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神婚(七)
雲池用手稍稍遮着些財寶的光輝,害怕它們會把自己的眼睛閃壞,好在看多了也就習慣了……才怪啊!剛剛什麽東西從眼角掠過去了,是一比一大小的金象和黃金轎辇的雕塑嗎,是完全由翡翠鑽石與紅粉紫的寶石編織而成的花田嗎?更不用說,穹頂上就懸着一條浩瀚深邃的星河……鑒于他身側就走着一個神,雲池實在不能确定,那到底是真正的星星,還是什麽名貴礦石造成的效果。
這些奇詭怪麗的奢靡珍寶,天馬行空的浮華造物,已經遠遠超出了雲池想象的極限。一開始,他還試圖換算這些財富的到現實世界的價值,到後來,他就徹底放棄了,轉而用“觀賞藝術片”的眼光打量面前的景象。
“你好像并不渴望把這些據為己有,”薩迦好奇地看着他,用毛掌撥開一尊擋路的琥珀半身像,“為什麽呢,這些東西在人類眼裏應該是很珍貴的吧?你完全可以提出要求,想要什麽,我就能送給你什麽。”
試想一下,一位神明站在你的身邊,與你攜手共看寶庫繁華,并且許下絕不變卦的誓言,指着傾國的財富說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這是何等罕見的鴻運!
可惜,雲池不為所動,只是扯了扯嘴角:“不,我當然知道這些都是好寶貝,随便流出去一件,就能讓一個普通人這輩子吃穿不愁,衣食無憂。可這不是此時的我需要的,我需要的是改善生活質量的東西,那些更便宜常見,但是更實用的東西。”
“哦……”薩迦若有所思地搓了搓腦袋,“那好吧,我們往裏走。”
少年和白海獺跋涉過金銀的大河,珠玉的高山,一路朝着最裏面走去。不知是不是神香的作用,雲池并不覺得寶庫的空氣有多沉悶腐朽,倒是因為光着腳,腳底沾到了太多金粉,他不得不拉着薩迦的皮毛,以防走路打滑。
行進了大概二十分鐘,他們才算是把那些滔天的財帛留在身後,進到了寶庫的第二層。
“啊哈!”雲池眼前一亮,“好多瓶瓶罐罐!”
這倒是真的,那些金的、銀的、彩陶的高瓶矮罐林立在道路兩邊,精美的水盤層疊摞起,調缸和口杯、牛角杯高置在架子上,除此之外,居然還有很多雲池叫不出名字的樂器。到了這裏,兩側的牆上已經有了清晰可見的壁畫,山川與大地都遠,廣袤無邊的大海上,站着白袍的高大男子,身後放射長短不一的金光。
只不過,此處的壁畫和外面的神像一樣,都被毀掉了屬于神的面容。
薩迦熟門熟路地扒過去,樂呵呵地招呼雲池:“你看,這是你要的鹽巴嗎?”
雲池來不及多看兩眼,便被鹽巴吸引了心神,他急忙湊上去,挨近了細瞧。
在火光的照射下,鹽的顏色不是他熟悉的雪亮,而是接近玫瑰花的黃粉色。他嘗試着沾了一點,放進嘴裏細嘗,鹽巴的鹹味已經非常淡了,更像是稀釋之後的結晶,可這畢竟是真真切切的,還能吃的鹽啊!
“是!是它!”雲池驚喜地抱過調缸,伸手一鏟,不規則的鹽粒嘩啦啦地直往下淌,“這都過去多少年了,它們怎麽還沒壞啊?”
薩迦笑眯眯地看着他,幼崽很高興,他的心情也不由地好了起來:“這裏接近神廟的核心,過去,食物保存在這裏,可以維持上萬年不腐,現在就不太可能做到這一點了。”
他絮絮叨叨的,再抱過一個罐子,抓開上面的封條,“以前他們送給我的,可是頂好頂好的鹽巴呢。放一顆下去,可以将一缸的清水變得像海水那樣鹹……”
雲池頓了一下,根本想象不出來,一顆就能把一缸的清水變成海水,那是什麽,鹽精嗎?
“這是香料,”薩迦将另一個調缸遞給他,“不過,已經聞不出味道了。”
雲池依言接過,撈起一把,放在掌心細嗅,果然再沒有什麽辛辣的異香了,便如普通曬幹的草葉子一樣。他不免有點遺憾:“确實。不過我們還有鹽!俗話說好廚子全靠一把鹽,香料還是次要的,實在不行,我去和那些臨海的人交換就好。”
薩迦笑了:“沒聽過這樣的俗話。”
“是我們那的俗語,你當然沒聽過啦,”雲池咧着嘴,開始了高高興興的拾荒之路,“還有什麽春鲢夏鯉,秋鳜冬鳊,夏魚吃鮮,臘魚吃腌……等着,我一樣一樣給你做!”
薩迦有點緊張地動了動胡子:“其實,我不經常吃熟食的……”
“為什麽啊,”雲池問,“是怕燙嗎?”
怕燙?
不,神連火都不怕,怎麽會怕燙。只是已經有太多年,不曾有信徒為自己供奉過熟食牲醴,他且過且得地湊合了這麽長時間,早就忘記了食物在火上翻騰的味道……
“嗯、嗯……有點怕。”薩迦支支吾吾地說。
雲池頗為理解地嘆氣:“是啊,食物就是要溫度剛好的時候,才能又嘗到滋味,又不傷身體。而太燙的食物,總是會叫人生氣。”
他揶揄地用肩膀輕撞海獺毛茸茸的前臂,“其實我也有點怕燙,不過我跟你說,怕燙的人,才是會吃的人呢。”
說完,雲池哼着歌,興致勃勃地跑到更前面的架子去找東西了。薩迦呆坐在原地,摸了摸被他撞到地方,那裏似乎有股微弱但溫暖的熱量,暖乎乎地熨着他的皮毛,一直燙到他的心底。
數不清多少存儲着食物和油膏的罐子,等着他們仔細的一一搜尋,玉制的祭器挂在牆上,折射着火焰的反光。雲池找到了許多幹燥的絨草和造型優美的打火石,打火石都分別用薄薄的蠟殼封好,整齊地裝在陶罐裏;一套簡單的刀具,沒有後世那麽多的功能,那麽複雜多變的造型,但他明顯認出了切肉刀、剔骨刀和面包刀的區別;以及許多形如麥子的谷物,并非像米粒那般潔白,而是黃澄澄的,仿佛吸飽了陽光。
他還找到了許多晾曬過的幹果,其中有一樣,就像葡萄幹那般細長堅硬,嘗一嘗,尚存淡淡的甜味。薩迦過來看了一眼,解答道:“這是處理過的紫栗。它開的花非常美,果實亦繁多,曾經被視作農神的聖物,在卡勒瓦的陸地上茂盛成長。”
“那拿着吧,”雲池決定,“用幹果來烹雪,挺好的消遣。”
除了這些,雲池還發現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比如一整只卧在大鍋裏的,熟羊一樣的祭牲,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居然仍保持着當時的完好形态,可雲池實在沒有勇氣湊近了去看;還比如一罐罐的粘稠奶制品,薩迦說這是奶酪,但即便有神香護體,他也不敢稍稍聞一下這玩意兒的氣味。
他和薩迦把目前收集到的食物堆在同一個地方,繼續輕裝簡行。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雲池發現了許多曬幹的海貨。
“海苔啊!這不是海苔嗎!”雲池高興得要流眼淚了,他沖過去,把一疊寬大薄脆的黑紫色葉片撕了一點下來,迫不及待地放進嘴裏。
應該慶幸的是,信徒們給神的祭品從來不馬虎了事,雲池嘗了嘗,就可以推斷出,在烤制海苔的過程中,卡勒瓦的人們應當是塗抹了大量優質的油脂和鹽巴,也只有這樣,它才能在神力的加持下,抗過時光的嚴酷侵襲,依稀保留住昔日鹹鮮的味道。
“哦,這是海菜。”薩迦探頭過來,就着雲池的手舔了一口,“風幹的食物果然可以留得更久啊……可惜,那時候的人們大多認為,新鮮的才是最好的,幹貨反而供奉得最少。”
“還有風幹烏賊!”雲池哭了,“風幹的……不知道風幹的是什麽但總之是魚!還有這個……呃這是什麽啊嘔!”
一根巨大的腕足,宛如一把無堅不摧的長矛,通過遍體的吸盤瞪着雲池——裏面長滿了幹癟的眼睛。
“哦!”薩迦很驚喜地捧過來,在腕足的尖端上咬了一口,軟軟的腮幫子動來動去,“風幹的海怪觸角,我已經好久沒吃了,想不到這裏還有一根!”
雲池:“……那你拿着吃吧,我就不管這個了。”
雲池把這些海貨收攏起來,同樣堆到他們的存儲點去,再和薩迦往前走。
“前面就是放衣服的地方了,”薩迦邊嚼邊說,“我們去找幾雙鞋。”
他們擠進更小的衣帽室,一進去,雲池就感嘆了一聲:“哇,怎麽都是白衣服啊。”
如他所說,這裏确實滿是雪白的衣袍,哪怕在火焰的照耀下,這白亦不曾沾染半分彤彤的色彩,而是猶如覆蓋玉山的亘古霜雪,依舊白得毫無瑕疵。
“都是我以前穿的。”薩迦有點不好意思,哼哧了一下,将風幹海怪腳放到地上,親自為雲池挑了一雙鑲金錯銀串珍珠的涼鞋,鞋帶末端吊着兩顆大鑽石,閃得人眼睛痛。
“這雙怎麽樣?”海獺期待地看着他。
雲池:“……”
雲池勉強說:“讓人……十分驚豔。”
海獺丢開那雙鞋子,又為他翻找出一雙編織了紅寶石和翠色碧玺的涼鞋,腳背上一個偌大的金絲怪獸頭,張牙舞爪,分外猙獰,“這個呢?”
雲池很想問你的審美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薩迦都用這個圓圓的海獺臉望着他了,他還能說出什麽責怪的話來,只好撓了撓臉頰,為難道:“再換一個?”
首先否決的是那些用金子和銀子作為基調的鞋子,繼而是嵌着許多冰涼而沉重的珠寶的鞋子,最後,雲池翻出一雙看起來是皮革切割,鞋底堅硬清脆,既像木頭,也像玉石的涼鞋。
“這個不錯!”雲池滿意地看了看,“不過,你變成人身的時候,是跟我差不多高嗎?這鞋看起來不大啊。”
“這是龜甲做的鞋子,是不是太樸素了?”薩迦猶豫地看着那雙鞋,“因為我在國與城邦間行走的時候,習慣變成各種各樣的人,成人、青少年、小孩子……所以,他們無從揣摩我的真實樣貌,唯有自行猜測。”
雲池嘗試着套了一下,系好綁帶,又跳起來踩了踩:“不素,剛剛好!走路的聲音也好聽。咱們是不是該離開了?這次找到的東西已經足夠多,逗留太久,我有點餓了。”
“你餓了嗎?”薩迦抖抖胡子,圓耳朵一下支楞起來。
“有點?我是說,雖然尋寶很讓人興奮,這種興奮産生出的多巴胺可以暫時欺騙你的身體,告訴你你不餓,但實際上,你還是有點餓的……哇!”
薩迦坐在地上,毛掌伸到胸前的毛口袋裏掏啊掏,像變戲法一樣掏出幾個長刺大海膽。
“有備無患。”他望着雲池,又露出了那種眼睛眯起,嘴角上翹的憨笑。
雲池小心翼翼地接過掰開的海膽,感激道:“老天,這就是為什麽你是我的最愛……謝謝!”
薩迦的舌頭好像忽然失靈了,因為他的口中明明空無一物,可他還是嘗到了一種很甜的味道,就像喜悅。
他搓了搓腮幫子,含含糊糊地說:“唔。”
作者有話要說:
雲池:*興高采烈* 哦耶!我找到了鹽、幹果、鹹魚和能吃的谷物,這一定可以大大改善我們的生活——
薩迦:*揮舞長滿眼睛的海怪觸手* 太好了!現在我必須和這根觸手跳舞!
雲池:*太困惑了* 我的天什麽鬼?
薩迦:*開始吃觸手,将圓圓的臉頰脹得更圓*
雲池:*在心中嘆息,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會因為海獺的可愛而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