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人大跟政協集中到一起不好,一幫老頭子,愛搬弄是非,有事沒事聚到一起議論領導,沒問題的領導也讓他們議論出問題來。不如把政協和政府放一起,人大跟市委放一起,這樣更妥當些。朱天運一笑了之,玩這種虛的有什麽意義呢,難道他們玩的還少?
到了政協,朱天運徑直進了蔡副主席辦公室。蔡副主席就是上次他到醫院專程看望過的那位,馬上要退下去了。見他進來,蔡副主席驚得不敢相信,取掉老花鏡,揉揉眼睛,瞪着他使勁望了半天,确信是他後,一個蹦子從桌後彈出來:“哎呀呀,是書記啊,怎麽,怎麽……”
“怎麽,不歡迎啊。”朱天運笑說一句,走過去握住蔡副主席手,“怎麽樣,身體最近好吧?”
“好,好,好,硬棒得很。”蔡副主席興奮得不知說什麽了,寒喧兩句,見朱天運還站着,忙跑過去拿毛巾擦了擦了沙發,皽着聲音道:“書記快坐,快坐嘛。”朱天運心裏抽了一下,感覺自己今天來,有點殘酷。沙發明明是幹淨的,政協安排了不少下崗女工,就是為這些“爺”打掃衛生的,蔡副主席那麽一擦,似乎擦到了他心最痛的地方。
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跟蔡副主席聊起了天。
朱天運找蔡副主席聊天,是有起因的。當時讓組織部長李和查崗,後來引得各方不安,他主動就醫院看蔡副主席,蔡副主席說過一句頗為慷慨的話:“朱書記,海州就需要您這樣一位好領導啊。以後只要有用得着我蔡某人的地方,請朱書記只管吭個聲,蔡某不才,但為朱書記搖旗吶喊,還行!”
此話說完很久,朱天運都在想,這些老同志,該讓他們怎麽發揮一下餘熱呢?一度,朱天運甚至有這樣的想法,想在重要部門設置一個類似于監督員或顧問的崗,讓這些老同志兼着,後來一想不行,這樣他們可能會手舞足蹈,不停地給人家挑刺,讓人家什麽事也做不成。就在猶豫不決的當兒,賈麗回來了。一回來就風風火火,搞起了集資。有天朱天運有接待任務,出格地把蔡副主席也請去了,酒宴過後,朱天運裝作随意地說了一句:“蔡主席上我的車吧,正好一路聊聊。”
蔡副主席那天坐着朱天運的車回家,翹首相盼,等朱天運開口。朱天運裝作随意地聊起了集資,沒提賈提,也沒提賈麗那個項目,但提到了湯氏姐妹集資案。後來又多了句,真怕這些東西死灰複燃啊。蔡副主席剛想表白什麽,朱天運馬上又道:“蔡老為海州辛苦了一輩子,算是海州的功臣啊,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把海州百姓的錢詐幹,有空,蔡老還是多關注一下吧。”
那天的蔡副主席愕了幾下,然後心情非常激動地說:“我一定會關注,好歹我也是個副主席嘛,還沒徹底離開舞臺。”
朱天運笑眯眯地說:“對你們老前輩來說,永遠也不會離開舞臺的,至少我朱天運在的時候不會。”
今天,朱天運就是跟蔡副主席聊這個來了,他相信,蔡副主席這段時間沒閑着,閑不住的,怎麽能閑下呢?
蔡副主席果然打開了話匣子,跟朱天運足足聊了兩個小時。多麽不可思議。聊完,有關集資案以及賈麗這些天的行蹤,朱天運就一清二楚了。
賈麗回來果然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斂財!
朱天運這天找來何複彩,跟她過問起了鳳凰臺的事。何複彩不分管這個,也沒多關注,了解不多。朱天運問了許多,她一句也答不上來。朱天運說:“複彩啊,我們不能只抓思想建設,思想建設要跟經濟建設和社會發展有機結合起來,讓海州經濟社會全面發展才是我們追求的終極目标。你是專職副書記,精力是不是适當往中心工作上靠靠。替分管副市長把把關,不要讓他們急功近利,為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項目,再惹出什麽是非來。”
“書記您是指?”
“複彩你是不是官僚了點,最近我聽說鳳凰臺搞得很熱鬧嘛,如果真是為了海州經濟發展,我們當然支持,怕就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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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朱天運又将話題回到鳳凰臺,何複彩心裏有數了,關于鳳凰臺,她是聽到一些,好像是那個叫強永欣的跟曲宏生他們聯合開發,至于內幕到底是什麽,她還真沒關注。
“請書記放心,下去之後我一定投入進去,盡快把工作抓到手上。”何複彩說完就要走,怕朱天運再問什麽她照樣不知道。最近她心思真沒在工作上,她也有秘密呢,只是這秘密一大半見不得光。快出門的一瞬,朱天運忽然又喚住她:“對了,最近見大書記沒,一直想跟他彙報工作,又怕打擾他。”
何複彩臉驀然一紅,要是換了別人這麽問,可能她一黑就走了。可問她話的是朱天運,不但生不了氣,心還怦怦跳。做作一會,擡起粉紅色的臉道:“前天跟書記在一起呢,北京來了客人,叫我去陪。書記問我工作怎麽樣,我說有天運書記的幫傳帶,進步很大。書記就當北京客人面表揚你呢,說你是海東的中堅,讓我多向你學習。”
“書記這是在批評我,好吧,改天我跟你一道去,把最近這段時間的工作彙報一下,我先做準備。”
“我聽您的。”何複彩忽爾“你”,忽爾又是“您”,稱謂的變化透出她跟朱天運之間的微妙關系。朱天運笑笑,他并不是利用何複彩,絕不是,如果這樣,他就卑鄙可恥了,自己也會瞧不起自己。讓何複彩插手鳳凰臺植物精油集資案,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一來,目前他還不能跟柳長鋒徹底搞僵關系,不管怎麽,海州各項工作還得繼續,不能因政治鬥争讓經濟建設步伐停下來。一旦他跟柳長鋒搞僵,會引起幹部隊伍的大亂,這是上面不想看到的。二來,他得為何複彩着想。什麽叫政治策略,這就是。大凡政治鬥争,都會有若幹角色在裏面表演,事後大家要分享勞動果實,要互相慶功,不能讓何複彩什麽也撈不到,不然,下一步她拿什麽高升?
政治上的升與降聽似是件很神聖很有尊嚴的事,可更多時候,卻以很世故很無奈的方式表現出來,有時候甚至表現得有些陰險。
蕭亞寧來了,徑直找到辦公室,拉着臉,看似很不高興。
“怎麽了,昨天不還好好的嘛。”朱天運笑問妻子。昨天晚上,他跟妻子有過激烈的一場造愛,大汗淋漓,異常痛快。朱天運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一直擔心因為年齡緣故,滿足不了妻子。現在證明,他還年輕,激情仍在。蕭亞寧也很滿意,事後偎他懷裏說了不少話,一個勁誇他雄風不減,誇得朱天運挺自豪。
“天運,我不想上這個班了,你幫我挪一下吧,随便哪個單位也行,只要離開公司。”蕭亞寧拉着哭腔道。
“為什麽?”朱天運暗自一驚。蕭亞寧目前是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權力大得很,她非常愛自己的工作,從沒聽說她對公司有意見。可是今天?
“天運,他們不是在搞公司,是在搞陰謀,我怕。”
“到底怎麽回事,不是說公司運營得非常健康麽,怎麽?”
蕭亞寧咬着嘴唇,不說話了,內心像在做劇烈鬥争。過一會,突然起身道:“算了,不分你的心,我自己的事,自己處理吧。”朱天運說:“亞寧到底怎麽回事,你還是跟我講清楚,甭讓我擔心。”蕭亞寧看上去想講,嘴張了張,又嘆息道:“算了,天運你忙,我先回家。”說完,腳步急急地走了。朱天運一陣傻,蕭亞寧這是跟他演哪處?
還沒容他搞明白妻子遭遇了什麽,一連串的消息就包圍了他,朱天運的步子徹底被打亂。
葉富城出乎意料地交待出兩件事,在兩千畝土地案中,他受唐雪梅指示,從曲宏生那裏拿過一件陶,送給了海寧區委書記高波。一同送去的,還有一張金卡,卡上現金二百萬元。兩千畝土地案的有關批文,是高波安排有關方面辦的。另一件,是唐雪麗在銀橋公司有股份,葉富城交出一張去年分紅的表,上面清清楚楚寫着唐雪麗名字,一年紅利高達三百六十萬元!
葉富城說,他再也不想隐瞞了,太累,為別人隐瞞實在不值。後來見調查組還不放過他,近乎哭着道:“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你們放了我吧,就算關我一輩子,我也不能說出什麽了。很多事我是不知情的,他們不可能讓我知道太多。”辦案人員問他們是誰,葉富城情緒激動地說:“銀橋不是唐雪梅一個人的,是大家的,很多不知名姓的人都拿幹股。”
消息令朱天運振奮,當即指示辦案組,全力對銀橋公司展開調查,調查從兩個方向進行,一是查清這些年該公司的業務往來,尤其資金往來。看外面哪些公司跟這家公司聯系緊密,這家公司在兩千畝土地大案和盛世歐景項目中究竟扮演什麽角色。二是查清這些拿幹股的人,查實查确鑿,一個也不能漏。
這邊行動剛開始,劉大狀這個組又從外圍查到不少線索,包括上次鄰省調查的那筆巨款,終于找到了來源。這筆數額高達兩千兩百六十多萬的巨額款項,正是盛世歐景項目的土地出讓金,當時的地價已經溢到每畝六百萬元,但成交價是四百二十萬元。這兩千多萬顯然是好處費。這筆錢一度放在銀橋公司帳目上,因為當時該項目的很多前期工作由銀橋代理。後來又分三筆轉到旅游公司,然後再從旅游公司轉走。而這筆款真正的操縱者,不是別人,正是建委主任孟懷安。劉大狀還查到一些線索,尤其是駱建新在海州的幾條腿,這幾腿中,最最得力的仍然是孟懷安。
至此,海州建委主任孟懷安就成了聚焦點。劉大狀請示:“要不要對他采取措施?”朱天運想了想道:“現在還不是時候,必須等審計結果出來。”
“為什麽,已經有足夠的理由收拾這家夥了啊。”劉大狀不服氣。
“你這叫什麽話,哪個家夥,你現在是紀委副書記,不是街頭混混!”朱天運批評道。劉大狀呵呵笑着認錯:“我是個粗人,沒啥水平,書記您還是擔待着點吧。”
“那就給我細點!”批評完,又耐心道:“大狀啊,目前形勢複雜,我們針對的不是孟懷安,孟懷安興不了這麽大風也作不了這麽大浪,你要記住,我們面對的是一個龐大的陣營,這陣營裏到底還牽扯着誰,你我都無法判斷。但有一條,你前腳雙規孟懷安,後腳就有人興師問罪,會理直氣壯要求我們放人。所以,雙規孟懷安,一定要在證據完全落實之後。如果想提前,必須做到一點,要讓外界認為,我們只是沖孟懷安,而不是別人。”
“書記的意思?”劉大狀愣愣的,仍是反應不過。朱天運失望得扭過了臉,劉大狀撲哧一笑:“我沒那麽傻嘛,不就是給孟懷安找點自己的事兒嘛,這個容易,包我身上。”
朱天運又被劉大狀逗笑,這個炮筒子,也會幽默了,不過他還是提醒道:“要注意方式方法,千萬不可亂來。”
“書記只管放心,就是亂了,他也不敢說亂。”劉大狀嬉皮笑臉。
劉大狀走後不久,于洋電話來了,讓朱天運馬上去省委,讓趙樸也去,說有事要議。朱天運給趙樸打了電話,兩人乘車往省委趕去。
趙銘森辦公室裏,坐着于洋和紀委另一位副書記,還有中紀委林組長和另外一個陌生人,後來才知是建設部剛剛派來的督辦,姓周。省委秘書長田中信也在,幾個人臉上全是沉重色。見他們兩個進去,趙銘森說:“臨時有件事,把大家召來一同研究一下,中信你做一下紀錄。”
朱天運和趙樸找位子坐了,臉上也是幹巴巴的,田中信翻開紀錄本,雖然只是臨時性會議,氣氛搞得比常委會還緊張。
“老于你先跟大家說說情況,讓大家知道一下。”
于洋接過話頭,開始通報。于洋的聲音冷冰冰的,但說出的話卻一句比一句沉重。于洋說,通過這段時間的調查,駱建新案已有重大突破,初步查證,駱建新在擔任海東省住建廳副廳長和常務副廳長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先後為六家地産企業在海州和其他城市拿地,并在項目審批,工程驗收等環節提供幫助,為企業謀取不正當利益,從企業收取巨額回扣和賄賂。同時,有充足證據表明,駱建新妻子、海東省衛生廳藥政處副處長王燕,是腦健神案的主要參與者與受益者,腦健神案非法吸資三點六個億,受騙群衆高達十一萬人,這筆資金目前只追回一千二百萬,其餘都被組織者非法占有。駱建新出逃,跟三起事件有關,一是腦健神案,二是盛世歐景樓盤,這兩項目的法人代表都是湯氏姐弟。第三是兩千畝土地案,這起案子中,駱建新扮演了重要角色。
說到這兒,于洋頓了頓,擡頭掃了眼大家。誰也沒打斷他,非常入神地聽他往下說。于洋就将對兩千畝土地案的進一步調查做了彙報,聽得衆人一愣一愣。沒想到,已經風平浪靜的兩千畝土地案,一旦再次掀開水面,還有這麽多驚人內幕。
于洋破天荒地提到了兩個人,一個是海州市長柳長鋒,另一個,是副省長羅玉笑。盡管他把話講得很委婉,用了有可能、估計會等字眼,但聽的人都明白,調查已經涉及到高層了。
趙銘森臉色很暗,特別是提到羅玉笑時,臉上近乎有了悲壯。可能這樣的大案,趙銘森這一生也是頭一次遇到吧,雖然早就做好應對準備,真到節骨眼上,還是不能坦然。
于洋彙報完,趙銘森咳嗽一聲,他在努力鎮定自己,目光轉向林組長:“請光渠同志幫我們分析分析。”
林組長叫林光渠,他略有思索地沉吟一會,道:“剛才于書記經把大致情況報告了,省裏做了大量工作,也取得了實效,我很感謝。但是有個問題我一直在思考,提到會上,請大家共同號號脈。”說着,用眼神征求趙銘森意見,趙銘森點了下頭,林光渠接着道:“剛才于書記把駱建新出逃的原因歸為三點,其實就是他涉的三大要案。方向不會錯,肯定是為這三起案件出去的。但有個疙瘩解不開,這三起案件省裏已經做了處理,特別是兩千畝土地案,基本上做了定論。且不說這定論做得合不合适,但結果已經擺在了那裏,并沒涉及到駱建新,至少省裏在處理這起大案時,沒有把駱建新當成目标人物,那麽,他為這起案件出逃的理由就不成立。回到前兩件案上,腦健神非法集資案雖說牽扯到了他夫人,但湯氏姐弟一逃,這案子便陷進泥潭,到現在也沒進展,駱建新會這案子外逃?難道是他故意用這種方式把所有問題往他一人身上引,我想不會。”
大家都沉默着,沒有人急着發表意見。朱天運承認,林光渠分析得對,省紀委是找準了方向,要想深查這案,就必須先确定駱建新出逃的真正原因,這是打開整個謎團的鑰匙,但把出逃原因籠統地歸到三大案上,他也覺不妥,這等于是沒找到原因。
林光渠顯然已有了想法,只是不急着講出來,留下空白讓大家思考。趙銘森這個時候問了一句:“對湯永康的審查怎麽樣,有沒有新的突破?”
于洋搖頭道:“這人很嚣張,根本不把審查當回事,現在的狀态像是我們請他來住賓館。”
“辦法還是少了點。”趙銘森丢下這麽一句,又低頭冥想起來。他是被林組長的話觸動,有些事他似乎能感覺到,但就是不能說出來,畢竟他是省委書記啊。駱建新出逃的真正原因,在他心裏是有其他想法的。
“我們能不能換個思維,或者大膽設想一下。”林組長忽然又開了口:“駱建新根本是不想逃的,盡管他做好了種種準備,但主觀上還是不想逃。所以倉惶出逃,是他遇到了外力。”
“外力?”于洋下意識地跟進一句。
“是,外力,一種迫使他不得不外逃的力量。”林組長的語氣堅定起來。
“威逼或是脅迫?”于洋又問。
“這個需要我們進一步搞清,但我相信肯定有這樣一種力量。”
于洋沉默了一會,道:“是不是我們把方向搞錯了?”
林組長笑道:“那倒不是,我就是覺得太籠統,沒有找出撬動駱建新出逃的那個杠杆來。”
“這杠杆從哪裏找啊——”于洋顯出一臉苦相,本來他還以為,這階段工作是卓有成效的,經林光渠這麽一提醒,成就感立刻沒了。
“大家都不要灰心,之前我們就缺少這樣的讨論,一讨論,是不是更明朗了?”趙銘森笑着撫慰。于洋擦把汗說:“離明朗還有段距離,不過我們會不遺餘力,排開一切迷霧的。”
圍着案情又說一會,趙銘森問朱天運:“市裏面最近怎麽樣,現在我們可是兩只拳頭一起用力啊,千萬不能一只硬一只軟。”朱天運說:“不會的,絕不會拖省裏後腿,該撒的網都撒了出去,現在就是把藏在深水裏的魚一條條引出來。”趙銘森聽得有點不過瘾,又問:“具體呢,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振奮點的?我聽說你們動作不小,可不能只打雷不下雨。趙樸,你談談。”
趙銘森忽然把話頭抛給趙樸,趙樸愣了一下,這種場合,真能輪上他說話?激動中偷偷瞄了一眼朱天運,見朱天運沉着臉,并不給他暗示,忙将想說的話收了回去。心裏疑惑,朱天運什麽意思,這不是跑來讨論麽,怎麽不把市裏的情況講給銘森書記聽?其實他是很想在這種場合表現一下的,剛才于洋彙報的時候,他就在心裏打好了腹稿。可惜,可惜啊。趙樸心情為之一暗,抑郁道:“案件千頭萬緒,市裏又缺少力量,進展不太理想,讓書記和各位領導失望了。”
趙銘森臉色果然就暗了,朱天運最近往省委來的步子明顯比以前少了,找他主動彙報工作的頻率就更低。趙銘森一直擔心,是不是上次調查傷着了他,讓朱天運有了另外的想法?前些日子他問何複彩,何複彩說不會,朱書記不會這麽小氣,更不會怪高層關鍵時候不替他說話。趙銘森還是不放心,又拐彎抹角問了一些事,何複彩一一做答。從何複彩的反應,感覺不到朱天運的冷,相反,趙銘森倒覺得,洗清自己後,朱天運變得活躍起來,較以前有了不少銳力,不少棱角。
這陣朱天運的态度,就有點棱角的味道了,這棱角讓趙銘森不大舒服,但他還是把情緒藏了起來。
官場中人大都有一個情結,就是不太喜歡部下特別是自己視為得力同盟軍或助手的人,把棱角表現給自己,這種具有殺傷力的個性應該用來對付對手。而官場中人又都有一個不好的毛病,太過敏感,喜歡把小事放大好幾倍,去猜,去想,去瞎琢磨。
臨時召集的會議還是沒議出什麽,倒是讓趙銘森多了份心事,感覺朱天運在他面前“忌口”。其實市裏做什麽,取得了哪些突破,何複彩早就跟他說的詳細,他就是想聽朱天過親口講出來,這樣才覺真實,才覺親切。
會議最後還是形成了三點意見,一是一定要查準查實駱建新出逃的真正原因,如果真有外力逼迫他做出這種選擇,就要排除一切幹擾,查到外力所在。二是加大對湯永康審訊力度,采取有效措施,盡快從他身上打開缺口。第三點是趙銘森刻意強調的,這種時候大家要同心同德,緊密協作,要在中央督查組的統一領導和部署下,發揮各自優勢,戰術上可以靈活,可以各個擊破,但中心目标必須保持一致。大家表示堅決按書記指示辦。
議完之後,大家陸續離開趙銘森辦公室,朱天運刻意留在最後。他知道趙銘森還有話要對他講。磨蹭了一會,趙銘森卻沒說什麽。朱天運有點無趣,讪讪地離開。快要出門的一刻,趙銘森忽然問:“天運,忽然記起一件事,前些日子是不是遭遇了車禍?”
“車禍?”朱天運裝得很驚訝,兩只眼睛直直地盯住趙銘森,臉上一副不解樣。趙銘森收回目光,淡淡道:“好吧,可能是我聽錯了。”然後就做出送客的樣子。
下了樓,趙樸已經送走于洋,在車邊候他。朱天運上了車,一時想不清自己今天為什麽要有這樣的表現,感覺怪怪的。回去的路上,也沒心思跟趙樸說話,冷着臉。這臉其實不是冷給趙樸的,冷給他自己。趙樸剛才在會上躍躍欲試想表功的樣子,朱天運是注意到了,趙樸要是表了,他不會生氣,不會有什麽意見。沒表,也不覺得欣慰。那陣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趙樸身上,他在想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等回到市委,走進小二樓,朱天運就清楚今天為什麽不願跟銘森書記詳細彙報的原因了。
不能彙報!
不是他對銘森書記有看法,不可能,再怎麽荒唐,他也不敢拿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态度去對待趙銘森,這點修煉他還是有。是于洋提到的兩個關鍵人物左右了他!
有一開始就把矛頭直指關鍵人物的麽?沒。這是常識。朱天運雖不是紀委領導,但對紀委辦案規則還是知道一些的,加上他自己剛剛從紀委手裏出來,這種感受就更深。辦案這種事,沒有鐵定證據前,是不可能把矛頭指向關鍵領導的,就算證據鐵實,也得有關方面點頭後才逐步公開涉案者名單。對着事,你怎麽談都不為過,但就是不能把事具體到某個特定人身上。今天盡管是小範圍,于洋的彙報還是有些奇怪,尤其提到羅副省長,更讓人不理解。要麽,于洋已經從相關方面得到某種信息,可以指向羅副省長了。要麽,于洋就是太過激情,急于建功。朱天運想,後者可能性更大,因為自始至終,趙銘森和林組長他們,都沒談到于洋提的兩個人,只是圍着案情說,點人也只是點到駱建新,就連住建廳其他領導都沒提。可見,目前上面根本沒有明确意見,因為工作還沒開展到那一步,根本沒到上面表态的時候。但他又覺于洋不會犯如此簡單錯誤,這個謎團就把他困住了,真是解不開。不過朱天運倒是想清了自己,自己今天的态度是正确的,不能急于把什麽也說出來,更關鍵的,這場仗他不想依附省裏,不想完全依賴于洋。他越來越有股沖動,想當回主角,至少要平分秋色。
是該大膽往前闖一步的時候了,不能落後于別人。想到這一層,朱天運忽然又問自己,你是不是意識到于洋的動機了?這一問,驚出他一身汗。原來,內心真正的魔,是怕将來某個位子空出,于洋會先他一步。
卑鄙,朱天運你真卑鄙!朱天運罵着自己,卻又抓起電話打給秘書長唐國樞,按自己事先想好的名單,也學趙銘森那樣,通知他們到小二樓開個小會。他要按自己的想法出牌了,必須出。只是,他沒通知趙樸,而是通知了劉大狀。
蕭亞寧突然去了新加坡,還給朱天運來了個先斬後奏。朱天運回到家,屋裏靜悄悄的,沒一點動靜。他肚子有些餓,下午本來有應酬,有個投資團來了,本來安排他親自接待,後來又說柳長鋒閑着,就讓柳長鋒去了。這種事他太抛頭露面不好,還是讓政府那邊做更合适。他在辦公室多磨蹭了一會,看了幾份文件,都是中央近期針對領導幹部嚴明紀律的,還有一份是關于某省公開領導幹部財産及子女家屬出國情況的內參。朱天運在這份文件上批了幾行字,讓組織部認真學習,針對性地拿出方案來,在海州率先試行。做完這些,一看時間不早了,趕忙回家。原以為蕭亞寧會做好熱騰騰的菜等他,最近他長了不少肉,都是蕭亞寧的功勞。到餐桌一看,發現一頁紙,上面工工整整寫着幾行字:天運我去新加坡了,怕你阻攔,不敢跟你打招呼,我太想兒子了,感覺一天也不能沒有他,我跟兒子親熱幾天就飛回來,千萬別批評我。
後面落款是愛你的妻子:亞寧。
朱天運拿着這封信,傻了似地看半天,破口大罵:“蕭亞寧,你有種啊,都敢先斬後奏了,看我回來怎麽收拾你!”罵完又叫:“我肚子餓,拿飯來!”家裏靜悄悄的,每間屋子都充塞着妻子離開後的空洞與寂寞,空氣也似乎變了味。家其實是建立給妻子的,有女人的地方才能叫家,沒了女人,縱使有多大的房子,多豪華的擺設,那也沒有一絲兒家的味道。
朱天運洩氣地一屁股癱沙發上。
呆坐片刻,抓起電話,心裏還是放不下蕭亞寧,她到什麽位置了,機票弄好沒?還有,這次出去拿錢了沒,他似乎很少關心過這些,這一刻,心裏卻七上八落,無法寧靜。撥半天,手機不通,就想人家已經在空中了。心裏頓又生出一股蒼涼,尤如被人抛棄般,可憐吧唧坐那裏發呆。
晚上九點,朱天運撥通了兒子電話,蕭亞寧說離不開兒子,又讓他多出一份對兒子的牽挂來。兒子倒是利落地接了,還說:“老爸,終于想起我了啊,還以為你們玩二人世界,把我丢腦後了呢。”
“胡說。”朱天運斥了兒子一句,問:“你媽跟你聯系沒,她啥時到?”
“我媽?”兒子愣了一下,哈哈笑出了聲:“爸,你把老婆丢了,莫名其妙跟我要起了人。我媽可沒說要來,你不是不讓她來嗎。”
“少給我裝,臭小子,娘倆合起來耍我。你媽說放心不下你,一天也不能離開你,急着去看你了。”
“酸。”兒子跟着臭了一句,道:“她哪是離不開我啊,在這邊天天念叨你,好像你把她魂留下了,真想不通,你們都多大年紀了,還那麽膩歪。”
“說正經的,我這陣聯系不到她,等她到了,馬上給我電話。”
“媽真的來了啊,太偉大了!”兒子高叫一聲,叫得朱天運心裏騰起熱浪。對于嘗受過喪妻失女巨大悲痛的朱天運來說,目前這對活寶,就是他全部溫暖。尤其工作累了或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的時候,母子倆就成了朱天運心靈避難的地方。跟兒子又扯了兩句,朱天運問:“最近還有錢花吧,別把我寶貝兒子困那邊了。”
“爸你還說呢,別人家孩子到這邊都是闊少爺,天天比賽着揮霍,就你家兒子跟乞丐一樣。唉,我都不敢跟人說,你是市委書記,怕人家笑你老人家白做這個官了。”
“不許亂講!”朱天運嚴肅了一聲,又問:“你媽走時沒留錢給你?”
“留了,跟同學出去玩了一趟,全沒了。”
“你就不能省着點啊,大手大腳,現在花我的錢這樣,将來呢,有本事自己掙嗎?”
“将來再說,對了,爸,前天寧阿姨來過了,給我留下一張卡還有兩萬塊零花錢,說是你和媽讓給的,忘了跟你老人家彙報。”
“寧阿姨,哪個寧阿姨?”朱天運聲音猛地吃緊。
“就是接替媽到這邊上任的那個寧阿姨啊,爸,告訴你個小秘密,寧阿姨好漂亮的,她請我們吃飯,我好幾個同學誇她呢。”
“小孩子家,亂說什麽。她給你錢你就拿啊,快說卡上有多少?”
“我沒查過,她說卡是你們給我的,我還以為……”
“扯淡,我們給你會讓別人轉交,馬上把卡退給她!”
跟兒子吵完,朱天運立刻緊張,寧曉旭給他兒子送錢,安的什麽心?再想,忽然就明白蕭亞寧急着去那邊的原因了,原來她是怕……
第二天下午,朱天運早早結束手頭工作,給馮楠楠打了電話,說請她吃飯。把馮楠楠激動的,用變了形的聲音說:“太美妙了,我還以為姐夫把我忘了呢,我馬上回家,打扮打扮,就跟姐夫約會。”
“打扮什麽,直接過去。”
“不嘛,哪能這麽去見您,我可不幹,我抓緊點,絕不耽誤時間的。”
六點鐘,朱天運往江邊杏花樓去,那裏環境優雅,菜品也獨具特色,地道的江南菜。車子去江邊,還是沿着濱江大道走的,到了天險段,朱天運腦子裏忽然就冒出那天的驚險場面。這件事他秘密交給公安局騰副局長去辦了,騰副局長也陸續送過來一些消息。說已經找到那輛車,不過已經報廢,可能那天駕車者心裏也有怕,在他們車子掉下江不久,那輛越野車一頭撞到前面不遠處的山崖上,差點起火。肇事者怕被追查,棄車而逃。後來查明,那輛車子是一個月前原車主賣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