睛,一看清楚來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嘴巴都有點不利索了:“宋、宋先生!”
倘若沈千秋還在這,大概也不會比李三川淡定到哪去。來的人正是那天在“流金歲月”門口把她領進去又神秘失蹤的那個人,也就是白肆在電話裏提到擁有VIP卡的那位朋友。
當然了,在白肆這兒,這位朋友就沒什麽可神秘的,他很淡定地坐在那,不慌不忙地又嘗了一口茶:“二哥,李老板這兒的明前龍井喝着不錯,你也來嘗嘗。”
宋二哥今天穿得比較正常,黑色夾克牛仔褲,嘴上叼着根抽到一半的煙,懶洋洋地走了進來。聽到白肆的話,也沒客氣,直接坐在李三川的位子上,端起那盞茶喝了兩口,又吸了口煙:“味兒淡了點,二哥還是喜歡重口的。”
白肆盯着站在一邊的李三川,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李老板怎麽不坐啊?那邊不還有椅子嗎?”
李三川勉強擠出一絲笑:“唐先生……”
“砰”的一聲,茶盅被白肆硬生生墩在茶幾上:“別他媽給我裝蒜,老子祖宗八輩都讓你查個底兒掉,叫哪門子的唐先生?”
李三川顯得有點小委屈:“這不是您讓喊唐先生。我們做生意的,一向以客戶的需求為先……”
還在這跟他貧呢!白肆臉色陰沉,拿指頭點了點他就要起身,被一旁的宋二哥拍着肩膀摁下來:“別着急,別上火,有二哥在呢,今天這事肯定讓他給你個交代。”
白肆深吸一口氣,總算勉強壓下心頭那股怒火,看着李三川道:“今天找你,三件事。第一件事,我已經問了,你也答了,真假咱們先放一邊。現在是第二件事。我來臨安第一天,就讓宋澤帶着過來找你,你還記得我讓你辦的是什麽事嗎?”
一般生意人與人打交道,印象最深的,就是頭一回的買賣。李三川也不例外,事情他記得很清楚,張口就道:“托我找人,說找一位姓沈的小姐。”說完,他也反應過來,“噢,就是今天這位沈小姐!你找到她了!”
白肆簡直是磨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個一個字來:“我來臨安兩年零六個月了,最後還是偶然遇見了她。我他媽的找你有個屁用?”
李三川被他罵的都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說:“唐少……”盯着白肆幾欲殺人的目光,他趕緊又改了口,“白少!白少,要說這個事,你和宋先生還真是冤枉我了,這麽說吧,我确實知道你家裏是個啥子情況,但這不況外啊,放眼臨安,能數得上數的,就這麽些個人,誰哪裏來的什麽背景,我們總要弄弄清楚,總不能為了賺點小錢,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見白肆這次沒動怒,他舔了舔嘴唇,又接着說道:“你當初說要找一位沈小姐,說真的,從調查清楚你家裏的情況,确認沒有問題,我們的人就派出去了,但奇怪得很,也不知道這位沈小姐是什麽來路,我們就是找不到這個人。”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李三川頓了頓,觑着白肆和宋澤的神情,把最後一句話說出了口,“這位沈小姐身邊,有個了不起的人,把她保護得很好。這次白先生你能撞見她,是你的運氣好,否則就這麽查下去,再過個一年半載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這個答案還真是出乎白肆的意料。
但當事人愣住,不代表旁觀的也跟着入戲一塊愣住,宋澤思索片刻,指了指書桌後面的那張座位,示意李三川過去坐下:“你這麽站着說話,我看得脖子疼。”
這麽一說,李三川不敢坐也得坐了。
見他老老實實坐下,宋澤又說:“李老板,話都說清楚了,咱們前事不咎,好好論論往後的事情。”見李三川連連點頭,宋澤又說:“我這位老弟家裏的情況你都清楚,如今這位沈小姐你也見到了,那麽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宋澤說“簡單”,李三川卻不敢大意,只是連連點頭說:“找人這件事是我們沒做到位,只要能力範圍內的,一定幫忙。”
宋澤這次把話語權交給白肆。白肆也從沉思中回神,便開口道:
“我想讓你查一件事,當年我父親和沈千秋的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沈千秋又為什麽急着離開平城,移居到臨安。”
李三川多數時候都一副笑嘻嘻的模樣,要是心虛了,就像之前那樣點頭哈腰厚着臉皮賠不是,卻極少像現在這樣,整張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哪怕他一只眼大一只眼小,也不妨礙他看起來認真又凝重。
“怎麽,這事情查不得?”宋澤在旁邊插了句嘴。
李三川坐在書桌的另一邊,腰板挺得筆直,臉色穆然,這讓他看起來仿佛一個假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白少這是要查命案。”
白肆點點頭:“是。”
“當年警方沒有查嗎?”
“說是意外。”
“那沈小姐的父親呢?”
“算是見義勇為,給了一筆錢,還給她父親頒了個獎狀。”
“白少覺得這兩個案子都別有內情?”
白肆再一次沉默,過了好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