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陳知安抱着隋玉在床上靠了一會兒,等她慢慢平靜下來了,他才拍拍她腦袋,說:“出去走走?”
隋玉窩在他胸口沒吭聲,陳知安又說:“散散心吧。”
隋玉這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她只穿了一件呢子大衣,陳知安起身整理好衣服後,想了想,又給她拿了一件羽絨服換上。兩人牽着手,沿着外面的石板小巷漫無目的地走着。
冬天的晚上來得特別早,南方小鎮的巷子裏沒有像模像樣的路燈,只是偶爾路邊灰白的牆壁上亮着一盞橘黃色的鎢絲燈泡,上面蓋着一個圓形的擋板。
巷子不寬,後面有電動車滴滴的喇叭聲,陳知安起先是跟隋玉手牽手,聽到聲音,便幹脆摟着她的肩,将她擁進懷裏。
天上又飄起小雪,兩人嘴邊都哈着白氣。等那輛紅色的電動車過去之後,陳知安才開口:“還記得你被倆莫西幹打的那次嗎?”
隋玉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你跟林駿一塊兒送我到醫院那次?”
說話間,她唇上落了兩粒雪子,陳知安伸手替她拂去,然後看着指尖說:“那次也下了雪,”他輕輕掃掉她額頭碎發上的雪花,然後把她羽絨服的帽子給她戴上,“你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當時我就想,哪有這樣姑娘,被揍成這樣,蹲在樹下悄沒聲息地掉了把眼淚就沒事了,鐵做的嗎?”
小風刮過,帽子上的毛吹到眼前,隋玉擡手拂開,這才說:“那能怎麽辦?哭,也沒人疼我,還浪費體力。”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巷子,眼前橫着一條河,水面平靜,倒映着兩岸的萬家燈火。
陳知安看着腳下,雪太小,積不起來,每一顆新的雪子落下,瞬間就變成一粒深色的水跡。
他拉着隋玉的手,一起放進自己大衣口袋,說:“現在有人疼你了。”
隋玉揉了揉鼻子,沒說話。陳知安又開口:“不過,有些事別人再疼你,也只能靠你自己跨過去。”
隋玉腳步一頓,陳知安回身看向她,問:“關于當年的事,能跟我說說你的想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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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握着的手瑟縮了一下,但沒從他手裏抽出。隋玉看了他一會兒,垂下頭,輕嘆一口氣:“我不知道應該有什麽想法。”
陳知安嗯了一聲,沒說話。
隋玉想了想又說:“陳大哥,為什麽每一次,在我看見希望的時候,都會遭遇不幸?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麽……”她停下腳步,說,“生活總是這麽艱難嗎?”
“對于很多人來說,是這樣。”陳知安擡手,摸着她的臉。天氣冷,但他的手卻很暖和。
隋玉紅着眼圈看向他。
陳知安:“生活的殘忍之處就在于,有些人終其一生為之奮鬥的終點,不過是別人的起點。”
“那怎麽辦?”隋玉吸了吸鼻子,“我沒有做錯什麽,只是因為我的出身,我的一些經歷,我就應該承受別人異樣的目光,被人指指點點,不能正大光明地跟心愛的人站在他的父母面前?錯不在我!”
“對,你沒錯,所以你不該陷入這個怪圈。”陳知安又替她扯了扯帽子,“你該做的,是認真地活着。”
隋玉歪了歪頭。
“我們說點文藝的,現在不是流行一句話?”
“什麽話?”
“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陳知安說,“你不止要看到希望,更要變成希望。你要讓那些因為你的出身、經歷否定你的人看看,他們眼中那樣不堪的你過得很好。你也可以告訴那些跟你有相似經歷的女孩,‘努力’可以改寫命運,你會成為她們的奮鬥目标。”
隋玉嘆了口氣,說:“陳大哥,你不去做傳銷真的屈才了。”
陳知安原本說得自己都有點感動,結果被她這麽一接話,他就被她逗樂。氣氛一下子輕松了不少,他隔着帽子摸摸她頭頂,說:“以前遇到類似情況,我都勸別人看開跟無視,可是我現在發現了,普通人哪有這種境界?有這境界的都成仙了!倒不如憋一口氣,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你說呢?”
“我明白了,”隋玉說,“你說得很有道理,但是我得想想。”
“想吧。”陳知安笑笑,“這種事,我只能給你提意見,不能替你做決定。”
隋玉瞥了他一眼,“什麽叫這種事?明明應該是所有事!”
陳知安聳聳肩:“比如?”
“比如我的工作,未來人生規劃……”隋玉說了兩句,又嘆嘆氣,“算了,這個以後再跟你說,先把眼前的事解決掉。”
風雪有變大的趨勢,陳知安擡手擋在隋玉額前,說:“要回去嗎?”
隋玉點點頭,抱着他的胳膊跟他一塊兒往回走。
夜很靜,可以聽見雪花簌簌落地的聲音。隋玉很喜歡紹鎮,每一條巷子,每一條河她都喜歡。
紹鎮雖然遠遠比不上寧市繁華,但是沒有霓虹車燈的夜,卻比寧市的更加可愛。
在寧市,夜晚亮如白晝,車水馬龍人聲嘈雜,她太渺小,像是空氣中的一顆塵埃,四處飄蕩。到了紹鎮之後,她才變成一粒種子,落到土裏,生根發芽。
隋玉突然在原地蹦了蹦,切身體會一把“紮根”的感覺。
陳知安一把摟住她脖子,笑道:“怎麽突然就蹦起來了?”
隋玉也彎起唇角,她想了想,朝他攤開手心:“傍晚那個記者的名片你還留着嗎?”
陳知安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硬紙片,放到她掌心,說:“你自己處理吧。”
隋玉兩手各捏着名片一角,鼓着臉掃了一眼名片上的電話號碼,然後把名片揣進衣服口袋。
陳知安說:“手機還沒買吧?要借你用一下嗎?”
隋玉雙手□□上衣口袋,聞言仰起臉朝他笑笑:“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陳知安沒說話,到了童記面館後院,他才又說:“如果覺得不舒服,不要勉強自己。”
“我知道。”隋玉說完,忽然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
陳知安一愣,斜倚在門邊看着她開門,說:“我會認為你這個動作有別的含義。”
門一打開,他忽然站直身子,拽着隋玉的手腕進了屋,反手推上門。
“我想得沒錯吧?”
他将隋玉抵在牆邊,扯開她的外套,大手直接覆了上去……
第二天上午在面館忙完之後,隋玉借陳知安的手機撥通了名片上的號碼。那頭很快接起,隋玉自報家門之後,便約對方在面館見面。
下午一點多,那一男一女準時到達。
陳知安應隋玉的要求,暫時回避,獨自走出面館。隋玉與兩個記者找了一張桌子坐下,然後說:“你們想問什麽,問吧。”
劉君萍摸了摸長發,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資料,說:“你看一下,這些是現在網上能找到的,關于你的資料,跟事實有出入嗎?”
隋玉深吸了一口氣,接過資料一行一行掃下去,看完之後才指着一處說:“他不是正規的支教老師,這也是我後來他在我們村裏犯了別的事才知道,他不是正規支教的,他一開始是在城裏的學校犯了事,托關系到我們村裏小學來避風頭。”
“你說當年這個老師,在你們村裏犯了別的事?”一旁一直沒開口的高義說道。
隋玉看向他,點點頭:“還有別的女孩子,我們以前在老家就是……”她頓了下,像在找合适的詞語,“就是你們現在經常說的留守兒童。”
劉君萍與坐在對面的高義對視一眼,又問了一些隋玉老家的情況,快四點的時候,才起身向隋玉道謝。
送走他們,隋玉垂下肩膀,就地坐在門檻上,彎下身子抱着小腿,額頭抵着膝蓋。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熟悉的氣息,隋玉擡起頭,見陳知安與她并排坐在門檻上。
他人高腿長,這門檻顯然是委屈他了。
隋玉勉強彎起嘴角,傾身過去捏他的鼻子,說:“老板,我現在好累,今晚面館能不能暫時歇業?”
陳知安展臂摟住她的身子,說:“準了。”
隋玉靠在他懷裏沒起身,過了一會兒才說:“那倆記者從網上找來的資料很詳細,連我小時候喜歡一個人跑到山上呆着都知道,陳大哥,你說會是誰把這些東西發到網上呢?”
陳知安扯扯嘴角:“你們老家,認識字的,熟悉網絡文化的,跟你小時候就認識的,你排排看,都有哪些人。”
隋玉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問:“這種事警察管嗎?”
“當然。”陳知安起身,順便拉了她一把,“報警的事我來處理。”
“那我做什麽?”
“你?”陳知安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後輕笑起來,“你就趁着面館女神的熱度還在,趕緊把面館的牌子打出去。以後我跟別人自我介紹,就說我是女神的男朋友。”
隋玉被他逗樂,往他背上一蹦,陳知安忙托住她的屁股。隋玉從後面摟着他的脖子,笑道:“人家找我拍照,你都趕人走,這店裏生意還怎麽做?”
陳知安背着她去關門,把一塊塊深棕色的木板嵌到門口的凹槽裏,這才說:“人家一要求拍照,你就上趕着讓人拍,這女神當得未免太廉價。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會被珍惜,你得學着高冷,高冷你懂嗎?有神秘感,猶抱琵琶半遮面。人今天見不着你,不說明天,過兩天也得再來看看吧?萬一運氣好,就碰上你了呢?就跟明星效應似的,一來二去,面館生意不好也難。”
“奸商!”隋玉一口咬在他耳根。
陳知安倒吸一口冷氣,啞聲道:“硬了。”
隋玉舔了舔他的耳垂,軟乎乎地在他耳後吹氣。
陳知安背着她往後院走,問她:“不是說累了嗎?”
隋玉臉頰貼着他的後頸,輕輕蹭了蹭,像被抛棄的小動物:“可是你明天就要回寧市了。”
“有些事……”陳知安皺了皺眉,背着她進了屋,想了想又說,“算了,做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