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沈央央第一次去校樂團, 是和艾薇費恩兩人一起去的，一路上艾薇都在向她介紹校樂團的情況，她臉上帶着明顯的猶豫, “伊芙，艾爾斯大學的校樂團是一個很看重資歷和實力的地方, 裏面的成員幾乎每個都曾經被冠以過天才的稱號，我想你可能必須要做到一點，盡可能的低調一點。”
她這句話說得十分吞吞吐吐，不知道該不該将這些和對方說得更加明白點, 但想到她是後面被特招進去的，本來就顯眼, 再加上對方冷淡的社交作風, 不交代一下的話實在是很容易得罪人。
音樂界也是名利場，向來少不了因為某些原因，被前輩使絆子導致半輩子懷才不遇的例子, 當然相較之下艾爾斯大學的校樂團算得上是作風良好，大多數人還是很包容的，但其中也少不了一兩個心眼兒小的前輩, 艾薇擔心的就是沈央央态度過于冷淡傲慢，以至于得罪了對方。
他們已經到了校樂團的活動室，這畢竟是艾爾斯大學的招牌社團, 每年都能從校內和社會上拿到不少活動資金，校方很重視, 整整一層樓都被撥給了這個社團。
沈央央這是第一次來這裏，她手上抱着上節課的教材, 裏面夾着一張申請表, 擡眼打量了一下這棟樓, 它位于一個很僻靜的角落，周圍是一圈圍牆和綠樹，樓前不遠處還有一個人造湖泊，一只紅色的小船靜靜的停在樹蔭之下，她一向很欣賞艾爾斯大學的校內設計風格，認為十分具有浪漫主義的藝術美感。
走到校樂團的最大的一間活動室門外，艾薇透過門上的玻璃朝裏面望了一眼，裏面的空間很大，一組人正在鋼琴旁邊排練，他們的前面站在一位指揮的社團指導老師，而在靠牆的另一邊，是三三兩兩坐在座位上的樂團成員。
艾薇認出正在練習的那組樂隊是大三級的學生，他們在下周有一個重要的演出，因此這周都在加緊練習，而座位上觀摩的大多是大一大二級的學生，他們尚且還沒有資格登上這樣的大舞臺，只能趁着空閑時間在一旁學習。
他們三人推門進去的聲音，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只座位上休息的一兩個學生好奇的朝人看了一眼，再重點把目光放在沈央央身上，這一方面是因為艾薇和費恩來樂團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是老面孔，而沈央央則是一張沒在樂團出現過的新面孔，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是亞洲人長相，在校內比較少見。
“嗨，艾薇。”随着三人的走近，不停的有人和艾薇費恩打招呼，“這位就是那個拿了這屆全美古典音樂大賽冠軍的新生嗎？”
在沈央央來之前，艾薇就向樂團的人介紹過她，但樂團的人對她最大的印象，還是她上周剛以新生的身份在比賽中拿了冠軍，說實話，這在校樂團的歷史成員裏都是一件比較少見的事情。
他們在座位上做了有一會兒之後，鋼琴旁的樂隊才結束了階段練習，大多數人去書包裏找水喝，一部分人則是站在原地活動身體，這時候其中一位身材高大，一頭金發被梳在腦後，只幾縷散在耳邊的男生朝他們走過來，友好的對着沈央央笑了一下。
“你好，伊芙，我是校樂團長格林，歡迎你進入我們的樂團。”他本人的長相很具有古典美男子的特色，笑起來也十分具有感染力，态度親切的朝沈央央伸出一只手。
将這位小提琴系的新生破格招進社團，就是他最先提出來的，格林認為艾爾斯大學是古典音樂界的搖籃，而校樂團則是這搖籃最中心的瑰寶，因此親眼在決賽上見到沈央央奪冠是拉的那首曲子後，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确定了對方具有進入校樂團的資格。
當然，對方只是有這個資格，他重視對方卻也不是那麽重視，畢竟在校樂團內，具有這樣出衆天賦的人不說是比比皆是，起碼也算不上是什麽珍稀資源，因此他剛剛注意到了沈央央已經到了活動室，卻從未想過要為對方停下今天練習的節奏。
沈央央伸出一只手和他回握了一下，“你好。”
修習樂器的人大多會很注意別人的手，沈央央的手指細長，手背上有着透明的青色血管，她體溫很低，室內開着空調，而她的手卻帶着些涼意，就像她這個人一樣。
Advertisement
格林在此之前就聽說過這位亞裔新生，她有着少見的美麗長相，氣質卻十分冷淡飄忽，因為這種矛盾而神秘的特質，美術學院的學生中至今還流傳着關于她的傳聞——傳聞見她一眼，就會被缪斯之神眷顧，從而得到靈感。
他當然不相信這類無稽之談，只是當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格林忽然意識到她的确是有着引人注目的特質。
社團指導老師已經在拍手，招呼大家回到原位，“再排練一遍，下周就要演出了，大家辛苦一點。”
沒有人抱怨，這條路就是這樣的，或者說每一條路，如果想要做到行業內的頂尖，那努力和汗水肯定不會缺少。
格林忽然笑了一下，“伊芙小姐，樂團馬上要開始下一輪的排練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試着參與一下？”
他的意思當然不是現在立馬把原來的小提琴手換下來，讓沈央央補位上場，想也知道這對一個才進樂團的大一新生來說是不可能的，格林的意思要苛刻許多——他在邀請沈央央現在立刻站在小提琴手的位置上，和他們這些已經磨練了整整一個月的樂隊成員，一起演奏一首曲子。
他剛剛才向衆人介紹了這位大一新生，周圍還站着不少休息的樂團成員，聽見格林這句離譜的邀請，大多數人臉上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按理來說新人剛進入樂團的時候，是會有一個當衆考核的，艾薇和費恩之前都經歷過這些，但這類考核大多都是在他們能力範圍之內，就是拉一些指定曲目之類的小關卡，讓大家對新成員的琴聲有一個大概的了解。
如果說之前的新生所經歷的考核的難度是一級的話，沈央央這個簡直算是直接把難度提升了十倍，拉到了地獄級，不說是新人，就算是一個成名已久的小提琴手，想要做到完美融入一個已經磨合好的樂隊中，前期也必定是很困難的。
格林居高臨下的看着沈央央，她依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波動，仿佛他提的并不是一個無理的要求，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她才輕聲回答，“樂意之至。”
“團長瘋了嗎？”艾薇壓低了聲音，“伊芙才進樂團，他們不能這樣對待她。”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考核的任務難度很高，換成任何一個人都很難，不應該說是基本做不到，但那又怎麽樣呢？人們可不會管這些，他們只會記住伊芙在樂團內的第一次亮相就錯漏百出，在樂團內出盡了洋相。
“我就知道她這個個性，在進樂團之後肯定會被人刁難。”艾薇臉上滿是懊惱和煩躁，“早知道我就多囑咐她幾句了。”
費恩的表情倒不如艾薇那麽擔心，實際上他今天一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原因是他昨晚才知道，原來萊斯利一直在找的精靈少女，居然就是他的同班同學伊芙。
伊芙為什麽會晚了一個月入學？原來是在愛爾蘭遇到了暴風雨，還在那場雨裏救了萊斯利。
他們那麽早就有了交集，費恩忽然想到，而這時艾薇忽然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都不為伊芙感到擔心嗎？”
費恩收拾好心情，看了一會兒正在和樂隊溝通的格林與沈央央後，眼睛眯了眯，“或許格林的本意并不是為難她？”
“那團長他能是什麽意思？”艾薇雙手抱在胸前，露出一個冷笑，“難道他是在通過這種特別的介紹，來表達對伊芙的重視？”
沈央央已經站在了原本小提琴手站的位置上，費恩見狀後喃喃低語，“其實在樂團歷史上也出現過這種情況，只不過時間太久遠，而且僅此一例，所以大家都忘記了。”
他聲音太低了，艾薇沒有聽清楚，因此只是問了一句“什麽？”，這時候第一聲琴音已經響起，艾薇立刻閉上了嘴沒再多問。
和艾薇想法一樣的還有不少樂團成員，沈央央只是個新人，即使剛剛越級拿了一個比賽冠軍，但對于她這個年紀的新生來說，這樣直接和一個成熟的樂隊合作，也太過為難人了吧？
不過雖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沈央央如果真如預料的那樣表現得如此失敗，肯定還是會影響衆人在心裏對她的評價。
看來這位新人，是注定要在剛剛經歷了奪冠的高光之後，緊接着在大庭廣衆之下出一個醜了，包括正在演奏的樂隊核心成員在內，都在心裏這樣想着。
鋼琴聲和大提琴等樂器的聲音交替着響起，很快就到了小提琴負責的聲部，臺上臺下的人都冷眼等待着這位新人的演出，幾乎沒有一個人對她的表現抱有信心。
悠揚的小提琴聲響起，他們排練的是一首為大衆所熟知的名曲，沈央央對這首曲子十分熟悉，再加上剛剛她在一旁聽過幾遍樂隊的演奏，所以在格林邀請時，她才會直接答應下來。
她并不是會逞強的人，也并不認為自己做什麽事都會成功，但小提琴是一個例外，在此之前她其實對自己沒有一個很準确的認知，只是在評估後覺得自己應該能做到，至于失敗之後的出醜嘲笑之類的情況，沈央央倒沒有太在意過。
然後她就真的做到了。
在大提琴的聲音結束後，小提琴的琴聲十分完美的滑了進去，沒有一絲的搶拍或者卡頓，整首曲子在他們剛剛演奏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此時就怎麽樣絲滑的演奏着。
甚至原本在預估中會拖累整個表演的小提琴，在沈央央的加入後反而給整個演奏增添了更多亮點，她的琴聲帶着明顯的個人風格，但卻奇怪的一點也不突兀，和諧的點綴在曲子裏，使得整個表演都多了一點東西。
多了什麽東西？正在演奏的樂團成員們說不出來，但卻明顯的感覺到這一遍練習更加投入，呈現出來的效果也比前幾遍更好。
高低錯落的琴聲依次響起，演奏慢慢的走向了尾聲，直到享受完琴聲的餘韻之後，活動室裏才突然響起了巨大的鼓掌聲。
修習古典音樂的人普遍高傲，在表達感情上也十分內斂，這樣的掌聲已經算是他們能給出的最大的敬意。
“原本我還以為她會跟不上，這一屆新人真是卧虎藏龍。”艾薇聽到身後一位學長語氣複雜的感嘆，這樣的感慨在剛聽見沈央央的琴聲
時也發出過。
“剛剛格林團長向樂隊提議的時候，我看到指導老師還義正嚴辭的批評了他和伊芙，現在你看他的表情。”指導老師如今臉上全是驚嘆和笑容，正在和顏悅色的和沈央央說着什麽。
“看來下一屆樂團長的得力競争選手出現了。”
聽到這句調侃之後，艾薇眼皮一跳，這時她才忽然想明白了費恩剛剛低聲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的确，校樂團的歷史上是曾有過一位新人，在剛進樂團的時候同樣經歷了這樣超高難度的考核。
塞西爾卡羅，法國瑰寶級鋼琴家，艾爾斯校樂團歷史上第一位以二年級生的身份，成為樂團長的樂手。
————
很意外的，沈央央在結束了樂團活動後還沒有收到司機的短信，通常對方都會提前在東校門口等她。
她一邊朝校門口走，一邊給對方打電話，電話接通後，對面卻意外的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女聲，“央央，看左邊方向。”
沈央央愣了一下轉頭看，那裏正站着一位穿着咖啡色西裝，氣質幹練的女性，沈麗麗許久沒見到妹妹了，此時臉上全是笑容，不停的打量着她，“怎麽瘦了，是不是吃不慣這裏的飯菜？”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已經在心裏盤算着，要不要在國內送一兩個廚師過來，沈家的王媽手藝就很好，她記得沈央央很喜歡吃她做的菜。
沈央央被迫在她面前轉了一個圈，不太開心的開口，“我沒有瘦，你是心理因素作怪。”
她是和艾薇兩人一起出校門的，此時他們正一臉難以形容的看着沈央央像個洋娃娃一樣被擺弄，沈麗麗這時候才有空去注意她的同學，摸着下巴感嘆，“看來你和你的同學們相處得不錯。”
她是在國內念的本科，一個top級別的重本，然後就直接參加了盛陽實業的工作，因此不太了解沈央央之前在學校的經歷。
兩人上了車後，沈央央才看到孔溪也在，三人打了一個招呼之後，許久沒見面的姐妹倆直接聊起了最近的近況。
沈麗麗這次來主要的目的是出差，次要的事情才是來看望沈央央，“媽他們在國內可想你了，就是現在交通不方便，出國一趟太麻煩了，不然她絕對要來看你上次的比賽。”
“對了，你上次說比賽拿了金牌？還進了校樂隊對不對？”沈麗麗看向妹妹的眼神全是柔和，“央央真厲害。”
她不了解古典音樂這個圈子，因此只知道這個比賽含金量還挺高，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感慨了，而且在她看來，沈央央從小到大都那麽優秀，拿個全美古典音樂大賽的冠軍，那不是灑灑水嗎？
她誇沈央央的語氣就像是在誇一個小朋友，而且還是在這個小朋友拿了這樣一個震驚校內外的冠軍之後，孔溪揉了揉腮幫子，萬萬沒想到沈家的姐妹倆相處模式是這樣的。
沈央央倒沒有很注意她的語氣，主要是習慣了，家裏從鐘沛宜到周淑慧對她都是這樣的态度，所以在傅瑞寧出現後，沈央央才會在某一個時刻突然覺得，如果傅瑞寧會說話，那他們倆在有關長輩的溺愛方面一定十分有共同語言。
“姐你這次在紐約待多久？”
“得有一段時間吧，”沈麗麗在心裏算了一下後，忽然開口，“反正肯定能陪你去那個電影節。”
其實在沈央央給家裏說這次比賽的第二天，周淑慧就提過讓她提前去紐約，給沈央央加油，但當時沈麗麗在國內有事情要處理，所以沒去，這讓她難免會在心裏對沈央央有點虧欠心理，這才想着這次電影節再花點錢哄妹妹開心。
沈央央出國也有半年了，她在國內投資的那幾塊地目前還沒有動靜，但那兩個劇組的電影卻是要上映了，不過沈麗麗曾經花時間去關心過這兩個劇組在業內的風評，幾乎是一致的不看好，因此她心裏也沒對此抱過什麽希望，只當這幾筆錢是打了水漂。
他們姐妹倆聊得投入，孔溪原本還想開口和沈央央提起，傅易真打電話過來說這個周末，有一個留學生圈的聚會，問她要不要參加，此時想到對方周末肯定是要和家人一起度過，因此體貼的沒有提起。
沈央央這個周末的确是和家人一起過的，沈麗麗是D家的忠實客戶，因此兩人一起去觀看了D家的新品發布會走秀。
而在某個別墅的聚會上，劉真挑了一下眉頭，“傅易真你妹妹又不來？”
她倒不是對沈央央有什麽不滿，只是對此感到一點微妙，在這之前他們的幾次聚會對方都沒有參加，這性格也太內向了點吧？
傅易真嗯了一聲，“她姐姐來紐約出差，所以她這個周末沒空。”
“哪個姐姐？”于夕顏忽然問，她舅舅是俞城人，所以她了解一點傅家的家事，知道傅家之前失蹤了十多年的女兒，突然回家了，此時難免在心裏猜測來紐約的這個到底是沈央央的親姐還是養姐？
如果是養姐的話，她和對方的關系難道真的如傳聞裏那麽好嗎？
“沈麗麗，”傅易真避免了提到血緣親密這層關系，“楠姐在國內還有個小寶寶要照顧，怎麽會來紐約？”
劉真噢了一聲，這時候她忽然放低聲音開口，“你不覺得你妹妹的性格，有點太不合群了嗎？我的意思是，你最好關注一下對方在學校的狀況。”
說完這句話後她長舒了一口氣，沈央央在學校不太受歡迎，還常常借口忙沒參加他們的聚會，那對方平時都是在和誰社交？不會天天都宅在家裏吧？
她是出于關心的心理說出的這句話，可話落之後，卻看到傅易真的臉色有些古怪，沈央央一直是這樣的性格，不太理人，如果有一天她熱衷于和人社交了他才要驚訝，而且他從小到大聽過的對沈央央的評價都是高嶺之花，不好接近，傲慢之類的，還沒聽過這樣帶着些貶義的形容詞，不合群？
“她在學校怎麽了？”傅易真斟酌着用詞。
“你沒有聽說嗎？她在學校，似乎，”劉真想着該怎麽委婉的形容，“似乎不太能融入。”
其實她想說“不太受歡迎”，但想到傅易真畢竟是沈央央的哥哥，他不一定接受得了這一點，因此才換了個說法。
“誰給你說的她在學校不太能融入？”傅易真有些啼笑皆非。
“留學生裏有些人認識艾爾斯大學的學生，他們說的，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劉真不太能理解他此刻臉上的表情。
“只是覺得傳聞有點太誇張，”傅易真撫了撫額頭，轉頭看向對方，“或許你應該看看上周四的紐約日報，她剛拿了全美古典音樂獎的冠軍，并且在這周被破格招進了艾爾斯大學的校樂團。”
“或許那個有着艾爾斯大學朋友的留學生，能理解這個獎項的冠軍是什麽樣的水準，而歷屆能被破格招入校樂團的，又都在現在取得了什麽樣的成就。”
社交的核心永遠是利益，這樣的人會在一所音樂大學裏不受歡迎？
作者有話說：
