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站在窗戶旁看紮着兩個小辮子的良琴彈鋼琴,辮子上那只藍色的小蝴蝶随着音符在她的指尖流出而輕輕跳動着。
畫面突然一幀一幀地快速跳轉,從他接過了爺爺的第一本詞典、上臺拿了第一個獎狀,到大學剛開學時和不太相熟的王陽互丢東西,結果砸暈了樓下路過的成東青……
他像是在看一場按了快進鍵的老舊膠片電影,他置身事外一般站在放映機前,聽見它在不停咔噠咔噠地響着,在白色的幕布上印出着自己的前半生。
然後某些畫面忽然又變得清晰而遲緩,幾乎像是被刻意拉長,成東青在昏暗的房間裏對他低聲說,再試一次吧,王陽灑脫地攤手笑道,我不去了,他在低頭看着那一串字母,一擡頭就聽到成東青說,Congratulations。
和他對他們兩人揮手,而機場工作人員拿着印章,在他的護照上蓋上了一個清晰的大印……
孟曉俊猛地驚醒了,趴在吧臺上艱難地眨了一下眼睛,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工作時穿的白襯衫全都濕透了,他伸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店裏的牆上挂着的鐘顯示現在是美國時間,21:00,距離他睡着已經過了半小時。
而距離他離開實驗室有多久了,他已經記不清了。
今晚店裏很清閑,店員大多都在昏昏欲睡,管事的洋女人被鈴聲吵醒了,罵着WTF走到店外接了個電話,然後過了一會兒宣布老板今天決定提早關店門,給他們放個假。
本來睡的渾渾噩噩的員工們歡呼了一聲,立刻跑光了。
大概是聖誕節快到了,連那個摳門的老板心情都變好了。
孟曉俊換上了自己的黑色大衣,圍着條米色的大圍巾走到了街上,那條圍巾長的很,幾乎可以包住他半個臉,是成東青送自己出國前硬要塞給他的,他還記得自己哭笑不得地說:“成東青,你這是要把我包成木乃伊嗎?”
成東青也不理他,老媽子似地就往他包裏塞,一邊塞一邊說紐約很冷很冷真的很冷,好像他真的去過似的。
不過現在孟曉俊覺得成東青是對的,紐約真的很冷,他一個人圍着那條傻缺的圍巾站在街上跺腳,手插在口袋裏,呼出的白氣像是結了冰,好像真的要被凍僵了。
孟曉俊本來想去幹洗店接良琴回家的,但走到了那裏才發現,良琴還在繼續工作。
孟曉俊遠遠地隔着玻璃窗看着良琴的手,他青梅竹馬的妻子有一雙非常美麗的手,十指纖細而修長,他曾經想要她一生都坐在質地柔軟的琴凳上彈鋼琴,而現在她卻在這樣寒冷的夜晚,用那雙手在幹洗店裏熨衣服。
對于良琴,他有很多無法說出口的歉意,從很久以前開始良琴對他的感情就是對于夢中情人的仰慕與崇拜,也正是因為如此,這個浸在蜜罐子裏長大的女孩才會抛下一切與他來到美國,而如今她夢中的偶像早已被現實打擊的狼狽不堪,連帶着她的愛情一起。
那天孟曉俊發現良琴并沒有在教鋼琴時,兩個人坐在店外的石階上,良琴那樣對他開口,語氣帶着些委屈的,她說,我是騙了你,但是你也騙了我……我們現在在這裏,除了彼此之外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了。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失望,只是沒有反應過來,自小無憂無慮如良琴,失望的程度。
一直到孟曉俊後來回想起來,發現在這個時候良琴對他說的就已經不是,“我和你在一起。”,而是,“我現在除了你沒有別人了。”。她能夠陪自己共甘苦,也許并不是他想象中認為的兩個有感情的人之間的理所當然,而是迫于沒有其它選擇。
孟曉俊看了一會兒,走開了,街上的行人明顯比平常少上許多,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有着自己的目的地,孟曉俊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想到了之前做的那個夢,忽然就有些茫然。
他站在了他一生所夢的美國的土地之上,卻沒有得到他所想要追求的自由,他終于還是為了每天一點點的工資向所有人低聲下氣點頭哈腰——像他過去所嘲諷所不屑的那些人沒有夢想沒有追求的人一樣。
良琴說的話在他耳邊忽然響起,震得他腦袋耳朵都嗡嗡作響,震得他眼前一片模糊。
“你當初說來美國是幹大事的,孟曉俊,我們來美國幹嘛。”
他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成東青對他說Congratulations的時候,一定想不到他有今天吧,孟曉俊想,如果被成東青知道,他肯定要笑死了。
紐約的晚上很美,夜燈閃爍,現在離聖誕節還有兩三天的時間,街上那些商店的窗戶上都貼起了白色的六棱雪花、穿紅夾襖的聖誕老人與紅鼻子的馴鹿,似乎讓整個街道都變的更加可愛起來。
孟曉俊覺得腦子有點蒙,他之前在店裏睡着前和同事悄悄喝了幾杯,現在走了這麽久酒精有些上了頭,昏昏沉沉也不知道在往哪裏走。
等孟曉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站在紐約街頭的某個電話亭裏,并且居然魔障了一樣往投幣口裏塞了一大堆硬幣。
“大爺的……”孟曉俊看着都覺得肉疼,一文錢逼死英雄漢,何況孟曉俊現在的情況是一分錢能拆成兩分使,孟曉俊摸了一下口袋,發現大部分都已經貢獻給電話機了。
孟曉俊啧了一聲,腦袋發昏了倒還知道左右看看路過的人幾眼,趁路上沒人了貓下腰就想把硬幣摳出來。
正常人都知道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孟曉俊現在是智商堪憂的非正常人,他摳了幾下發現不行,憤怒地捶了一下電話機,就順着電話亭的玻璃牆坐下了。
“有病……”孟曉俊嘟嘟囔囔地開口,為電話機沒有把他的硬幣吐出來而十分不悅,“這不是還沒打嗎……”
身後玻璃牆冰冰涼涼的很舒服,孟曉俊忍不住就蹭了幾下,有點想睡了。
在他快要睡着的時候,腦袋不下心向前傾砸到了電話機的底部,把他撞醒了,迷迷糊糊的孟老師捂着額頭抱怨,“成東青……我還沒打呢,衰神啊你。”
就算他想打,那個人的號碼在他的腦袋裏早就糊成了一團,記不清了。
其實他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幹嘛往電話亭走,拿起電話的那一瞬間又為什麽忽然想打給成東青,他只是莫名就懷念起了成東青給他捧熱水的樣子,那種,犯傻一樣的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是,就像是,他有多麽值得珍惜一樣。
後來那杯子呢?孟曉俊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哦,他砸了。
那他生氣嗎?有什麽好生氣的。孟曉俊掙紮着站了起來,他現在就給他買個差不多的呗——嗯,孟醉鬼對自己的邏輯思維非常滿意。
走進超市的時候,基本上孟曉俊已經忘了自己要買什麽了,他站在離入口最近一排雜志前,認真掏出口袋裏所有的硬幣比對着價格條,好不容易對上了個差不多的,往上一看,就看到封面上那個□着大片肌膚的美人在朝自己微笑。
孟曉俊腦袋遲了一分鐘才接收到了美人的微笑,然後他想象了一下成土鼈收到這個的表情,又想到了他的女神蘇梅看到時候的表情,覺得有趣極了,當下就拍板買了。
他當時就想給成東青寄過去,簡直迫不及待了,在大街上轉轉悠悠找了郵局很久,盯着郵局的大門看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這個點鐘,什麽郵局還不關門了。
半夜起風了,孟曉俊被冷風吹得一激靈,腦子不知道是清醒了還是更模糊了一些,他坐在了郵局門口的臺階上,一把就把圍巾扯了下來丢在一邊,想,這他媽都叫些什麽事啊,自己真是有病,大概是被酒精和這人人都有處回的節日弄得魔障了。
他看了一下手上在那個年代的中國基本要被劃分成色/情書刊的雜志,再想想自己剛剛做了些什麽,莫名就傻乎乎地笑了出來。
拐角的店裏走出來幾個明顯是喝高了的醉漢,正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在一起唱着不着調的歌,有個留着胡渣的男人看見孟曉俊在笑,就對他吹了個口哨:“Wow, dude, are u happy?”
“Of course!”孟曉俊突然用力把雜志甩在空中,笑着大聲對他們大喊,“Aha, I have a dream! I’m happy. Soooooo happy!”
那群酒鬼大笑走開了。
孟曉俊躺倒在了臺階上,高舉着雙手,像當時一樣歡呼着, “Amer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