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清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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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店車站都是重點排查的對象, 僞政權這邊的話也很出力,但是查到小洪先生的時候,小洪先生的人送了鈔票來。
他們是道兒上混的人, 很講規矩的, 這邊僞政權的特務人員, 收到了小洪先生的口信,“聽說您當年, 也在上海打過流,大家要說起來,也是師出同門的, 我們同出青幫。”
在上海的時候,特別看重關系的幫派的, 混的就是個面子,當初在上海打過流,這樣的人混出頭的也有不少, 這個人還跟小洪先生是有些緣分的,老洪先生還在的時候有一點情分, 兩位洪先生都是很與人為善, 廣交人脈的。
出于各種考量,後續的追查的話,最後還是中斷了。
小洪先生當天夜裏一直等到五點鐘, 南京那邊才來電話,人送出去了。
小洪先生挂了電話, 看着宋映谷,“你這個弟弟, 好自為之吧, 我只能幫他到這裏了, 其餘的,盡人事看天命了。”
還想說什麽,東方既白,雞鳴曉色,小洪先生一夜疲乏,漫步在皇後大道,氤氲的熱氣在地平表面升起又滞留,帶着一點和暖的晴朗,臺風季節過去最後的秋日,也在這一天盡數展現。
倒也不愧一個癡情的種子,小洪先生微笑。
他跟宋旸谷的關系,交往的非常好,真的是出于對這個人的欣賞比較多,這個人最起碼很實誠,不太會權衡利弊,很坦白的一個人,如果比較了解他的話。
宋家二少奶奶淩晨六點就被送去了醫院,腸絞痛。
宋映谷一起陪同,并幫宋旸谷告假,“周末的時候就出發了,要去那邊照顧我父親,父親的身體情況不是很好,我這邊太太的情況也不是很好,沒辦法。”
他坐在病床前,外面喜得財跑進來,“林小姐來探病。”
姑太太一早上得到消息就來了,她也不是很想來,對這一位不是很有好感,她年輕時候多大的脾氣,現在的話,自己就先開口了,“我先走了,既然沒有什麽事情的話,還是保重好身體,有什麽需要可以喊我。”
出門的時候,林小姐在門外,笑的很和氣,還很主動打招呼,“早上好啊姑太太!”
姑太太笑的很勉強,她很想怼幾句,但是沒有心情,扶桑在的話,她能怼死這個人,可是最大的問題大家都知道,扶桑不在。
如果宋家有這個意思的話,那沒有人能改變的,人家獨苗的兒子,香火難道就這樣斷了嗎?
可以理解,但是還是不願意接受,如果事情真的發生的話,她是一定要站出來阻攔的,不然你讓另外一個活着的人怎麽辦,是逼着扶桑去死嗎?
但凡有個修養的女孩,姑太太覺得都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你喜歡是你的事情,但是你付諸行動就是你的不對了,他們是登報離婚了,但是事實婚姻的話,兩個人是一直在承認的。
“林小姐,你知道他們沒有離婚嗎?”
林小姐站在那裏,她穿一身得體米白色套裝,亭亭玉立,“我不太懂您在說什麽?”
姑太太走上前一步,壓着很近,站在窗戶旁邊,一字一頓地看着她說,想看清楚她什麽表情,一個反應都不太想錯過,“我是怕林小姐不清楚,我們家小二子,跟旸谷并沒有離婚,您知道嗎?”
林小姐笑了笑不說話,她知道,但是這個無所謂,香港這邊的話,不是很看重這個婚姻的,包括內地的話,也不是很看重這個,“我有我的想法的。”
沒有人說離婚再娶是違法的,或者娶兩個三個,二房三房是要去死的。
不是嗎?
你現在不喜歡我,難道以後會一直不喜歡我嗎?
大家也是各憑本事吃飯的,先生喜歡誰的話,靠他自己做到的。
就是這樣的神情跟态度,姑太太看的就眼睛很疼,肚子裏面一肚子的悶氣,出不來,她覺得憋氣,真的是時代不一樣了,大家想法也不一樣了,她來香港這邊之後,不習慣。
或者說很多東西,都看不慣,這樣一位漂亮姑娘,她明擺着就是接受的教育還有想法理念上的差異,她不認為自己現在做的事情是不道德的。
她甚至覺得大家各憑本事吃飯的,她總有自己的能力跟本事,讓別人喜歡她。
林小姐目送姑太太走,然後進病??x?房,宋映谷就一直在旁邊陪同,“勞煩,小問題而已,還要興師動衆。”
林小姐笑了笑,她知道宋旸谷請假的事情,在那邊的話,有熟人的,“應該的,我早上起來剛好要去辦事,路過這邊擔心想看一下,家裏情況還好嗎?”
她問的總也含蓄,宋映谷對答如流。
等着人走了,他就看着自己太太,為什麽一定要你來醫院呢,因為怕問的人太多了,太太外交這邊很五花八門的,人家的心眼子都挺多的。
他怕在外面的話,會說錯話。
二少奶奶這邊呢,也知道利害關系,她也很關心宋旸谷的,“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說錯話的,你既然這麽不信任我,當初何苦要結婚呢。”
對老二的不信任很介意的。
老二就解釋幾句,也可以接受,“茲事體大,關系到老三兩口子的姓名,我能不慎重嗎?不僅僅是你,就是媽那邊的話,我都沒有講,你跟那些交際名媛接觸的話,林小姐又想法很多,務必不要多說。”
老三的話,看自己得了,出了南京城的話,他光有進城的計劃,那個本子他看了很久,沒有看到出城的路線。
他現在幹什麽?
奔了一夜的路,一行人的話,來的時候是分開走的,但是走的時候不敢分散了,全部走山路,夜路。
宋旸谷歇口氣,扶桑的傷口的話,不适合這樣背着的,許老官的人就地砍了樹杆子,做了簡易擔架擡着走的,傷藥都給扶桑撒上了。
宋旸谷自己不要,他胳膊上面傷口很深,但是他不願意,扶桑的這個傷口也很深,他就是一點藥粉子,也留着給扶桑的,這會兒人睡過去了,實在是疲乏。
原定計劃要南下的,他們要回漢中。
但是現在扶桑這個情況,走不掉,他們再留也沒有意思了,得養傷的話,周邊都沒有好地方,蘇州不能去,那邊是重災區,日本人的小飛機在蘇南地帶盤旋不停。
一行人左思右想,就近的只有中部戰區還有能喘息的地方,別的日本人的勢力都過大了,便又一路北,到敵後中原戰區,許老官跟中原戰區的總司令有交情,兩人曾經一起在南京辦事處吃過飯,打上海的時候,也曾經接防過。
這又是三天後了,傷口的話,當然是都發炎的了,紅腫化膿,還起熱了。
野戰醫院那邊看着扶桑的肚子,這個肯定是很受罪的,因為你這個傷口深的話,你肚子上面不是骨頭,治療的也有點晚了。
他們經常被日本人的子彈打,之前大家就說過了,日本人的子彈很有特點,它造成的殺傷力不是很大,不是一下子就在你身上炸開的那種,但是它靈巧,最擅長在人身上打洞穿孔,這個子彈造成的傷口不會當場要命。
但是他後續治療,能要命。
我們缺醫療兵,也缺野戰醫院,也缺醫生,更缺消炎藥。
你這個傷口後續的感染,基本上就能帶走很多人了。
最殘忍的一個消炎方式呢,就是用紗布,貫穿整個傷口,從傷口進去再出來,這樣消炎。
疼嗎?
疼。
疼得要命。
而且很多人做了依舊會死,因為消炎藥不夠,有的傷口就用鹽。
鹽在戰時狀态下,是重要的戰略物資。
扶桑就拉着宋旸谷的手,她問醫生,“疼嗎?”
醫生看她一眼,不是很忍心,女生在隊伍裏面基本上沒有,除了彙演的時候,随軍的就更少了,前面還在打仗,炮聲能聽到,缺藥缺的厲害。
宋旸谷的手都在發抖,他渾身冰涼的,手都帶着一股青色,緊張到呼吸都覺得困難,旁邊人先發現他不對的。
扶桑躺在那裏,還是拉着他的手,“你先出去,我沒有事,我覺得不是很疼,我現在感受不到疼,有時候疼也是一種很好的感覺,你出去。”
承恩就趕緊拉着宋旸谷出去,出去他就哭。
自己坐在石頭上,本來是蹲着的,然後下一秒就開始落淚。
落淚的時候,真的是淚如雨下。
承恩就站在那裏看着日頭,一點一點地,雲從上面飄過,他得一直看。
不能低頭,因為宋旸谷抽抽噎噎地一直哭,哭的很忘我。
也許他有許多傷心事,但是這樣的清創也不止有今天這麽一次。
他傷口上發炎的,撒鹽他都不覺得疼,扶桑的話,好歹還有一些消炎藥呢。
這個時候,他是真的想去上海,去香港,那邊治療條件更好。
但是過不去,路上就能給人逮住滅了,現在已經不能完整地穿過大半個中國了,敵我之間的界限已經沒有了,基本上打成一團了。
扶桑真的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她很安靜,醫生收起來紗布,扶桑還在問,“怎麽恢複的會更好一點呢,需要我做什麽。”
求生意志這樣的頑強,她很想恢複,很想好,醫生就笑了笑,“好好吃飯,不要扯到傷口,盡量不要動。”
“這樣的話,幾天能好呢?”
“看清創情況,如果幹淨的話,也要半個月,如果不幹淨的話肯能要更久。”
每個人恢複能力不一樣,有的人清創一兩次就可以了,但是有的人,清創就一直斷斷續續的,清完好一點,第二天又嚴重了,這是體質的問題,體質的話,他也說不清楚。
有的人清創沒辦法的話,就這樣沒了,很多很多這樣的戰士。
其實如果有好一點的藥的話,會更好一點,但是沒有,都缺藥,就是司令的身上,也就帶着一點藥粉罷了,進口消炎藥搞不到的。
國內之間就是斷貨。
扶桑笑了笑,“早知道當年去學醫了。”
跟着伍德去學醫,現在才知道,學醫能救人,最起碼傷員能救一半兒。
等第二次清創的時候,宋旸谷還是出去。
等着人走了,他再進來。
裏面多久,他就要在外面哭多久,也沒有聲音的哭。
進去的時候就擦擦眼淚,什麽也不說,還是坐在扶桑旁邊,扶桑沒有力氣跟他說話,他沒有那樣地勇氣去讓她再耗費一點精力。
她身體就是不太行,在裏面虧着了。
宋旸谷一樣的傷口,就恢複的要快。
等下午扶桑睡覺的時候,他就去跟人家換東西,身上的錢不流通,就用手表,換了一只土雞回來。
拿回來也不會搞,請廚房做的話,人多也分不到,就自己殺雞,也不知道怎麽殺的,承恩回來的時候,就看那雞上面怎麽那麽多毛呢,全是那種小絨毛。
這樣子,沒法弄了,宋旸谷在一根一根摘下來呢。
“皮給撕了吧。”承恩接過來,把皮給撕下來了。
他手腳利索,給宋旸谷打水洗手,沒有香皂,一股子腥味,就用土喊他搓搓手,“不然有味道。”
宋旸谷就起來了,他很沉默,但是大家都給他起個外號,因為愛哭,大家都很關注他。
許老官的人已經回去了,就承恩在這裏,宋旸谷很擔心扶桑傷口,這個事情還是要托承恩去做,“你一個人,找藥去。”
扶桑下午的時候,又起熱了。
得找藥。
沒有聯系上伍德,不然他很多同行在的話,應該會有儲備藥。
承恩最起碼就得去托關系找,回上海也好,去北平也好,香港也好,得找點特效藥。
承恩覺得有點來不及,一來一回的話,時間太長了。
但是看宋旸谷低着頭蹲在那裏,他覺得自己做點希望不大的事情,也能做,最起碼也是有點希望。
趁着夜色掩蓋就進城了,他得坐火車走,不然更來不及了,打算先回上海,再聯系香港那邊。
時間都是催着人在做事的,你只想一個事情的話,就來不及了。
你得想很多很多事情,全部安排好,嚴絲合縫的,才能保證最大效率地做事。
扶桑這個傷口不恢複,就特別的拿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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