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鮮虞
待葉府老太太得知西南王府世子此番進京納貢,順便把自個兒當作貢品納給南氏皇家之後,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這小子好!犧牲了他一個,拯救了我們三十六家的兒郎!”
她立即叫人快馬加鞭地将這條訊息傳送至葉家軍大帳。
葉将軍揉着眉頭,苦笑着将老太太龍飛鳳舞畫的幾幀小畫重新卷成一個卷兒,塞回竹筒內。“胡鬧!”
這竹筒原本是用來送軍報的,分青色、黑色、無色三種。竹筒外用青色點了一片葉子,對葉家軍而言象征最緊急的軍報,一向極其少用。而無色才是用來傳遞家書的。
如今葉老太太用了這青色等級的竹筒,令人三百裏快馬加鞭、驿站只換馬不歇腳地傳遞一則婚訊,于外人而言,實在胡鬧。
葉将軍苦笑着安慰了送信來的家将,然後一轉頭,獨自無人的時候,整個人就瞬間沉寂下來。他擡頭望着牆上挂着的一幅五大洲輿圖,默然無語。
“父親!”葉慕辰從帳外進來,靴子上的馬刺叮叮輕響。帶來一身陽光下的熱氣,與周身揮之不去的寒芒。
葉将軍見是他,回頭,負手在後,長嘆了一口氣。
“祖母來信說了什麽?”葉慕辰蹙眉。父親又在看這輿圖上的紅色釘子。
每一個釘子,都代表一個仙閣派在五大洲的修仙者。十二歲的葉慕辰對于修仙者們并無好感,但也談不上什麽惡感,不明白為什麽自家老爹一直對這些釘子耿耿于懷。
“前番有羊國大皇子無故病亡,陛下派人去奔喪,回來的人卻說,那大皇子原是叫人一掌震碎心脈。胸骨連同脊椎一并粘合在一處,人卻沒立即斷氣,咳血一盞茶時光,才漸漸咽了氣。堂堂一國皇子,竟死的如此慘烈!”
葉将軍滿臉憂色,對自家獨子,他便吐露了三分心事。
“所以呢?”葉慕辰劍眉微挑,不明所以。
葉将軍看出獨子不以為然,再次焦心地嘆了口氣。“葉家與大隋皇族,猶如毛發依附于皮囊。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慕辰啊,葉家這一代,僅有你一個兒郎,大隋朝風雨飄搖……”
他默了默,這才愁道:“你祖母來信所言,西南王府世子今秋親自入京納貢,而後向陛下求娶長公主殿下。”
葉慕辰蹙眉。“王青霄?”
葉将軍默默瞥了他一眼。“西南王家也是三十六諸侯之一,排名僅在我葉家之下。陛下與國師前次商議,替長公主招驸馬,希冀能避過仙閣那邊。結果議親的婚書剛下,有羊國大皇子就遭人暗殺,死狀極慘。此番王家,估計也是被迫無奈……王青霄是王家這一輩子弟中人才最出衆的,他們倒也舍得!”
“嗤!”葉慕辰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随手抽過案上的紙卷。“祖母她老人家又不識字,怎麽寫信……”
他戛然而止,無語地瞪着紙卷上龍飛鳳舞的“家信”。
老太太用黛色眉筆勾勒了幾個小人。第一個畫面是一群馬在跑,馬自西南而來,當先那匹馬背上馱着一個火柴棍小人兒。第二個畫面上,這火柴棍小人兒穿上了玄色婚衣,手牽着一個頭戴雪白娑婆沙華花束的新娘子。
難為她老人家,這倆火柴棍小人,硬是分出了男女,還給新娘子精心畫上了大隋朝皇室長公主出嫁才能戴的雪色娑婆沙華。
雪色娑婆沙華,是大隋朝皇室女子最高的榮耀。佩戴者或為一國之後,或為皇室長公主。若當今陛下再生一位公主,那麽二公主殿下大婚的時候,都只能戴紫色娑婆沙華。
如今長公主之母,後宮身份最高的貴妃娘娘,額上也只敢點紫色娑婆。
寥寥數筆,倒是将事情勾勒的極清晰。
葉慕辰看完了,信手将紙卷捏在手裏,蹙眉問道:“王家這是什麽意思?”
“王家這是寧可舍掉這一輩最優秀的子弟,向皇家表忠心!”葉将軍見獨子仍然不開竅,負手長嘆了口氣,揉了揉眉間。
“以此換取丹書鐵券常存?”葉慕辰嗤了一聲。“有用嗎?前兒個祖母帶我進宮請旨賜婚,陛下說,諸侯之子若敢在此時成婚,便拿出開國的丹書鐵券來換!您聽聽!這分明是蠻橫無理!”
“住口!”葉将軍疾言厲色地喝斷,随即再次揉了揉眉心,嘆息道:“慕辰,你如今年歲也不小了。要明白,皇家有難,我們這些諸侯,誰也別想獨善其身。”
“那孩兒也不願拿終身大事來換!大不了不娶妻!”葉慕辰揚了揚下巴,劍眉高挑,傲然道。
“就怕仙閣不肯善罷甘休……”葉将軍将眉心都快掐紅了,愁悶不已。
實際上,葉将軍也不明白為什麽仙閣要和如今這位年僅七歲的小殿下杠上,從小殿下出世之前便預言此乃天降神女,神女必需要歸附于仙閣。可憐隋帝雖然貴為一國帝君,凡人卻無力與修仙界宗門抗衡,這些年來一直秘密令他調查仙閣執着此事的緣由。
葉家軍東奔西走,幾乎走訪了每位仙閣安插在世俗的行走大人。卻始終不得其詳。
此次來鮮虞國,乃是為了拜訪另一位仙閣行走,綽號百變星君的一位道長。
百變星君,人如其名,因為長期戴面具,從不以真面目示人而得名。此人性情捉摸不定,極其古怪。
據說,百變星君扮演一個角色時,便會以此身份自居,演的活靈活現,活像已經按照這個角色身份活了幾十年。
角色不論美醜,不分老少,甚至不忌男女。
若非親近之人,壓根無從知曉走在人海中的哪一位,便是堂堂仙閣派在鮮虞國神殿的行走大人。
葉将軍派人在鮮虞國王帳外駐紮了一個多月,才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面白如玉的中年人。那人一襲儒生綸巾,颌下一部美髯,眼神清亮。手牽着一頭毛驢,溜溜達達倒退着走路。
鮮虞國外寸草不生,大片大片的鹽堿地,地皮上都結着一層薄薄的白色鹽堿。葉家軍衆人面上蒙着面巾,只露出眼睛鼻孔。大風吹來,灌了兩耳朵沙。人人苦不堪言。
王帳前蹲點那名家将正咯咯捏着拳頭罵人,突然一回頭瞅見一個全身上下幹幹淨淨一粒風沙都尋不見的人,大喜過望,立刻快步沖過去。
那人慢悠悠一回頭,見了葉家家将一身沉重的盔甲,面上蒙着黑紗,活像個從地坑裏剛挖出來的人俑。不由得撫須一笑,雙目燦然如電。
“客自遠方來,所為何來?”
——有門!
那名家将精神一振,立刻抱拳行禮,拽下面巾趕緊道:“道長,某乃大隋葉侯府上的家将,奉主人命在此等候百變星君道長!”
“唔,百變星君?”那名中年人微微一笑,笑得好生無辜。“可是在下是書生,不是道長啊,可惜可惜……”
家将還待再說,突然一陣風起,嗆的他喉嚨口倒灌風沙,連聲咳嗽。他忙啐出口鼻裏的風沙,重新取出面巾蒙上。
一擡眼,那個中年人已經遙遙坐在毛驢背上,溜溜達達去的遠了。風中遙遙傳來那中年書生帶笑的聲音:“……傳話給你家主子,某有一句話奉勸,他所求之事,某已盡數知曉。只可惜,蚍蜉撼樹……可惜啊可惜……”
那頭灰白色毛驢眼瞧着腳程也不快,卻無論如何都趕不及。家将當下也不顧風沙撲面,奮力上馬,緊追了十多裏路。一路只見黃沙蔽日,大漠裏的日頭仿佛一輪貼在粗糙黃表紙上的鹹鴨蛋黃,又大又圓,就是照在身上沒有溫度。
家将一直追着那人到夜半,始終見那頭小毛驢馱着中年書生不緊不慢地溜達,卻拼死趕不上。那中年書生偏還哼着歌,在大漠裏傳出很遠。
險些将那名家将氣的心肺炸裂。
“蚍蜉撼樹……”得到家将禀告時,葉家父子正坐在篝火前烤肉。大漠裏日夜溫差極大,白天一身青布袍,夜晚就得披棉衣。葉将軍重複了一遍這個評語,袖起手,斂眉陷入深思。
葉慕辰不以為然地将串肉的樹枝翻了個面,肉串裏滴出來的油脂落入篝火中,發出吱吱的聲音。肉香愈發撲鼻。
“這些修仙的說話就愛颠三倒四,三分實在,七分虛。完全猜不出他們想說什麽!”葉慕辰看不得自家老爹如此愁苦,開口道。“別搭理他!回去咱們就禀告陛下,說鮮虞國這人是找到了,卻不肯管事兒,就完了!”
“胡鬧!”葉将軍斥道。随即又嘆了口氣,擡頭對着天上一輪明月悵然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葉家追随南氏三百餘年,這身上的榮華富貴,是嘉獎,也是鎖枷。辰兒啊,你還是太小……”
葉慕辰愈發不悅。他高高挑起一對濃烈的劍眉,笑道:“這老天爺也管不得凡人婚喪嫁娶,父親你替南氏那位小公主瞎操什麽心!仙閣真要如此堅持,了不起,咱們将公主嫁過去就是了!”
葉将軍聞言搖頭,擡頭看月。
“辰兒啊,你年歲還是太輕。若仙閣只是想要明媒正娶,或者如他們所言,将公主帶入仙閣侍奉神殿,陛下為何如此惴惴不安?”
葉将軍最後點評道:“只怕仙閣所謀不小,不僅要公主這個人,還要咱大隋朝開國元後留下的仙家秘寶!”
一語成谶。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朝暮追宛娘娘的手榴彈和營養液!
感謝人畜無害的小臉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