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戀物語

第18章 十三、With me&You (1)

街上的樹木，枯黃的葉子簌簌掉落，再過不久想必就會變得光禿禿了。

這個帶有籃架的小小公園裏的情形也在悄然改變，朝着微妙的方向轉變着。

流川楓依然每天晨跑結束後，騎着自行車來這個練一會兒球。他完全可以早點到學校的體育館去練，那裏設施不知比這個簡陋的籃架好多少倍。但這是他多年的習慣，早在幾年前他就知道這裏了，現在當然也不願意輕易改變，而且最重要的——憑什麽讓那個白癡如意！

櫻木的想法和他差不多。其實他也可以早早起來直接去學校體育館，那樣的話，就碰不到出來晨跑的晴子小姐了！這是他非要來這個公園的很重要原因。發現流川楓幾乎每天都來這裏，他更加堅定——絕對不把這個地方讓給那只狐貍！

自從晴子在這裏為櫻木剪頭發那天開始，這個公園每天早上幾乎都上演着同樣的戲碼：流川楓和櫻木在那個籃架下大打出手。

這下子，既沒有彩子的大紙扇拍頭，也沒有其他家夥出面阻止，他們打得着實痛快，然後帶着傷出現在學校。

每天晚來的一方，必遭對方的嘲笑和奚落。若是一方一早都沒有出現，另一方又覺得不爽，好像一整天都少了點什麽。誰能說這不是損友互相聯絡感情的一種形式呢？當然，晴子露面的時候除外。周末也要除外，因為總會有幾個認識的外校的家夥和一些喜好街頭籃球的少年出現。畢竟日本不像美國，随處可見籃架，物以稀為貴啊。

然而仙道自三對二那天以後，就沒出現在這個公園了。

這個禮拜天晚上，流川楓打電話到他的公寓，是忙音，白天亦是這樣。既然從來不接聽，還特意留電話號碼教別人有空打過去幹什麽？！這已不是第一次。這期間還打過兩三次，基本都是訓練結束後回到家的時候，每一次都是忙音。這樣，他的心情總是些許氣惱又些許慶幸，其實打電話過去也想不到說什麽特別的事情，他絕不是喜歡電話聊天的人，只是每次都沒人接，又有覺得有點不甘心。

流川楓放下聽筒，有什麽好氣的，不在家也沒什麽可奇怪的吧？

轉天禮拜一，訓練結束後，一年級照例留下來打掃場館。

櫻木和流川楓又是互相惡語相向，其他三個同年級隊員幾次阻止，才沒有拳腳相加。

“剩下的事，交給我吧。”流川楓将拖把一立，沖其另外三人說。回去也沒什麽事，冬季選拔賽日益臨近，他想留下來單獨練習。

不等那三人說話，櫻木就沖上前來。“喂，你想幹什麽！？”

流川楓斜了他一眼，表示懶得搭理。

“我在問你哪！你這算是什麽意思呀？”三個人趕緊跑過來，攔腰摟住他，桑田忙勸道：“流川同學想包攬剩餘的打掃工作，就讓他做嘛，我們能提前回家也不錯呀！”

“哼！我偏不走！”櫻木一把揮開他們三個。“我倒要看看這狐貍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

流川楓籲了口氣，默不作聲拿起拖把繼續擦剛才那塊地方，完全無視在他面前又叫又蹦的櫻木。桑田他們眼見阻止不了，只好嘆着氣，和他們道別，不忘囑咐兩位：千萬別鬧出過火的事來啊，不然明天宮城隊長會發怒的！

只剩他們兩個人，體育館的籃架實在太富裕了，這下不會為了争搶地方而打架了。

流川楓才不管櫻木做什麽，徑自想象着面前的勁敵，練習運球過人技術。

“摔倒，滑倒！快點摔倒……”櫻木擦着籃球，心裏默默詛咒着，可是眼睛卻無法從他雙腳的步伐上移開。哼，這種程度的事，我也做得到！他抄起手裏的球，想要模仿流川楓剛才的動作。

“呼啦——”體育館的兩扇拉門猛地被推開的。

“哇！真是勤奮哪！櫻木前輩，流川前輩！”這響亮的聲音和出現在兩扇門中央的矮小身形完全不相符。“本來呢，我還擔心來得太晚，四周都黑了，就體育館還亮着燈，我就想來看看究竟還有誰在嘛！”

“咦？是你！”櫻木俯身瞅着他的臉摸了摸下巴。“啊！這不是彥一嘛！哈哈哈哈！莫非你又是被那個老鬼派來關注我這個天才的嗎？啊哈哈哈哈！告訴你吧，再怎麽調查也沒用的，天才是沒有弱點的！”

“啊、啊，櫻木前輩，你的身體如何了？上次你來陵南的時候，我都沒來及和你說話呢。”彥一興奮地說道。

“沒問題的！早就沒問題了，你們怎麽每個人都要問一次呀？看來都很關心天才的身體呀，哈哈哈！”

“是啊，是啊！我本想親自去探望你的，但是教練就是不批準，再來我們也很忙，實在沒時間來着……”

“嗯？那個老鬼嗎？”櫻木腦中出現田岡教練那張眼角都是皺紋的臉。“算了，沒關系的，沒關系！那麽，彥一，你今天是親自來看望我這個天才的嗎？嘿嘿！”

“也算是啦。不過啊，櫻木前輩——”彥一瞅瞅盯着這邊看的流川楓，拉了下櫻木的衣服，示意他低下頭湊過來，小聲告訴他，“我們的仙道學長和流川前輩之間，嗯，似乎有點不尋常，我想先找其他人打聽一下，沒想到啊，流川前輩本人會在啊！”

“什——麽？”

“呀！”彥一大驚，趕緊拽住他，“別那麽大聲啊！讓他本人聽到很不好啦！”

“噢、噢！”櫻木會意地重點下頭，在彥一面前蹲下來，再扭頭看看流川楓，他已開始離門口遠點的地方練習投籃了。“我們小聲說，那個狐貍，和仙道，你說他們怎麽了？”聽來好像挺有意思啊，這可是抓住那個狐貍弱點的好機會，嘿嘿嘿！

“好像是……”彥一掏出随身攜帶的記事本和鉛筆，他翻翻本子，時不時擡頭瞄一瞄流川楓，又用鉛筆頭搔搔腦袋。“具體情況我現在也不太清楚啊。前不久，聽魚住學長說過他們一起來他家的店鋪吃飯，好像來之前就在一起了，可能是約好一起打球去了吧。”

“就只有這樣？”櫻木皺起眉頭，頗是不滿。這事太平常了吧，有什麽可稀奇的！

“還有，還有！流川前輩連續兩天到我們學校的體育館來找仙道學長，說是有什麽事，反正、反正把我們的教練氣得夠戗，那會兒訓練還沒有結束啊。大概就是前兩個星期的事吧。”

“噢！”櫻木豎起眼睛，鑿了下手掌。他霍地站起來，叉腰大笑。“流川，我終于抓到你把柄了！翹掉訓練跑到別人的學校，鬧事！哈哈哈哈！這一情況，我一定要反應給老爹！”他想起來了，的确是有那麽連續兩天流川楓都早退了，原來是惹事去了啊，難怪不肯說實話呢！”

“哎呀！”彥一攔到他前面，拼命跳着搖手。“不要聲張啊！不要這樣啦，他沒有鬧什麽事啦！”

“蠢材。”流川楓将球夾在腋下，朝他們走來。

“呃，流、流川前輩，剛剛、剛剛那些話都是無心的啊！請，請你不要介意！”彥一尴尬得滿頭大汗，連連鞠躬解釋。

“彥一，用不着這樣嘛！你又沒說錯！”櫻木得意地瞟着流川楓。

“我問你，那家夥是死了嗎？”

“咦？你說的是仙道學長嗎？”彥一詫異地眨眨眼，“是最近，就這幾天找不到他嗎？诶！

他…….仙道學長沒告訴你嗎？他這周末回東京的家了，說是整整一暑假都沒有回去過，連同休息日一共去了三天，不過今天早上已經回來了啊。奇怪啊，私下裏你們的關系不是很好嗎，你沒有聽他提過嗎？我還以為……他提前會告訴你哩。”

“這不重要，不重要。”櫻木彎下腰，一條胳膊架在彥一肩，擺着另一手。“喂，這只狐貍還有沒有其他不可告人的把柄？走，走，我們到那邊說去。”他不由分說拽着彥一朝館外背靜地方走去。

“櫻木前輩，你的頭發是怎麽了呀？後面那塊是......哎呦！”話沒說完，彥一就被掌擊了頭。

“個個都是這樣……嘿，不準對天才的發型發表諸多評論！”

“呃，我覺得前面還不錯啦，不錯，就是後面少了那麽一大塊頭發看着有點那個……哎呦，好疼！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說就是啦！”

晴子幫櫻木剪了個類似三井那樣的短發，當然不如專業理發師剪得那麽好，不過只要他不轉頭光看正面，的确還蠻像樣的。

莫名其妙，兩個蠢材！流川楓并不太介意他們剛才的話，此時他想得更多的是關于仙道的事。

原來已經回來了……

禮拜二仙道回到自己的公寓時已經很晚了。

“呀？”二樓的走廊上站着一個人。

“怎麽是你呀！”他快步迎上去，看得出很驚喜。“喂，有要緊的事找我嗎？”

流川楓只是盯着他不說話。

“對不起啊，是我回來晚了。”仙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離開學校，和越野他們一起去吃飯了，他們怎麽都不肯放我走，結果拖到了現在。”

“真的沒有想到你會在這裏等我。”他正面給了流川楓一個擁抱。“我真的很開心。”

……混蛋！最讨厭這種套近乎的舉動！流川楓使勁掙了幾下，正要動手，仙道這次沒給他機會，聰明地躲開了。

“快進來吧，不知你站了多久，有點冷吧？”說着，他掏出鑰匙打開公寓的門。

“昨天才剛從家裏回來，我媽很啰嗦呀，呵呵。”不等流川楓發問，他便開口解釋起來，“再說大半年沒回去過了，我也很想念家裏的飯菜呀，就臨時決定回去看看喽。”

“這裏的電話，”流川楓指着玄關花瓶架上的電話說，“你從來沒接過。”

“不可能啊。”仙道一臉茫然地否定道，“你有打來嗎？我不知道呀，記錄上也沒顯示可能是你家的陌生號碼呀。”他忽然想到了什麽，“是不是……你撥錯了號碼？”

流川楓複述了一遍那個號碼，仙道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哎，你特地跑來該不會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吧？”

“呵，呵呵呵，就是你搞錯了啊！最後一位不是9，是8才對啊。”

你寫的就是9！流川楓怒瞪着他。可惜現在手裏沒有那張紙條，不然一定好好和他對質。

“這麽可怕的表情？”仙道張了張嘴，“啊，難道是那天慌慌張張的，我寫錯了嗎？”

流川楓這才點點頭。

“這下搞清楚了就行了啊。”仙道靠近他，“知道嗎，你太讓我意外了。我幾乎沒想過你能主動打過來，更沒有想到……”這一次他伸出手摸了流川楓的頭發，“你會主動在這裏等我。”

觸及他莫可名狀的目光，那裏面存在着什麽阻止他動手，令他無法動彈的深刻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仙道已經走進客廳并打開了電視機。

“別站在那裏啦，進來坐吧！對了，你吃過晚飯了吧？”

直到在沙發上落座這一刻，為何要來仙道家，仍是個謎團。

流川楓甚少思考有關心情元素所致的問題，因為那很複雜。他是個簡單的人，一如他的日常生活，非黑即白，對于那些猶豫的、模糊的、迷惑的、一句話兩句難以表達清楚的事，幹脆擱置在一邊，碰也不碰。多年來用事實證明，不去琢磨這些傷神的問題照樣活得很好，會去思考這些的估計都是毫無追求、無所事事的閑人。

唯一能夠明确的是，他被內心的某個意識牽引而來，那究竟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忠于自己內心的人。

電視機上面的錄像機的燈亮着，屏幕中上映的好像白天錄好的某個電視連續劇中的一集。

片名流川楓不知道，因為兒時一件事的影響，他幾乎不打開電視機，那個時候他還和在世的祖母同住在現在的房子裏。

“啊，好像不太有意思嘛。”仙道看得有點無聊，便詢問流川楓，“聽那些家夥說啊，最近這部片子很不錯，推薦我一定要看，于是我便拜托房東幫忙錄好。現在看來，好失望啊——”他打着哈欠伸了個懶腰，胳膊放下來時順勢搭在了流川楓肩上。

“怎麽，你喜歡？啊，那就接着看吧，別介意我的話啊。”說着，他整個人順着沙發滑到地板上，靠着沙發就地坐在那裏，夠過一旁沒喝完的飲料，擰開瓶蓋繼續喝。

“對了啊，你不着急回去嗎，再晚的話可就真的沒車了呀！你是騎車來？呃，如果你想住下倒是也可以啊……”仙道擡頭望向沙發上的人，等他開口，可他好像完完全全被電視劇吸引了，根本沒有聽到自己的話。呀，這家夥今天莫非是來報複“搶床之仇的”想着這個，他不禁暗笑。

流川楓多少看出這是一部愛情輕喜劇，主角是剛離開大學不久參加工作的年輕人，年紀不比他們大很多，他對劇情沒什麽興趣，也覺得蠻無聊，只是女主角好像有點面熟，很似多年前印象中的那個人，他當然知道不會是同一個人，年紀就不符，說不清哪一點就是很像……

“和我做——”唯一記憶深刻的某個女演員的一句臺詞。

那是上小學之前的事了，家裏的人就像月臺上來去匆匆的旅客，嘴裏總是重複着“對不起，我很忙”“不好意思，現在趕時間，回來再說吧”，長久陪伴在身邊的只有年邁的祖母。

祖母的性情很怪，幾乎不同周圍的鄰居打交道，白天多半時間一個人對着院子裏的盆栽喃喃自語些他聽不懂的話。

祖母非常疼愛他，但有時卻又會做出令他非常恐懼的事。

當時祖母在廚房準備晚餐，他午睡醒來下樓來到起居室，電視機開着，他坐在桌旁邊有意無意看着電視等祖母過來，其實根本不知道演的究竟是什麽。

正昏昏欲睡，屏幕上突然出現了卧房中那個女演員的特寫鏡頭，她脫去身上的紫色睡袍，然後聽到了印象深刻的臺詞，渾然不覺祖母悄悄靠近。

“不要看！”祖母那特有的凄厲又瘆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了，蓋過了電視的聲音，以至于女演員後面說了什麽完全聽不到。

“不能看！這種片子不是小鬼看的！”她那只形如枯枝般皺紋密布的粗手一把捂住自己的雙眼。

打這以後好一段時間，他都對電視機存在莫名的恐懼感，每當打開電視機，就覺得祖母會悄無聲息地出現，然後那瘆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現在祖母已去世多年，這段經歷造成的後遺症似乎仍在，他對電視節目一點興趣都沒有，除非觀看比賽錄像帶，不然他絕不會打開客廳的手提電視機——原來的電視機在祖母走後不久便處理掉了。

此時對面的屏幕上正是男女主角Kiss的場面。仙道的表情比剛才振奮了些，似笑非笑看着他們，臉色微微泛紅，好像很是期待後面能發生點什麽。

“和我做——”猶如魔咒，誘惑心靈同時放佛又能解開一切心靈迷惑的咒文。既已中了，就一探結果把。

流川楓三兩下扒掉上衣，裸着上身，跨過仙道的身體，膝蓋跪在地板上，擋住了電視畫面。

“和我做吧。”

又是肯定的語氣。

“和我比賽吧。”“來我家吧。”這次又是……

你明白，這裏面的意思嗎？

片刻震驚，仙道找回了理智，他仰起臉，迎着那直辣的視線和白皙的胸膛，語氣冷睿略帶诙諧：“這樣，不太好呀。”

流川楓俯視他的雙眼，目光不是舍棄自尊卻被婉拒而羞憤異常，而是無比的蔑視和同情。他的眼睛仿佛在說：“真可憐啊，膽小鬼。”

看吧，你根本就不懂，這究竟意味着什麽。你不懂的。你不過是本能地做出了回應對手挑釁的行為而已，不過是用你在球場上悟出的那些道理來套用......

這小子真傻氣！該讓他冷靜一下嗎？仙道竟笑了。

流川楓的表情宛如凍結了一般，他終于站了起來，轉身走開了。

“等一下！”

“我，在忍耐。”

他驀地收住腳步，不待轉過身，仙道已走到了他身旁，平常那副萬事從容以待的神态回到了臉上。

“或許，現在請你留下來，确實是夠厚臉皮的要求。不過，我想有些話還是說清楚一點好吧。如果你願意留在這兒，耐心聽我說的話。”

“一會兒你就睡這兒吧。啊，抱歉，抱歉，我家裏沒有待客用的折疊床。”

公寓的卧室不大，但裏面有張很大的雙人床，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間，幾乎擺不下其他家具了。

仙道解釋說，這張床是原先就有的，可能因為上一個房客是兩人同居什麽的吧，房東嫌麻煩就沒有另換其他的床，再說床大，睡着也着實舒服。

床上散落着一些雜物，随身聽，CD光盤，還有雜志和教科書。臺燈固定在床幫上。

他心愛的釣魚竿挂在床對面的牆壁上。一些衣物還有藥品堆放在床頭随手能夠到的地板上。

見流川楓不語，仙道繼續懷着歉意說道，“我睡客廳的沙發就行了。”畢竟我曾經搶過你的床呀。

“不用。”

“這床，睡得下兩個人。”

“喂——”仙道正欲說點什麽，話到嘴邊被流川楓一眼瞪了回去。他只好有點心虛地笑着改口，“那，先去洗澡吧，想必白天出了不少汗吧？”

“浴室的瓷磚有點滑，你小心一點。”

聽到浴室裏響起水聲，仙道才嘆着氣搖搖頭。這小子真是又傻又直啊，就只會忠于自己的想法，想到什麽就必須做什麽，做不到便一直努力嘗試，根本不去深沉地探究自己為何想要這麽做。“哈，生活可不完全等同于籃球世界啊，這樣下去早晚要吃虧的，流川。”然而，自己又怎樣呢？

“嗨，一起洗吧。”

浴室和衛生間是一體，沒有浴缸。仙道忽然推開門，流川楓正背對門口坐在凳子上用水盆往身上淋水。

“啊，可以互相擦背啊。住在集體宿舍的時候，總少不了這樣的事嘛。”仙道不大正經地笑道。

人們的印象中，籃球運動員的标準或許就該是赤木那樣的，高度和寬度完全可以媲美銅城鐵壁，皮膚黝黑，臉膛吓人。

可是也有美少年呢，皮膚白皙，四肢修長，眉目清秀，可以想象他們在賽場上的英姿，卻難以相信他們擁有不啻于赤木那樣選手的力道。

流川楓和仙道這樣的類型，會受到女生的廣泛青睐，完全能夠理解。

“你是曬也曬不黑的那種人嗎？”仙道擰幹毛巾上的水，搭在流川楓背上。自打他只在下身裹着一條毛巾闖進浴室，流川楓就沒一直坐在板凳上不動彈。

“這個問題很奇怪嗎？我就是這樣的啊，哈哈。”流川楓不言語，仙道就自顧自接着說。

“有點冷啊，就快要立冬了。快點洗吧。”他站起來，“換你了哦。”示意該輪到流川楓幫他擦背了。

“怎樣，真的沒曬黑吧？跟你說啊，女生大多還是喜歡白淨一點的男生，似乎是受了漫畫什麽的影響吧，呵呵。”

流川楓實在不解，這個人腦子裏琢磨的究竟都是些什麽，竟然能一個勁自誇個不停，大言不慚的程度簡直與白癡櫻木不相上下。他扔下手裏的毛巾，站在蓮蓬頭下，擰開水龍頭，任水流沖刷身體。

“呀！那是涼水管啊！你想感冒嗎？”仙道連忙站起來擰開熱水龍頭。“別亂來呀。”

流川楓瞥了他一眼，關掉水流，走出了浴室。

“我是不是又做了不可理喻的事？”仙道揉着頭發垂首自問。剛剛明明已經拒絕了，現在又在無形中情不自禁被莫名的情緒左右着，淨想着一些超出應有交往範圍的事，這樣的自己何嘗不傻氣呢？

卧室裏只有床頭的臺燈亮着，他走進去的時候，流川楓已經躺下了，穿着來時的白T恤側躺在床上背對屋門。

“喂，已經睡了嗎？”仙道扔給他一條毛毯，自己在另一邊躺下。流川楓卻動也不動。

“你……除了籃球，你都不會去想其他事嗎？”

聽到“籃球”，流川楓微微欠了欠身。

“要睡也把被子蓋上啊。”仙道展開毛毯，替他搭在身上。“真是美貌啊，無論是正面還是側面。呃，我指你的臉。”

這回流川楓刷一下翻過身來。“你為什麽和那些人一樣總說這種話，我真不懂。”

“哎？”仙道幾許詫異，“這是誇獎啊，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麽聽了會生氣呢。”

“很煩。”

“哈哈哈！”仙道笑得像個孩子，“你還真是除了打球什麽都不在意。那麽，我來問問你，你來找我，不是被我的外表吸引了嗎，不是因為我長得漂亮？”

流川楓的表情看起來更加生氣了。

“嗯，嗯，好了，不開玩笑就是了。”仙道拍拍他，忽然握住他放在枕邊的左手。和自己一樣，手上都是厚而硬的繭子。

仙道捏着他的手躺好，略含笑意望着天花板。“流川，你覺得櫻木同學這個人怎麽樣？”

怎麽會是同樣的問題！他想起全國大賽前拜訪安西教練，回去的時候搭乘安西夫人的車子去車站，安西夫人也問過他類似的話。

“啊，我是想知道你對他的看法。我呢，可是頭一次見到這麽有趣的家夥哦。行為舉止也好，潛力也好，都是那麽與衆不同，呵呵。”

“蠢材一個。”流川楓沒好氣地說。

“哈哈哈，果然是這句評價呀。”不知為什麽，仙道挺高興。“想過沒有，幸虧你們是隊友？如果不同校，是對手的話，恐怕會有壓力吧。”

“不會，我倒是巴不得呢。那個白癡快點轉學好了，去陵南的話，你們的死老鬼教練一定會高興。”

“哈哈，哈哈哈！罵人的話倒是學得蠻快呀！喂，別說賭氣的話啊。櫻木只是才剛剛接觸籃球而已，不然他啊——”仙道側頭看了下流川，眼含深意，想必他明白自己下面想說什麽。

流川楓掙了掙，想擺開他的手，無奈被他死死攥住。

“那種感覺令我無所适從。”仙道再次看向天花板，“我……”他合上眼略略搖頭，“沒辦法習慣被人洞悉的滋味，被誤解固然令人煩惱，但過于了解也是一樣的。我不喜歡被看透的感覺。”

“……”

“就算僅僅是一霎，我在想什麽，接下來會做什麽…….被人看穿了，都覺得非常難以接受，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呀，真是抱歉，”仙道略沖他笑笑，“自顧自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

“沒關系。我知道你指的是縣預賽上最後一點時間，那個白癡說的話。”

仙道不由得一愣，但凡與籃球相關，流川楓的腦子就轉得相當快了。

“其實，櫻木将那個球補入的一刻，我心裏閃出：這下完了。多半已有了放棄的意思，就算再進一球，還是落後2分，而時間已不容我再想對策了。或者可以引你們故意犯規？”仙道落寞地挑起嘴角，“和海南比賽的時候，這一招已被牧前輩識破了，很打擊信心的呀。”

陵南同海南的比賽，流川楓中途就走人了，沒看到那一幕。

“心裏多半放棄的時候，仍有一念希望，只是一念：趁着你們驚喜放松的一刻，攻上去。但櫻木竟在我還未行動前，就将這一念打破了。我很失落，回去後一個人想了很久。不是因為輸給你們，湘北的确很強，你們贏的一點也不僥幸。失落是因為心裏的想法不但被他預測了，還道出來了，我很……呵呵，不知該怎麽形容才好。”

“那個白癡只是想到什麽說什麽，深思別人的想法這樣的事……”流川楓嘆了口氣，“你想太多了。”

仙道哈哈笑起來，笑罷，他道：“不過很可怕呢，這種天生的直覺。不加思考就能判斷出別人的行動……和野生動物真是如出一轍，只憑觸覺便能獲悉獵物的動向。”

“他本來就是野生猴子。”

“喂，你們這對搭檔真有趣。”仙道松開他的手，拍了一下。“明明是那麽水火不容，關鍵時刻卻又配合得當。莫非這也是不假思索的行動嗎？”

“我不想輸，在場上無論和誰配合都一樣。”

“不肯承認嗎？”

“你不甘心，所以那次在公園才想再試一試那個白癡？”

“嗯，有這方面的緣故吧。”仙道想着歪了下頭。“那天啊，主要是為了把我們的福田勸回去上課，讓他了解一下對手目前的實力，他會更加拼命努力，而且也會克制沖動的個性。輸掉或許是好事呢。”我想站在你對面，凝視着你揮汗如雨的認真模樣和那犀利的眼神，但我怎能告訴你，這樣的你會擾亂我的心緒。

“我并不覺得那個13號是不動腦子沖動行事的人。”

“唉，不是在球場上啊。”仙道有點無奈地撓了撓頭發，“他被老師罵得很厲害，一生氣就不去上課了，這樣一來，萬一因為在校內的品行問題而禁止參加社團活動的話，我們可就麻煩了。”

這回流出風明白了。“你真愛操心。”

“有什麽辦法！”仙道自嘲道，“身為隊長，就是要理會這些事啊。說起來啊，魚住學長才是最愛操心的那個。”

沉默有頃。

仙道再度望着天花板開口說道：“關于你打球的風格…….嗯，看到你打球的樣子，我不由得想起來一個人。噢，倒是和籃球無關的人呢。好像有人評價，說你在球場上的那種風格很似一年級的我，我覺得不對，差別很大呢。啊，或許也有些地方是相似的吧，但內在上真的是不同的。”

“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傑奎琳.杜普蕾這個人？當今世界上唯一傑出的大提琴演奏家，我這麽認為。”

聽都沒聽過是當然的。流川楓腦中打出一排問號，眼睜睜看着他，靜靜等待下文。

“你曉得什麽是天籁嗎？去聽聽她的作品吧，就算是完全不懂音樂的人也瞬間就能體會到。她那種将身心完全與大提琴融為一體的演奏風格，我想自她去世後再無一人能及。‘不拉大提琴的時候，我是誰？’天才演奏家常常懷有這個疑惑。毫無疑問，大提琴就是杜普蕾，杜普蕾就是大提琴。她為了這種樂器而生，這種樂器同樣因她而存在于世。也許過于主觀吧，但我始終堅持這一看法。

“曾有個知名的評論家觀看過她的演出後作出如此評價：像她這樣把命都交給大提琴的人，恐怕很難長壽。最後真的一語成谶了，她辭世的時候，年僅42歲。她是用自己的生命在演奏大提琴，因此患病而不能繼續駕馭大提琴了，她的生命沒有延續多久便香消玉殒了。”

仙道轉頭看着流川楓：“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

“所以我也活不長嗎？”

仙道啞然失笑。他輕輕搖了搖頭。“熱愛籃球，願意為之付出一切，一點錯都沒有。但将生命的全部都交付于籃球就不大得當了。”

“……你不喜歡打球嗎？”

“怎麽會！非常熱愛呀，就像鐘愛世界上所有我所喜歡的事情一樣。但，籃球不是我的全部。”

“你還有釣魚。”

“對，對啊，的确是呢，呵呵。”

這個人非常奇特，明明記不住別人的名字，剛剛卻不但能準确說出那個演奏家的英文名還記得她的生平事跡。“......是澤北，不是什麽‘北澤’。”流川楓忽然想起還沒有糾正他這個錯誤。

“澤北？澤北光希嗎？啊，原來你也知道這個女演員啊。”

“澤北榮治。你初中的時候怎麽都贏不了的對手，叫做澤北榮治才對。”流川楓板着臉，一字一字說道。“就是山王的選手，現在應該在美國了。”

“啊……”仙道擡起另一只手抓抓臉頰，像是在記憶中搜索什麽。“好像彥一也說過，那就應該是你說的這個名字了。”

流川楓哼了一聲，對他真是無可奈何。

“還有一件事，也是彥一彙報的。在和豐玉高中比賽的時候，你的眼睛受傷了吧，是哪一邊？”

“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仙道湊近他，一一輕吻過他的兩只眼睛。流川楓哆嗦了一下，沒有閃躲亦沒有動手，也許潛意識裏根本就不想回避。

“小小的魔法哦，這樣一切都會好起來。”仙道俏皮地沖他眨眨眼，關上床頭的臺燈，徑自扭過身去。“睡吧，晚安了。”

這蠢材，竟做這麽白癡的事……緩了緩神，流川楓告訴他，“對方後來道歉了……”比賽結束之後，南有到他們下榻的民宿來一事，來不及詳說，他已不再回應了。

竟這麽快就睡着了！流川楓愣怔看了他一會兒，才重新躺好。“不打籃球，我是誰？”閉上眼睛，他模仿那個問題，扪心自問，得不出答案，他也并不想思考過于深奧的問題。如果能夠死在自己熱愛的事物上，并不遺憾吧，或許其他人不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