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不……”隋玉低聲反抗。
卻不想旁邊一個大姐見狀,推了推她,笑道:“小玉,難得老師給你開小竈,你倒是擺起譜來了!”
隋玉僵着脖子,扭頭看了大姐一眼,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大姐看到她的臉色,驚訝地“喲”了一聲:“身體不舒服?這小臉兒怎麽這麽白呢?”
隋玉腦中嗡嗡一片混亂,還沒等她想好怎麽回答,站在對面的李立軒就上前幾步,然後伸手握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不小,正好是隋玉無法掙脫的程度。他嘴角勾起,雙眼隐在反光的鏡片後,讓人看不清晰。他帶着笑意說道:“老師只是讓你留下來學習,看你緊張的,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隋玉吓得喉頭一緊,牙齒已經開始打顫。旁邊大姐瞧了瞧她,又瞧瞧李立軒,又笑着安慰隋玉:“哎,這孩子怕是小時候被老師教訓得都有陰影了……”她一邊說着,一邊拍拍隋玉肩膀,“沒事兒,你看李老師這麽和藹可親,像是随便教訓學生的人嗎?”
她話音剛落,同伴已經收拾好東西在門口叫她,大姐應了一聲,跟隋玉揮了揮手:“我先回家了,你好好學習啊。”
随着大姐的離去,教室裏其他人漸漸走空,最終只剩下隋玉與李立軒兩人。
李立軒察覺到自己手掌下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不由輕哼了一聲,另一手擡起隋玉的下巴,笑道:“害怕?”
隋玉被迫看着他,這麽多年過去,他早已步入中年,雖然是個禽獸,但因長着一張國字臉、眉目周正,身上卻隐隐透着些正派,尤其連歲月都對他格外優待,近十年過去,他除了眼角多了些細紋,并沒有其他變化。
隋玉的喉間發出類似小獸的嗚咽。
李立軒臉上笑容更盛,繼續說道:“可真是巧啊,這十年來我可一直惦記着你……還記得這兒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掀起額角的頭發。隋玉一眼便看到他額角發際線處有一道一元硬幣大小的明顯傷疤。
李立軒見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額頭,又向前幾步,将她抵在教室牆壁上,摸着她的臉道:“想起來了?……我也沒想到,我玩過那麽多女人,有一天居然會砸在一個小丫頭手上。小野,你可真夠野的啊……”
他一邊說着,一邊慢慢湊近她的臉。隋玉渾身顫抖,結巴道:“你、你信不信我這回直接一板磚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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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軒嘲諷一笑,鼻尖幾乎抵在她的耳根:“我、不、信。”
他這邊話音剛落,門口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我鑰匙忘……李老師?”
是剛才的大姐。
隋玉身子一僵,随即又像是突然有了力量,一把推開李立軒,在大姐錯愕的眼神中跑了出去。
李立軒抱着雙臂回身,輕描淡寫地瞥了大姐一眼。
大姐尴尬道:“李老師,隋玉這是……哎,我保證不說出去。”
李立軒輕輕颔首沒有說話。
隋玉迎着夜風,一路跑到了校門口,正巧陳知安的車緩緩駛來。陳知安在車裏看見她,忙按了一聲喇叭,然後踩下剎車,穩穩地停在她跟前。
隋玉擡手擋了擋車燈,一臉茫然地看向車子。
陳知安下車來到她身邊,拉了她一把,這才開口:“上課累了?怎麽傻乎乎的?”
隋玉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慢慢地搖了搖頭:“還好。”
陳知安摸摸她腦袋:“回家吧,明天一整天的課。”
隋玉遲疑地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陳知安先把隋玉送去學校,然後才來到陳家莊。剛走進飯店大門,兜裏的手機就響起來,是老爸的號碼。
陳知安接起,還沒說話,那邊劈頭就問:“你讓那個小姑娘住進家裏了?”
“你怎麽知道?”
“你媽都在陽臺看見姑娘的衣服了!”老陳同志提高了聲音。
陳知安擰眉:“你們怎麽又去我那兒了?”
老陳同志直接忽略他的問話,只說道:“知安,我再跟你說一次,馬上跟那個小姑娘分手!我們陳家的媳婦兒可以窮,可以沒讀過書,但不能是個連家庭教育都不健全的女孩子。”
陳知安徑直上樓走進辦公室,這才開口:“哎,玉兒跟她家裏那幫子奇葩親人不一樣!爸,這麽跟你說吧,她現在在上學,我相信,給她一個機會,她不會比那些從小家境優渥、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差!”
“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什麽話都敢說!”老陳同志冷哼一聲,“就她那樣的,還不會比別人差?”
陳知安有點不耐煩,啧了一聲:“她什麽樣,我下午帶你們去她學校看看不就清楚了?”他說完,頓了頓,“得,還是現在吧,我回去接你們。”
他說完,就挂斷了電話,然後直接下樓往停車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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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玉漲紅了臉,怒氣沖沖地瞪着坐在後排的大姐。大姐不甘示弱,冷笑一聲,帶着三五個大姐大媽,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怎麽,做都做了還怕人說?”
隋玉雙手握拳,仰頭怒視着她們:“我沒有,不準你們亂嚼舌根!”
大姐道:“小玉,我昨天都親眼看到了……哎,你說這事兒吧,我們這些人私底下聊聊也沒什麽,你就算聽到,也當做沒聽到,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可你非要跟我們要說法,你說你怎麽這麽不會做人呢?”
隋玉撐着桌子起身,視線與她平視,一字一句說道:
“我沒做過的事,你們憑什麽亂說?昨天你也看到了,分明是他騷擾我,你們為什麽要把這事推到我頭上?就因為我是個女人,所以遇到騷擾,你們首先想到的是我犯賤倒貼?”
“不是你犯賤倒貼是啥?咱們班上這麽多女學生,比你漂亮的多了去了,憑什麽人家只弄你不弄別人?我說小玉,遇到這種事你不該找找自己的原因……啊喲,你咋打人啊!”
大姐話還沒說完,忽然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疼,忙捂住臉,過了一會兒拿開手一看,只見手心有極其淺淡的血痕。
隋玉收回手,蜷起手掌,咬牙瞪着她。
大姐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猛地揮手抓她頭發,破口大罵:“你敢抓我臉,看我不拔光你頭發!”
隋玉一聲不吭,歪着頭,隔着一張桌子也去抓她頭發,一時間兩人打得難舍難分。
教室裏其他人都被這裏的突發情況吸引,紛紛過來勸架看熱鬧,交頭接耳間,已經把兩人打架的原因傳得一清二楚。
隋玉聽着周圍人嗡嗡的低語聲,只覺得回到了當初在老家的那段日子。
她咬牙揪着大姐的頭發,跟她又踢又打,眼眶卻滿是濕潤。
為什麽大家總要用滿滿的惡意針對一個無辜的人?
為什麽面對閑言碎語,不反抗會被傷害,反抗了卻被傷害得更深?
為什麽會有人以嚼人舌頭為樂?
隋玉想不通,一直想不通。頭皮上的刺痛讓她神思有些恍惚,不知過了多久,人群外忽然一聲驚呼:“隋玉?!”
緊接着,就有人上前,一把将她與那個大姐分開,然後把她摟進懷裏。
熟悉的氣息讓隋玉擡起頭,在對上陳知安視線的那一刻,她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只不過,還沒等她開口喊一聲“陳大哥”,一旁忽然傳來一聲冷哼:“這就是你要我們看的?”
隋玉聞聲看去,只見陳家父母神色複雜地站在人群外,像尴尬又像憤怒。老陳同志說了這一句之後,拉上妻子,轉身就走。
陳知安忙拉着隋玉追上去:“爸、媽,這是個誤會!你們聽隋玉解釋。”
他們一路追着陳父陳母到了學校的林蔭大道上,上課鈴聲悠然響起,林蔭道上沒什麽人,只有剛抽出嫩葉的大樹在春風中搖曳枝條。
陳父陳母回過身,擰眉看着隋玉:“好,我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倒是說說,剛才是怎麽回事?”
隋玉迫于他們的氣勢,愣愣道:“她說我壞話,她……”她突然止住話頭。
如果她把大姐說她什麽壞話都交代清楚,那麽陳父陳母必定會深究下去,到時候她的那些過去肯定會被他們知道。
陳大哥可以不介意,但她不能保證他的父母也不會介意。
隋玉思緒萬千,最後只重複了一句:“她說我壞話。”
陳媽也被氣得夠嗆,指着隋玉道:“心胸狹窄、野蠻,知安,你什麽都不用說了,這樣的兒媳婦我們絕對不會接受。”
她說完,挽着老陳同志就往校門口走。
陳知安嘆了口氣,站在原地無奈地沖着他們的背影道:“爸,媽?”
二老沒有回頭,陳知安又說:“你們先等等,我送你們回去,這裏不好打車。”他說完,又看向隋玉,“走,我先送你回教室上課……我會幫你跟那個女人講和,以後不準因為這種小事打架,明白沒?”
隋玉別過頭,輕輕地應了一聲:“嗯。”
陳知安瞧了她一眼,正要開口說話,手機鈴聲忽然大作,他接起,是店裏的領班。
“老板,那個中年婦女又來了,說是來跟你要錢!”
陳知安停下腳步,擡起頭咬了咬牙,然後才開口:“讓她滾。”聲音低沉有力,仿佛壓抑了許久。
隋玉雙肩微不可察地瑟縮了一下,等他挂斷電話,她才擡頭看向他說道:“陳大哥,我自己回教室吧,你先送你爸媽回家。”
“你自己可以?”陳知安道。
“嗯,可以。”隋玉看着他,眼神堅定。
陳知安回頭往校門口張望了一眼,父母嘴上雖說生氣,但還是在門口等着他。今天氣溫有點高,陳知安怕他們受不了天氣,只好又叮囑了隋玉幾遍,然後快步走向自己的父母。
隋玉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陳知安到了校門口,又轉身看向她。隋玉伸手沖他揮了揮,無聲地跟他說着再見。
直到再也看不見陳知安的身影,她才慢慢放下手,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之後,埋頭跑回教室拎着雙肩包就往外走。一路走到離學校幾百米的公交車站,坐上了去城中村的車子。
車窗外景色變換,兜兜轉轉,她終于又回到了當初拼命逃離的地方——跟離開時一樣,一個人,一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